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口,咂咂嘴,叹气道:“我虽然想着阎婆惜,可又能怎么办呢?毕竟,宋江对我也有恩啊,我想恨……唉,也恨不起来。”
他苦恼地捂住了脸,却偷偷从指缝看朱仝的反应。
朱仝皱着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张文远立刻又为两人斟酒,又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说道:“宋江也是我的好兄弟,可他……他怎么就干出这种事情来?我真是不信啊!”
朱仝又一饮而尽,“我也不信,可是,这确实是他所为,他糊涂啊。”
张文远连灌了他几杯酒,不经意问道:“这其中是不是有宋江不得不动手的缘由?我听仵作说,他还从阎婆惜指甲里找出了纸屑。”
朱仝手一顿,“这谁知道,大概是意气用事。”
张文远知晓自己又引起朱仝怀疑,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自己多嘴。
两人又喝了几杯,张文远见他酒气渐渐上脸,便笑呵呵道:“我请那唱曲的应该也到了,我去看看。”
张文远出门,叫西门庆庆登场。
他在看到西门庆庆的第一眼,差点儿魂飞魄散,尖叫出声,幸好被一旁的花荣及时捂住了嘴。
西门庆庆拎着琵琶,朝他微微一笑,“奴家只是有日子没见三郎你,三郎你莫不是就忘了奴家?”
张文远瞳孔一缩,“你……不,不对,你不可能是她。”
西门庆庆:“是我啊,西门庆,你认不出来了?”
张文远吓飞的魂魄总算回归了。
他抚着胸口,“原来是西门大人,我还以为阎婆惜的魂魄回来了。”
没错,眼下的西门庆庆通过服装和化妆,打眼一看就像是阎婆惜的模样。
花荣道:“官人特地命我找来那个虔婆,穿上阎婆惜的衣服,又学了阎婆惜的言行。”
张文远:“大人真乃神人。”
西门庆庆:“别说这么多,先进去吧。”
张文远连连点头,“这回非得吓死朱仝那厮!”
张文远乐颠颠地跑回去了。
西门庆庆戴上面纱,抱着琵琶,低垂着头,小步微移,踏进了屋子里。
她偷看了朱仝一眼,这人目若朗星,面色红润,胡须长长的。
朱仝只是瞟了她一眼,并未细看。
西门庆庆赶紧低垂下头。
张文远笑呵呵地猛劝朱仝酒。
两人喝了一会儿,朱仝脑袋发晕,可他又觉得差了什么。
“哎,对,”他捂着额头,“你请这唱曲的怎么不唱?”
张文远扭头看向西门庆庆:“是啊,你怎么不唱?”
西门庆庆:“……”
我唱个鬼啊!我五音不全,你们是想要吓死自己吗?
朱仝用筷子猛敲酒碗,“来来来,快些唱来!”
好吧,既然你非得作死,那我也不拦着了。
西门庆庆气沉丹田,手拨琵琶弦,猛地一划拉,张口便唱:“桃叶儿那尖上尖……”
五音不全,拐了个九曲十八弯,直接“尖”破了音。
“哗啦”的一声,朱仝一用力,把酒碗敲破了。
唱完第一句,西门庆庆就忘了词儿,只得胡乱哼哼两句,继续接下去:“……奴好比貂蝉思吕布,又好比阎婆惜坐楼想张三啊——啊——啊——”
张三·张文远“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酒全都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探清水河》里“又好比阎婆惜坐楼想张三啊”一句就是指《水浒传》里阎婆惜与张文远偷情这一出,张三=三郎=张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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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曲未终了,西门庆庆便收拢指尖,在琵琶弦中当心画。
“嘈嘈”的几声,她一下子崩断了好几根琵琶弦。
西门庆庆:“……”
她指甲上又没有装矬子,怎么会一下子崩掉这么多琴弦呢?
“咳咳咳——”张文远伏在桌子上咳嗽的惊天动地。
朱仝捂着耳朵,简直要被这魔音灌晕了。
朱仝忍不住道:“文远,你所喜欢曲子,我实在难以认同。”
张文远伏在桌子上,抬起手,无力地摇了摇。
朱仝:“不过,是不是我喝多了,我好像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张文远冷汗冒了一后背,他抬起头,笑道:“一看朱督头你就没经验,你别看她唱的曲子一般,但是她的容貌却是一等一的。”
朱仝:“哈?”
