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事情被别人注意,且这人曾是状元郎,饶是最擅长溜须拍马陈渊,心下不免也觉得十分熨帖。
“邵大人才是真人不露相,下官惭愧。”
邵瑜笑了笑,接着说道:“本官痴长陈大人几岁,便托大叫一声老弟。”
陈渊当即表示不介意。
邵瑜接着说道:“老弟虽出身后族,但为旁支子弟,又自幼父母双亡,因而在族内多受排挤,老弟能有今日风光,其实全凭自己的本事。”
陈渊听了这话,立马冷下脸来,不悦的问道:“大人调查过我?”
邵瑜微微一笑,说道:“当日看你对答如流,又气度不凡,我心下便想着,此子未来必定前途无量,故而就多打听了几句。”
奉承话谁都喜欢听,陈渊也不例外,脸上神色也没有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邵瑜接着说道:“老弟,你既然凭借自己的本事走到今日,日后自有前程在,只是或早或晚罢了,若是急功近利,只怕……”
话还未说完,就被陈渊打断:“下官知道大人话中之意,只是下官不是大人,因而走不了大人那样的路,大人已经身居高位,说话自然可以这般居高临下,而下官如今,却是一步也不敢退的。”
陈渊这人虽然是个佞臣,但却不缺才干,他在未来,为了往上爬,将会一心迎合建明帝的需求,将皇帝的利益永远放在第一。
建明帝穷奢极欲,致使国库空虚,陈渊便接管国库财权,想出了一个“犯官赎买”制度,让犯了事的官员交钱免于责罚,短短两年时间,就让国库再度充盈。
在满足建明帝需求这件事上,陈渊可以说是做到了极致。
皇帝缺钱,陈渊便想尽办法捞银子,致使上行下效,贪污成风,百姓民不聊生;皇帝想要纳美,陈渊便多次派人下江南寻觅美人,致使江南那边瘦马成风;太后薨逝,皇帝难过,旁人都装模作样,唯独陈渊披麻戴孝,哭得比建明帝还要痛苦。
这般用尽手段,等到王朝后期,在建明帝心中,陈渊这个宠臣,已经比后宫的宠妃还要重要。
甚至王朝陷落,国都被破之后,后宫里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陪着建明帝赴死的,也是陈渊。
若不是确定知道陈渊和建明帝之间没有任何私情,邵瑜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本了,眼见陈渊一意孤行,邵瑜便也放弃了继续劝说的念头。
而这头建明帝,刚刚因让邵瑜继续罚站而心生愉悦,就听见了钱吉祥的回禀,立马骂道:“他要你就给?你不知道装没有吗?”
钱吉祥也觉得有些无奈,他当了这么久的大总管,还是头一次遇见邵瑜这样行事的,甚至在邵瑜坐下之前,钱吉祥都以为邵瑜是拿着垫子又来下跪的。
“老奴一时糊涂,还请陛下恕罪。”
毕竟是跟在身边多年的老人,建明帝也没有多计较,而是又问道:“你说他俩在殿外聊天,聊什么呢?”
钱吉祥想了想,说道:“依稀听见邵大人在和小陈大人打赌。”
“赌什么?”
“赌陛下会不会在半个时辰内接见,小陈大人觉得等不了多久,而邵大人却觉得多半要半个时辰以上……”钱吉祥看着建明帝的脸色,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
[杠精值+5]
建明帝只觉得这个邵瑜,就是生来克他的,起身在殿内转了两圈,让邵瑜赢了赌注他觉得不爽,让邵瑜输了赌注没等够他还是觉得不爽,在殿中越想越气,只觉得殿内那些冰一点用都没有。
“内府怎么办事,就给朕用这些劣质的冰!”建明帝骂道。
钱吉祥赶忙让底下的小太监再加一盆子冰。
“这个陈渊,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又让邵瑜闹了起来,这是成心给朕添堵。”
钱吉祥捏了捏袖子内的荷包,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小陈大人似乎是被邵大人扯进宫的,邵大人位尊,小陈大人估计也是没办法。现如今,是继续让两位大人候着吗?要不要让他们再多候一段时间?”
