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连忙道:“学生不敢劳恩师相送,还请恩师留步。”
申时行摆了摆手道:“你这一回乡,也不知何年何月回来,老夫送一送吧。”
林延潮心底一暖,当即谢过。
这时候风吹了起来,庭院里梧桐树正沙沙作响。
申时行抚须道:“这一次老夫虽胜了张鲸,稳固了相位,但是天子未必高兴。眼下大臣与陛下的分歧着重在于国本之事上,那日天子在毓德宫见了我等,你如何看?”
林延潮斟酌了下道:“国本之事,学生不敢妄言,但恩师既是垂问,学生可以以古鉴今。”
“你说!”
“唐太宗立李治为太子,他也知道李治不是一个出色的皇帝,但却知李治是个老实人,他若为天子,那么废太子李承乾,以及他的兄弟都是可以活下来的,故而立李治为唐高宗。”
“再说汉武帝立储,汉武帝用法严厉,而太子刘据则太宽,二人行事截然相反,但汉武帝虽不喜太子此举,却对太子却颇为纵容,最后酿成巫蛊之祸。此事并非汉武帝没有远见,而是汉武帝之初衷,是想汉朝草创,制度尚未完备。他不征讨四方,不变革祖宗之法,就是不能令天下安定,使百姓免受劳苦。但下一任皇帝若是也去学他,必然将重蹈秦朝的覆辙,所以在他身后需要一个以文治国的天子。”
申时行听了林延潮的话,当即问道:“你的意思是,天子也意属于皇元子?只是怕皇元子主东宫后分了威势,故而拿皇三子作一个幌子。”
林延潮道:“回禀恩师,学生不敢揣测,但学生以为,就算没有朝堂大臣反对,那么天子还真的会立皇三子。但眼下群臣反对,未必不在陛下掌握之中。其实侍驾多年,学生深以为当今天子实在一位聪睿英明之主,对于国本之事上必有他的考量。”
申时行点点头道:“老夫明白了。”
说到这里,林延潮就告辞了,朝堂上的风风雨雨也尽数与他无关了。
眼下惦记的就是自己几个学生参加会试的事。
不知道陶望龄,袁可立,徐火勃,张汝霖他们考得怎么样了。
此刻贡院之中,三千余考生正在考场上奋笔疾书。
陶望龄坐在一间普通的考棚,他笔下有神,篇篇文章都一气呵成。
主考官许国,副主考王弘诲二人正率众官员下场看卷,他们陆续看了几个考生未答完的卷子后,都是默默摇头。
“连看三五十人,都没有文采斐然之作,难道今科没有什么人才?”许国皱眉道。
王弘诲笑了笑道:“阁老不必下定论,似乎万历十一年的李九我,万历十四年孙稚绳,那都是十年一出的人才,可谓举国之选,至于万历八年的林宗海,那又何止是百年一降。”
“今科绳才,不说拿林三元,就是以李九我,孙稚绳为衡,那么这一科的举子恐怕也难有几人可入总裁的法眼了。”
许国闻言抚须笑了笑然后道:“林宗海有一首诗说的好‘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对于贤良之士我等自是期望朝廷中越多越好。”
王弘诲道:“总裁所言极是,这也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当年曹孟德之意。”
几人一并前行,来到陶望龄的考棚对面,王弘诲随手拿起一张卷子,他持卷看了数眼,不由连连摇头,这样的文墨,也配来参加会试。
看着看着,王弘诲就转了一个身,他也是人上了年纪,虽说评卷的功底还在,但却把陶望龄错认作了这张卷子的考生。
王弘诲暗道:“我观此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写文章时也是落笔如飞,没料到却是虚有其表,如此的人就算再考一百年,怕也是难过同考官这一关。”
想到这里王弘诲叹了口气,将卷子直接丢在陶望龄的案上。
跟随王弘诲的巡场官吏见此一愣,却不敢指出王弘诲。王弘诲身为副主考,暗中照顾这位考生,他们自是睁一眼闭一眼当做没有看见。
而陶望龄虽在写文章,但他反应过人侧目看了一眼案上的卷子,然后眼也不抬地道:“这位大人,这卷子不是我的。”
“错了?”王弘诲一愣。
下面的官吏清咳一声道:“说什么浑话,这卷子就是你的。”
王弘诲伸手一止重新拿起卷子问道:“你不是新乡于有成?”
“回禀大人,学生是会稽陶望龄。”
王弘诲拿起陶望龄写完卷子一看,知道是自己犯错了,顿时脸上又几分挂不住。
他扫了身后‘提醒’的官吏一眼,然后拿起陶望龄的文章心道,待老夫看看你写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