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通判心底对林延潮还是佩服的,至少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当初。
“府台,不如定在后天?”吴通判心底同情,但面上却是压了过来。
林延潮皱了皱眉头,耳边又听着吴通判那些絮絮叨叨的解释。
林延潮喝着茶问道:“后天?如此急切?吴通判急着问,是不是赵家那边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
吴通判闻言所有的表情已是僵在了半空中。
日光照着亭子,亭旁的水池波光粼粼。吴通判一下子有些坐立不安,解释道:“府台,下官与赵家没有瓜葛,没有……偏袒……”
林延潮拍了拍吴通判的肩膀道:“吴别驾,你不用解释,本府知道你没有替赵家说话的意思,在本府官员不少人都反对与官绅对立,你是其中一人,你不说还有别人来与本府说。你们是想两边……沟通,没错,你想大家能坐下来谈一谈的。”
“是的……下官是这个意思,但下官绝对没有……”
林延潮点点头道:“吴別驾,你还是没听懂本府的意思,张昭劝孙权投降曹操,但最后孙权听周瑜的话抗曹后,不认为张昭投曹,也没有杀了张昭。”
吴通判官袍下的袖子一直在颤抖,他很用力装作若无其事。
马通判等人见吴通判的神情都都是明白的点头。
林延潮道:“看来这个比喻你是明白,不过赵家还不明白,你可以与他们说说,好像赵家能量不小,是不是还有一位在礼部任官……是南直隶。”
“但好歹也是首领官,南直隶虽不比京师,但也能做到交游广泛,可以让他找一下门路,或者托同年想想办法,如此就不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看着林延潮为替赵家出谋划策,吴通判心底生出一等荒谬可笑的感觉来。
“你去告诉赵家,本府可以与他们谈,但谈来谈去就是那样,没意思。他们现在能有多少关系,尽量都找了,虽然没什么用。至于有多少钱也尽量打点,不过还是留一点,否则抄家时,账上不好看。”说完林延潮盖上茶碗,众人也随着起身,吴通判走在后面,数次想说话,但见林延潮已是起身离开了亭子,他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
河南巡抚衙门。
赵孟长与几位生员在提学道里,关了一段时间后,又被转押到这里。
要知道提学道衙门,乃是文昌之处,这里是没有牢房,没有牢房也就没有牢卒。这些人被关在这里,十分惬意,现在他们被转押至巡抚衙门,就不一样了。
现在巡抚衙门的大牢里。
其余四名生员正瑟瑟发抖,但是赵孟长却是有几分定下神来。
牢头奉上粗茶淡饭,几人平日都是锦衣玉食惯了,他们都是没胃口,但赵孟长却是胃口很好,一碗接着一碗。
见了这一幕,一人问道:“孟长兄,为何你在提学道衙门时,好酒好肉吃着,却整日眉头不展,来了巡抚衙门后,面对那些牢子嘴脸,吃着如此粗劣的食物,却是心情舒畅。”
赵孟长笑了笑道:“我们之前在提学道衙门,我提心吊胆,是因为提学衙门虽能收押我们,却不能主审案子。所以我们身在此处,只是权宜之计。”
“在外面我等的家人必是援救我们,急着上诉。之前我们关押了许久,也没有人接着案子,那不是他们忘了,而是不敢接。而现在我们转押到巡抚衙门,说明当今巡抚已是接了案子。”
听了赵孟长的话,众人都是大喜。又人道:“看来也唯有堂堂巡抚,方才不惧林三元。”
“当今巡抚乃封疆大吏,又在都察院挂衔,乃京里的大员,他一句话下,什么林三元,就是林十元也要乖乖听话。”
“这一次,我们不仅要翻案,到时候还要参他林延潮。”
赵孟长听着这几人的话,知道他们面上说的威风,但实际情况却不清楚。
他们要告林延潮,一名知府,但作为监察府县官员的,分巡道,按察司,巡按一级级的官员都不敢接这案子,最后一直到了一省最高长官巡抚那边方才有人敢接。
这其中不说他们几家为了此案,一级一级上诉打点进去多少银子,但至少几万两肯定是要有的。
再说巡抚接这案子,巡抚虽说是都察院官员,可以接受诉讼,但重点还是在抚政安民上。打官司,告地方官的事,主要还是巡按御史在办。
巡按御史有监督地方,接受诉讼之职。
河南巡按曾乾亨与自己大伯是同年,从职权上又可以监督管辖林延潮,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他出面接这个案子,但最后曾乾亨没有出面,而是由巡抚接这官司,说明了什么了?
此刻赵孟长不知道,自己的堂兄赵大公子为了翻案,亲自到巡抚衙门喊冤告状!
这一件事在河南士林里还是引起一定轰动。
赵大公子可是堂堂举人,明年可以进京参加会试,一名举人亲自去巡抚衙门那告状。
外人看来赵家此举实在是很有骨气啊,但不知是赵家与林延潮谈判失败后的破釜沉舟。
“只是为什么我们关了这么些日子,巡抚衙门一次都没有派人来问过我们话呢?这不像接下案子的样子?”一人出声质疑道。
就在这时哗地一声镣铐响声。
一名书判进入牢房,开口道,你们的案子已经有结果了。
这还没审呢,怎么就判了。
不要瓜躁,书判粗暴的打断,你们的案子抚台已经决定交给府里去审。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露出不可置信,以及恐怖的神色。
他们自持有生员身份,就是不肯回府县受审,所以才一级一级上诉。
本以为巡抚衙门接了案子,就有了着落,哪里知道最好还是要回归德,由林延潮发落。
这样是什么感觉,猎物挣扎了半天,却仍在网中。
书生怕虎跑了半天,最后逃到虎穴。
现在他们才知道,生员这功名无法给他们提供庇护。
除了赵孟长,其余四人都是痛哭流涕。
那书判斥道,哭什么哭,抚台接了你们案子就表示知道了,有抚台大人作主,州府不敢委屈你们的。
书判说的对,官场上是有这个说法,但也要分情况。
有的是表示我知道了,有的是表示‘表示我知道’了。
赵孟长道,书判大人,在下乃归德赵家的赵孟长,不知道可否帮我传个消息。
赵家?书判的神情有些嘲讽。
怎么书判大人,与我赵家有相熟的人吗?
书判冷笑道,高攀不起,不过南直隶礼部的赵大人是你们家的人吧。
不错,正是在下的大伯。
书判点点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既是如此,我就发个善心告诉你,你的大伯已是被锦衣卫拿下了,听说是通倭的罪名。
一瞬间,赵孟长愣在原地。
书判望着他摇了摇头。
而从归德府来的衙役走了进来,几个人服侍一人拿好,签字画押,验明正身后,一个个带出了巡抚衙门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