“为何不能?洪武爷永乐爷在位时,何曾有今日贪官污吏横行?若真有官员贪墨,一省官员不仅要抓,还要剥皮充草,严刑峻法下哪有人贪墨!你看看今日,这一次大案唯一处死的官员,还只是勒令自尽,如此如何以戒官员,难怪朝廷上下贪墨成风。”
林延潮道:“因为此一时彼一时。武宗抄没刘瑾家中时,见金银珠宝不以为意,唯见弓甲,心觉刘瑾欲造反方才动怒。丘老先生以为武宗不知刘瑾一直在贪污吗?”
“世宗时,乾清宫窗隔一扇稍损欲修,估价至五千金,内官有嫌不足。其窗百倍于民间作价,难道丘老先生以为世宗不知其中猫腻。“
”先帝欲尝驴肠,内官言需杀一头驴。先帝闻言于是再也不食驴肠。先帝年少不得宠爱,于民间买一驴肠食之不过数钱,但为何当了皇帝反而要用一头驴呢?“
丘橓闻言默然,林延潮话里已是说的很含蓄了。
他借三位先帝来暗指当今天子。当今天子如何,自不用多说,若说出口,对林延潮而言,就并非是为臣之道了。
林延潮闻言续道:“所以丘老先生要借河工之案,以弊绝风清,整肃河南官场,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
丘橓左右都无言以对。
丘橓闻言苦笑道:“老夫当了几十年官,见事反不如小儿辈明白。看来此道是行不通了,不知我大明的将来又在哪里?”
“老夫不是怕什么,只是怕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先帝!”
丘橓说着白须颤颤,这一幕不胜悲凉。
“若是张江陵仍持相位就好了,他虽品行不正,但行事却有魄力。反观今日内阁枢臣,各个谨慎持身,反不似人臣。”
这还是在骂申时行,林延潮立即表明立场道:“丘老先生,这话在下就不认同了。”
丘橓看向林延潮道:“申汝默为人如何?不用老夫多言,天下自有公论。只是老夫身在宦海,为官几十年,唯一不看透之人却是你。”
林延潮一愕问道:“在下?丘老先生何出此言?”
丘橓道:“老夫未见你时,你上天下为公疏,天下皆以为你清直。申汝默这等油滑之人,也倚你为心腹。”
“但你在归德为官,老夫只见你蝇营狗苟,与那清直的林三元差之胜远,真可谓见面不如闻名。”
丘橓这话几乎指着林延潮鼻子在骂了。
丘橓叹道:“你既有这手钻营本事,又得申汝默器重,迟早有入阁大拜之时。”
林延潮笑着道:“丘老先生,这官场上谁胜谁负,纵官居一品,也只付诸于后生辈的笑谈中。这千载之下唯有为国为民的官员,方才能留在世人心中。”
“譬如这归德府这流水官,来来去去,老百姓能记得几个,但是只要几十年后,这黄河岸边的大堤仍在,老百姓们都会知道此乃我林延潮修的堤。”
“这就算我林延潮为官的一点私心吧!”
丘橓闻言微笑道:“说得很好,但要奉而行之,却很不容易。”
林延潮道:“学生也是一时感慨之言,让老先生见笑了。”
丘橓停下脚步,看向林延潮道:“老夫却知宗海非随便说说。临别之际能听你肺腑之言,实也算不虚此行。可惜老夫已年已古稀,怕是不能见你成功一日,也就不说什么拭目以待的话了。”
言毕丘橓登舟上船,林延潮目送离去。
半年后,丘橓病逝于山东老家,朝廷赠太子太保,谥简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