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思再一次对太上皇行礼,她扬声道:“离思才艺不精,让太上皇受惊了。这是一种产自西域的荧粉,此粉末取自死去的萤火虫体中,特殊处理后能在黑夜里发出短暂的光亮。为给这次家宴增加些乐趣,离思斗胆,没事先请示便私自排了这么个节目,还请太上皇、皇上治臣女隐瞒之罪。”
皇上正想说什么,反应过来的太上皇竟连连鼓掌,“好,好,好个节目,你方才跳的可是《寻仙》?”
知道这老头子有修仙的传闻,离思急中生智故意跳的舞,正等着他这样问。
她微微一笑,说道:“正是,献丑了!”
太上皇激动万分:“太妙了,皇帝,你说是不是?”
皇上瞥了眼不卑不亢的钟离思,勉强咧嘴一笑,浑厚的话语响起,扬声道:“一曲寻仙,舞出草原风光,舞出黑夜星辰之感。用荧光装饰黑夜,想法奇特,妙不可言。”
钟离思看向脸色越来越尴尬的赵凝,心里那个火啊……直冒三丈。她自心里骂了她一百句,无缘无故跌倒,趁机洒粉,果真是居心叵测,背后使阴招,差点害她吓坏众人。尤其是太上皇,一口气上不来背过气的可能都有。
此番离思算是见识了此人的手段了,赵凝跌倒再爬起来的过程中,已经将萤粉撒在自己身上,并画出了骷髅骨架的形状。只能说这位才女确实有点天赋,那样短的时间,她竟也能捣腾出一副骨架?若不是受害者是离思,她都要拍案叫好!
太上皇清了清嗓子,不解道:“可是,听闻这首《寻仙》失传已久,你是怎么学到的?”,
怎么学的?这句话听他这么问,钟离思却不知该怎么答。她脑中闪过一些画面……在她上一世,为数不多的几次跳舞中,好像都是午夜梦回时,梦到自己一家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画面。自那群山之巅,她对着山川,对着河流,悄悄跳过。这舞还有一种不成文的说法——招灵。
她自是不信,只是那时苦于无所寄托。心想若真能寻仙,她想找她爹,找她哥哥姐姐们。
离思抽回思绪,鬼扯道:“儿时学过,漠北一位老嬷嬷教的,现在已亡故。”
萧祁墨侧眸看来,明显不信,一副“你编,你继续编”的样子。离思咧嘴一笑,并不多作解释。
太上皇从始至终笑得合不拢嘴,对这儿媳妇满意得很,张口一句:“赏,你想要什么?”
方才还是必杀的罪,这下画风突转,变成了打赏。听到这话,皇后等人一语不发,太子等人却乐开了花,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离思盯着对面的赵凝笑得别有深意:“既然太上皇这么说,那离思斗胆要个赏赐。赵姑娘是京城第一才女,不知能不能即兴做诗?”
赵凝谦虚一句:“这并不难!”
离思盯着那厢,继续道:“一百首!”
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赵凝看了眼皇后,低眸就要落泪。皇后脸上的笑意全无,冷冷说道:“离思,不知本宫这妹妹怎么得罪了你,以至于你要这般羞辱人。”
“不敢,离思是真仰慕赵凝姑娘,出口就能成章,随便挥挥笔便能成诗。既然太上皇许了离思的赏赐,那离思斗胆问姑娘要一百首诗,不管是歌颂山川还是河流,抨击市井还是无赖,离思都很期待。”
钟离思全程陪笑,态度温和,挑不出半点不敬。就赵凝那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她没有秉承一贯先打再说的风格已经是百般克制。
赵凝怕也是怒到了极致,又开始扣自己的手,她说:“皇后姐姐,凝儿写便是,不知姑娘什么时候要?”,
离思抬眸:“两日后,还请谅解,实在是太仰慕,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多一天离思都等不了。姑娘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定也不会用以前的文章搪塞我吧?”
“你……”,赵凝沉默了一下,扣着手没了言语。
一场家宴,就在这样的暗流汹涌中结束,饭没吃好不说,离思憋了一肚子火。
回程的途中,她一语不发,一味地怀念漠北那个无拘无束的地方,那里才是天高任鸟飞。
“钟离思!”,萧祁墨从始至终目不转睛盯着对面,沉默了好久才喊出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让离思浑身一哆嗦,有种她爹提着棍棒在身后紧追不舍的错觉,她问:“怎么了?”
那头坐姿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笔直的后背平得像张纸,挺拔的鼻梁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丘,安在那张脸上,宛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贴切不过。
他问:“《寻仙》,谁教你的?”
离思没想到他会正儿八经说这个,愣了愣回道:“瞧王爷这话问的,真的是老嬷嬷教的,我骗你作甚?”