张文远赶紧劝酒,“来,咱们再多喝一些。”
朱仝头晕眼花,稀里糊涂又喝了不少酒。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
“不,不对,咱们不是在说这唱曲的娘子嘛,你为何老是劝我喝酒?”
张文远:“压压惊,压压惊。”
朱仝左晃右晃,莫名其妙问:“看这娘子长什么样子居然还要我喝酒压压惊?这得长得多么吓人啊?”
张文远笑而不语,又是不停地劝酒。
朱仝喝酒喝高了,指着西门庆庆道:“你抬起头来,我倒要看看被张文远这般宝贝的人到底长得什么样,你那琵琶弹的,你那曲子唱的,路上随便拉个路人都比你强。”
“除非你长成个天仙,否则我……”他脸被酒水熏得红通通的,打了个酒嗝,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就在这时,那个抱着琵琶的娘子缓缓移开了琵琶,慢慢抬起头。
这间屋子光线不好,她抬起头时,秾艳的容颜在阴暗中出现,随后,红唇一抿,朝他笑了一下。
朱仝一个激灵,宛如一道闪电劈向了他的天灵盖,他身子猛地摇晃,竟从椅子上栽倒下来。
他捂着自己沉甸甸的脑子,简直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了。
西门庆庆起身,朝他走近。
朱仝双手拇指抵着太阳穴,咬着牙道:“你……是谁?”
西门庆庆微笑行礼,“奴家见过这位官人。”
朱仝只觉全身上下都被一阵凉气扫过,鸡皮疙瘩不停地冒出来。
他瞪着眼睛,“你究竟是人是鬼!”
他闭上眼,狠狠摇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只可惜,现在他左脑是面粉,右脑是清水,一摇晃便是满脑袋的浆糊。
“张文远……”
朱仝扭头去找他,却没发现张文远的身影。
那位阎婆惜正一步步走向他。
朱仝咬牙,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开口道:“行,你若报复我便报复吧,我只希望你能放过宋江。”
哟,是个讲义气的。
西门庆庆莞尔一笑,“官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谁杀的奴家,奴家就要讨回公道。”
朱仝:“可宋江杀你也是因为你水性杨花!”
西门庆庆慢条斯理道:“奴家偷情养汉子难道就要被杀吗?那天下背着娘子找娼门女的男子又该杀死多少?那些有了娘子,又要娶小妾的男人不是也给杀了吗?”
朱仝捂着头,“胡言乱语!”
西门庆庆冷笑一声,“你们男人自己都做不到忠贞,又为何要来要求我们女子?”
朱仝张了张嘴。
西门庆庆抢在他开口前道:“况且,宋江杀我可不是为了你口中的水性杨花。”
她翘起嘴角,“他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了他一个大秘密。”
朱仝脑子里晕的厉害,扶着凳子慢慢坐好。
西门庆庆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吗?”
朱仝脑子慢了半拍,过了好久,才迟疑地摇摇头。
“不知道?”
西门庆庆故意激他,“看来你与他的关系也不过如此,他许多秘密都没有告诉你。”
朱仝怒斥:“你胡说!我与宋江的情义岂是你这妇道人家能随口搬弄的!”
西门庆庆冷笑一声,“男人的情义不就是吃吃喝喝嫖嫖出来的嘛。”
朱仝怎么能忍受她这般污蔑,额角蹦出了一道道青筋。
被这股怒火顶的,他脑子更加不大清醒了。
朱仝:“宋江甚至将他在宋太公家底下的密室都告诉我了,你敢说我们之间的情义不过如此?”
藏在桌子下面偷听的张文远:“……”
官人真是厉害啊!
西门庆庆:“是吗?”
她拿着团扇扇了扇,淡淡道:“依着宋江的心性,他是不会在清醒的状态下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你吧?”
“难不成是他醉酒说的?”
朱仝许是酒喝多了,脑子不大好用,他惊异地看了西门庆庆一眼,磕磕巴巴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西门庆庆莞尔一笑,“奴家可是宋江枕边人。”
朱仝:“你当真是阎婆惜?”
西门庆庆移开团扇,扯了扯衣领,露出脖颈上的一丝红线,就像是脑袋被人切掉后重新安上所露出的一道红线。
她盯着朱仝阴测测道:“我死的好惨啊,宋江为了些许金子就杀了我,你们这些小人还要为他各种遮掩?”
