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听闻了此事,李子华如何能让林延潮得意。
所以他将疏通贾鲁河之事,由开封府负责,一来是恶心林延潮。你想拍马屁是吧,我就让你拍不成马屁。
河都修不了,你给我去哪里立碑。
第二件事,就是这个马屁,换我李子华来拍。
这件事舍我其谁,你们都不行。
所以李子华就要把林延潮从这件事里踢出局,但他也知道林延潮的性子,这等大亏,他如何能忍下去。
因此才有了之前视察黄陵岗河堤的事,他本想拿住林延潮的把柄,大意就是这件事我放你一马,但马屁的事交给我来。
结果林延潮软硬不吃,于是李子华心想没办法了,虽说林延潮再了得,也只是被贬至地方的五品官而已,他李子华只是担心得罪了申时行,但现在没办法了,还是自己的前程要紧。
于是以河道总督的身份介入此事,并暗中煽动开封府官员配合此事。
现在李子华听到林延潮提出了陈矩的事,心想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他李子华在心底早把林延潮的人品鄙视了一百遍。
开封府沈同知听了大是不快,心想林延潮拿出付知远的名头,大家都也是算了,但是你摆出陈矩干什么?
疏通贾鲁河是官员之间的事,我们吵得再凶,也只是内部矛盾,你拿一个死太监来压我们是怎么回事?
明朝官员一贯是鄙夷太监的。
于是一股豪情涌上了沈同知的心头,但见他霍然起身道:“政务不是我等同僚议论,难道是出于宦官之口吗?”
沈同知此言一出,开封官员都是群情激愤,集体入戏。
大家一并心想,林三元啊,林三元,什么时候,你也背叛了革命,要投身阉党吗?
“不错,马玉前车之鉴在先!”
“我们怎么能听一名宦官的话。”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什么时候能让一个太监插手了。”
众官员们顿时浑身是戏,口叱怒骂,一副大义凛然,义正严辞,不畏权势,不媚权势样子。
见众官员如此,吴通判,马通判都是在心底大骂。
你们这样铁骨铮铮,我们怎么不知道。马玉在时,你们哪里去了?
陈矩在时,你们又去哪里了?
现在人家陈矩回京,你们倒是一个个跳出来,大义凛然,不屑为伍的样子。
国家大事,往往都是败坏在你们这群戏精的身上。
李子华心底默默鼓掌,心道大事定矣,今日林延潮真是差劲至极,有失平日水准啊。
李子华向林延潮问道:“林司马,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对了,差一点忘了,林司马现在还只是佐贰官,对于这样的事,恐怕还是拿不了主意,要不要与几位通判商量一下?”
“或者等贵府新任知府到任了再说?”
这时候李子华一旁的顾师爷,面露讥笑道:“老爷听闻新任归德府知府是原来莱州府的单知府,朝廷已是下文到吏部,就等过章了。”
李子华闻言看了林延潮一眼,故作恍然地道:“是单府台啊。”
顾师爷笑着道:“是,此人是老爷的旧属。”
李子华微微笑道:“倒是故人不错,林司马,单府台到任后,你可要好好的辅佐啊。”
林延潮不答,吴通判,马通判都是满脸悲愤。
吴通判悲愤的是,卧槽,果真归德府知府我老吴没分。马通判悲愤的是,李子华如此是故意羞辱林延潮啊。
疏通贾鲁河的事,就算开封府官员不出面闹,他也可以拿河道总督正二品大员的身份,强令此事通过。
就算这两种办法,他都不用,只要他的亲信单知府到任,那么此事也是板上定钉,一切都在他李子华的掌握之中。
如此林延潮根本没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官位悬殊不说,他毕竟只是同知,佐贰官而已,在唯上的官场里,就算是知府,堂堂正印官都不一定,在这件事上能硬抗李子华,又何况他区区一个同知呢?
其实就算是省里出面,也不一定有用。
督抚,藩臬专职在于民生税赋,而河工是河道衙门的专务,这官司打部院,甚至是御前,天子,尚书们十有八九支持的也是李子华,而不会是省府。
当然马通判心底却不甘心,他心想林延潮或许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
可是林延潮却开口道:“既是如此,下官无话可说,一切都依着制台的意思吧。”
此话一出,惊讶的反而是李子华。
他本以为以林延潮的性子,此事就算不成,他也是要闹一闹的。
他不可能就如此顺顺利利地就将自己策划已久的疏通贾鲁河之事,交给他人,拱手让给李子华。
但是林延潮就这么说出了,脸上也没有太多的失落,沮丧,或者是被强权力压下的悲愤委屈。
连沈同知他们也以为此事要经一番周折,连吴通判,马通判他们都出面力争了,为何林延潮上来就说了这么几句话,然后就表示认怂,一切任你们宰割,连脸都没有红一下,半句废话也没有。
李子华向林延潮道:“那林司马,此事就是这么定了。”
林延潮笑了笑,双手一摊道:“还能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河督发话了,林某是心服口服啊。”
林延潮的话并不拖泥带水,但一点点不满还是有的。
而沈同知这一刻倒是有点明白了,林三元显然是见事不可为,干脆利落的认输,总比泼妇倒地撒泼打滚的好。
李子华也是明白了,温言道:“林司马不必沮丧,这旧河本督是一定要疏通的,一切等到新河事毕,本督就着手此事。”
这句话换过来,就是我李子华确实要疏通旧河,但是前提是你林延潮从任上滚蛋以后。
但李子华面上不会这么说,面子也要给人家,不要逼得太狠了,万一逼急了林延潮,来个什么鱼死网破,可就不好了。
做人留一线的道理,李子华还是知道的。所以说几句话安抚一下林延潮,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纯粹是屁话。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本待商议两天的事,一天就商议完了。
值堂的衙役打开了门,这时外头的暴雨不知何时,已是停歇。
这对于苦于暴雨,河工之事一直无法进展的众官员而言,当然是好事。官员们脸上都露出喜色。
当然这高兴之情,仅限于开封府官员。
李子华出言道:“本督已是令下面的人置办好酒馔,请诸位同僚享用。此地鄙陋,简慢了诸位,待疏通新河后,本督定要好好宴请。”
众官员都是应声。
随即李子华对林延潮道:“林司马也留下,与本督同饮几杯再走。”
林延潮刚要说话,这边李子华不待他出言就沉着脸道:“怎么林司马不赏脸吗?”
这话一出,身为下级官员是不敢拒绝的。林延潮笑了笑道:“岂敢,林某恭敬不如从命,只是……”
“只是什么?”李子华问道。
“只是怕到时制台没什么好胃口啊!”
“哈哈。”李子华回顾左右,众官员们也是一并附和着大笑。
李子华负手挺胸对左右官员道:“有林司马在,本督没胃口,也会有胃口的。”
众官员再度大笑。
林延潮也点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了晚间,筵席之上。
正要开宴时,忽然外头禀告。
“启禀列位大人,有圣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