她脑中飞快闪过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只是刹那,她忙收住思绪,并不敢多想。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时,已接近深夜,依旧是萧祁墨先跳下去,他右手动了动,终是没伸手去扶车上的人。
当然,离思也不需要,纵身一跃而下,草草一句:“王爷好梦!”,而后头也不回进了门。
待她离去,萧祁墨柔和的脸色陡然一变,再寒冷的夜晚也比不过此时他那张脸上的冰霜,瑞亲王府门前的血红灯笼通明,映出那双直勾勾的眸子,教人不敢直视。
“赵凝父亲一事查得如何?”,萧祁墨问正在牵马车的暗夜。
暗夜回道:“证据确凿,可奏。”
萧祁墨踏步进门,怔怔看着对面阁楼上亮着的灯光,半响才说:“之前让你另找人弹劾他,不必找了。”
暗夜跟着进门,反手欲关大门,却见他主子还盯着对面,赶忙将大门敞开,问道:“为何不必?”
萧祁墨背着手转身,脚步入风,半响扔出句:“我亲自写奏折,明日上奏!”
暗夜匆匆关上门,追上他主子,一副茫然模样,他说:“您之前不是说时机未到吗?”
萧祁墨瞥了眼暗夜,勾嘴道:“本王一刻也等不了。”
暗夜被他那莫名其妙的勾嘴吓得退出半步,因为他懂这个表情,势在必得,赶尽杀绝!
他憋了半响憋出个:“是!”
那头正要上楼,却又因为想起了什么扭头道:“去查查漠北有没有一个会跳《寻仙》的老嬷嬷,即便是死了也要查清楚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暗夜愣了愣,想说什么却又没说,“是!”
“你想问什么?”,萧祁墨反问他。
小心思被猜到后,暗夜一阵尴尬,愣愣说道:“王爷向来不会为这些事所烦恼。”
萧祁墨垂眸不语,又道:“通知近卫,明日五更不必操练。”
暗夜再一次怀疑人生,这还是那个雷打不动、风雨无阻五更天必须锻炼的十九皇叔吗?两眼一转,对上那双不容置疑的眸子时,他只得点头:“是!”
说罢暗夜本打算回屋睡大觉,见萧祁墨再次上楼,却又再次折回来,他忙退出房静静地侯着。
萧祁墨:“送些止痒的药过去……算了我自己去。”
暗夜:“……”
再说这头,钟离思早就浑身痒得难受,为不让赵凝幸灾乐祸,她一直忍得颇为费劲。
这下上了阁楼,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衣服,扑通一声跳入浴桶。那萤粉侵入皮肤后瘙痒难耐,严重一点还会出现红疹子。
将军府里向来没有明文规定下人必须留守门外,所以这会大家已经休息,离思向来没有使唤下人的习惯,自然也不想大惊小怪打扰众人,这下也只得硬扛着。
她边扑腾着水花,边自言自语:“赵凝,让你作一百篇诗都是少的,我就应该让你写一千篇,一万篇,这还不够,还要再让你写一本《论那些年我在皇城使过的阴招》……谁?武大志,是你吗?”
离思的浴桶设在里间,她正骂得起劲,忽听窗户传来一声“咯吱”响,很轻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入冬的长青皇城很冷,所以她通常不会开窗,武大志也不会无聊到有正门不走会来爬窗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进来了!
第19章【走光】
萤粉所造成的痒,除了身上,离思的脸上最是严重。身上好歹还隔了几层衣裳,脸上却是直接接触。
所以她便用布条粘了些药水,而后将脸部轮廓缠了起来,就连眼睛都不放过,乍一看,就像一具躺在浴桶里的干尸!
听到动静后,钟离思不动声色自浴桶中缓缓起身,即便她动作已经很轻,但还是有身上的水珠滴落的声音。
气氛越发诡异,离思抬手正欲去解布条,却听一声:“小姐,是您叫我吗……咦,窗户开了,今晚妖风好大,我给您锁上。”
是武大志的声音没错!钟离思长叹出一口气,“扑通”一声,又坐了回去。
“武大志,你去楼下药房拿些止痒的药粉给我。”
毕竟脸比较重要。她把屋内所剩的药都用在了脸上,这下身上却痒得难受。
武大志答了个“好”,开门下了阁楼。
不多时再听到屋内有脚步身传来,钟离思等得颇为艰难,忙问:“找到了吗?快给我。”
那头也不说话,停顿了好久才走进来。
离思脸上裹得只剩一张嘴巴和两个出气的鼻孔,她还怕吓到武大志,更不想提及进宫赴宴发生了什么,瞎编乱造道:“听说这样敷脸可以青春永驻,你别大惊小怪。药呢?”