朱仝:“不可能,宋江绝对不可能为金银杀人的。”
“那若是这金子不是好地方来的呢?这金子的来源若是泄露出去,他就会被官府追捕呢?”
朱仝愣住了。
他眼神发直,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西门庆庆小声问他:“你想到了什么?”
他捂住额头,头疼道:“不,我什么也没想到,他之前也没有表现出来啊……”
西门庆庆冷笑:“好一个朱督头,你放虎归山,为虎作伥,还不认罪?”
朱仝:“我,我没!”
他犹犹豫豫开口:“我只是在去搜查宋太公家的时候,找到了他之前喝醉时说漏的地窖密室,非但没有告诉一同搜人的雷横,还跟他一起参详了该往何处逃命而已。”
西门庆庆:“那他要去哪里逃命?”
朱仝整个人依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道:“好像……好像有……三处。”
没等西门庆庆继续追问,他就迷迷糊糊都说了出来。
“一处是小旋风柴进柴大官人府上,他惯来与道上好汉相交,资助英雄于危难时;第二处是小李广花荣处,那花荣与宋江一向交好,定能鼎力相助;第三处便是孔太公庄上。”
“花荣?”
西门庆庆以团扇遮面,“那他最终决定去了哪里?”
朱仝没有回答。
西门庆庆探头一看,只见这人已经彻底醉晕过去,正打着鼾睡觉呢。
西门庆庆用团扇敲了敲桌面,“出来吧。”
张文远忙拎着衣摆钻出了桌底。
他朝西门庆庆一拱手,恭维道:“大人真是深谋远虑。”
西门庆庆:“这也是巧合,他醉酒,又遇到了已死的阎婆惜,自然心防失守,被我套出话来,这一招可不一定对每个人都适用。”
张文远叹了口气,“大家都说这位朱督头像关羽一般义薄云天,想必他放走宋江并非有意。”
“当兄弟义气凌驾在国家法律之上,那国家就彻底乱了。”
西门庆庆:“朱仝之罪,我会呈给上官。”
张文远惊了:“上官?”
西门庆庆:“这知县时文斌也与朱仝交好吧?那怎么能信任呢?此案只能交由州衙门来办了。”
张文远没想到西门大人能如此严厉,立刻唯唯诺诺,不敢多说话。
西门庆庆:“走,出城去。”
张文远:“这都要天黑锁城门了,大人还欲往何处去?”
西门庆庆:“天黑更好,我这一身还能对别人用上。”
“啊?”
西门庆庆:“你带路,我要去宋太公家。”
张文远暗想:这西门庆别看人比花娇,心肠手段却硬的很,连老的也不放过,别说是判官了,这分明是个阎王。
张文远面上带笑,忙道:“好好好,我这就领大人去。”
两人出了门,见花荣正抱着胳膊倚着一棵树站着。
花荣一见西门庆庆出来,立刻站好,一脸急切迎了上来。
张文远复杂地瞧了他一眼。
花荣疑惑:“张押司为何这般看着在下?”
“嘿嘿,没什么,没什么。”张文远啥也不敢说,因为这花荣分明跟西门大人关系不错,他怕自己被西门大人记恨。
西门庆庆道:“路上告诉你,备马。”
花荣应了一声,立刻去后院牵马。
张文远也牵出了自己的一头小毛驴。
他骑着小毛驴,颠颠儿地引着二人出城,直奔乡下的宋太公家。
西门庆庆让花荣骑马,自己坐在他身后,揽住他窄细有力的腰身。
花荣呼吸一紧,犹犹豫豫开口:“官人……”
“嗯?”西门庆庆一脸若无其事。
花荣耳尖通红,不敢回头,只能拼命低着头。
“哦,对了,你是问张文远为何那样看着你吧?”西门庆庆勾起嘴角,“那是因为朱仝说宋江说起三个最能在此刻收留他的地方,其中便有你花荣处。”
花荣身子僵住了。
他急道:“官人切勿误会,以往花荣误入歧途,如今已经明白官人的一片苦心,早已明白此时为宋江遮掩非是帮他而是害他。”
“嗯。”西门庆庆淡淡应了一声。
花荣担心她误会,回头去看。
西门庆庆却拍了他后背一巴掌,“好好骑马,回头做什么。”
花荣不得已转过头,心中急的要死,屁股下面更像是藏着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