她说罢,自水中伸出她细长的手,摊开手心去接。
那头将冰凉的药瓶放在离思手中,她三两下扯开瓶塞将药粉抖在水上,又想着水面飘着花瓣,还特地挥手搅拌了一番。
药粉撒上不过半刻……离思身上的瘙痒之感离奇般地减少了。
这让她深感困惑,顶着个干尸头扭头问道:“将军府有这么神奇的灵丹妙药?”
那头不语!
武大志虽是女儿家,却从来自诩是个男子,每次看钟离思洗澡就会浑身不自在。想到这里离思哈哈笑道:“都是女子,有什么好尴尬的,我身上有的你不也有么?来,勇敢跨出第一步,过来给我加点水。”
那头久久没有动静,仿佛过了一个世界之久,才将木桶里热气腾腾的水倒进浴桶……
“爽!你是自何处找来药?泡着真舒服,要不要进来我们一起?放心,我眼睛都裹起来了,看不见你。”
闻言,那厢手中的木桶砸在木地板上,异常响亮。
钟离思再次将头扭过去,心想怕是自己这模样有些惨不忍睹,不怪她不怪她。
“算了,算了,你自诩男子,不屑于与我‘同流合污’,一步步来吧,后背好冷,给我浇点水。”,
浴桶中水不是很多,离思后背裸露在外,正愁没浇水的器具。
空气中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宁静后,一瓢温度刚好的水自离思背上淋下。浴桶里铺着厚厚的花瓣,水打花瓣,荡起片片水珠,花瓣被温水蒸泡过后,散出迷人的、令人沉醉的芬香,让人仿佛置身花海,肆意畅游。
钟离思如老大爷般享受地又说了遍:“爽!”
“武大志,你跟暗夜说过话吗?从遇见他第一天,我就没见这人开过口,我甚至怀疑他平时跟他主子交流是用意念的。还有瑞亲王府那一堆男人,你说他们平时枯不枯燥?赶明儿我让我二哥哥出本书,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论几十个男人和一条藏獒的幽居生活》。”
那头:“……”,久久没再洒水。
“哦对了,还有老十九,这个皇老幺不得了,别看他往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练兵就是写字,竟然在皇上面前也敢说:‘谁敢!’。若不是他整日脸丑脾气大,给他拜个把子做个兄弟也不是不可以。有时候我都想不通……”
想不通上一世为何会对他存有一丝幻想,竟几次三番,翻山越岭去寻他,脑子进水……
这些话她没说出来,只是这般想着,忽听房门传来一声“咯吱”响,“小姐,药来了,徐叔说这类药府上不常用,下人们一通好找……咦,窗户怎么又开了,我明明记得自己锁了呀……啊,您,您这头是怎么回事,怎么包成这幅模样?”
钟离思从武大志进门那一刻便石化在了桶里!刚才那人不是她???
刚才武大志出去拿药,明明关了门,离思再听见脚步声起时,却没有推门的声音……
糊涂啊,痒糊涂了!莫名其妙被看光了?关键对方是谁她都没逮着。还跟人家聊天谈心?不亦乐乎?忘乎所以?毫无顾忌???
钟离思悔不当初,一巴掌拍在水中,霎时间水花四溅。
钟离思三两下扯下头上的布条,也不管武大志看见她光着身子跳出浴桶的反应,单手自衣架上挑起一件薄衫迅速披上。三两步奔至窗户审视着四周……宁静的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你们一直在楼下?”,离思沉声问道。
武大志走出屏风,木讷地点着头:“一直在,全府上下连待二公子在内,都在找止痒的药。”
离思吹着凉风满脑子神游:这么大动静这人不畏惧?那么多人上蹿下跳竟也没发现有人闯入?堂堂将军府,武官世家,说出去都觉得丢脸。
“怎么了小姐?是有人摸进府吗?”,武大志那行头,说着提着红樱枪就要杀出门。
“没有,回来。”
能悄无声息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凉快去了,还找得到才是怪事。离思靠在窗前眼尾扫过对面,向来灯火辉煌的瑞亲王府,今夜竟一点光都没有,也是奇怪。
“对面的灯什么时候息的?”,离思问。
武大志扯着脖子看去,挠头道:“刚才我关窗户的时候都还亮着的,兴许是睡了吧。”
是谁?钟离思也不是被人看一眼就会说什么以身相许的人,只是在那种情况下被看光,就好比被蒙头打了一顿那般,心里淤着口气,提不上来咽不下去,教人好生难受。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想到头破血流,想到头晕脑胀,直至破晓时分她才睡过去……
醒来已是正午,冬日的暖阳透过木窗洒在床上,晒得人越发懒散,连起床的心思都没有。
在京城说不好也不好,说好也好。不好的是那些明枪暗箭让她应接不暇,好的是没她爹每天提着耳根子教导:“你要懂礼数,多读书,学做人……”
不过她的好日子不长了,钟离赤诚来信说,不出十日,钟离家全家老小就要进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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