“候什么候,算了,传他们进来!朕倒要看看,这个铜豌豆又能说出什么花来!”
建明帝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气呼呼的又坐了回去。
待邵瑜和陈渊进殿后,见到的就是一个看起来喜怒不辨的威严君王。
“夏日炎热,两位爱卿,坐着吧。”建明帝随手指了指两个坐。
钱吉祥倒也乖觉,立马在殿中设了两个座,默默将邵瑜引到了离冰盆远的那个位置上。
“天子赐伞,免臣下受暴晒之苦,臣下感激涕零,叹圣君贤明,犹如尧舜在世。”邵瑜说着,还做出拿衣袖擦拭眼泪的动作来。
[杠精值+5]
邵瑜一开口这阴阳怪气的论调,就让建明帝觉得颇为难受。
明明是自己厚着脸皮讨要的伞和垫子,非要说成是天子赐伞,偏偏这样的细枝末节,建明帝还不能跟邵瑜计较,且这时张口说什么“暴晒之苦”,这不就是在暗示之前三天暴晒跪求纳谏之事吗?
第36章杠精臣子(二)
建明帝犹自生气,一旁的陈渊赶忙开口说道:“邵大人感激皇恩浩荡,微臣亦是如此,外间烈日炎炎,幸得陛下赐伞赐垫,微臣方才能于炎热酷暑之中得一隅清静,故亦感激涕零。”
邵瑜闻言,微微偏过头来,看了一眼陈渊,只见这小年轻此时一脸诚恳,双眼晶亮如同小星星一般看着皇帝,这濡慕的样子,就跟见到了亲爹一样。
邵瑜再侧头一看,就见建明帝脸上神色已经有了细微变动,似乎不像之前那般生气了。
建明帝似是找回了场子,又端回了架子,说道:“些许小事,不必记挂在心,邵卿病未痊愈,如此着急入宫可有要事?”
邵瑜先是轻咳一声,接着说道:“陛下,此间可有茶水,能讨要一杯无?”
[杠精值+0.5]
建明帝如今看着邵瑜就厌烦,自是邵瑜做什么在他面前都是讨厌的,此时邵瑜讨要茶水,在建明帝看来这都是在提醒那三日暴晒,虽心下不悦,但因为要端着圣君架子,还是招了招手,命宫人给邵瑜奉茶。
钱吉祥心下猜测着皇帝的意图,因而擅自做主让人奉了滚烫的茶水过来。
邵瑜将水杯拿起,一揭盖,见着热气扑面,立马又放了回去,紧接着说道:“微臣要说的事情,可以从这一杯茶说起。”
钱吉祥顿时心下暗叫一声糟糕。
虽然邵瑜明明白白的说着茶,但建明帝还是觉得,这茶多半也要绕回到柳氏入宫的事情上。
邵瑜轻轻的扣了一下茶盖,接着说道:“这品茶之道,须得经过尝茶、闻香、观汤、品味四步,若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可能就会坏了一杯好茶。”
建明帝闻言,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茶碗。
“所谓尝茶,尝的不是茶汤,而是干茶,通过尝茶,能辨出这茶的品质来如此,才能对症下药,为其搭配妥善冲泡之法。”
建明帝是皇帝,自来吃穿用度无一不精,他也不需要关注这些泡茶的小事,因而倒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便道:“没想到邵卿对品茶也颇有见解。”
邵瑜笑了笑,接着道:“若拿了好茶,又搭配了最为合宜的冲泡之法,那就好比男女婚嫁,正好是天作之合。而若是拿了好的茶叶,却用错了法子冲泡,这便是‘暴殄天物’,又或是精选良辰,佐以珍贵玉泉之水,细心冲泡,伺候的却是一残次之茶,这便曰‘德不配位’。”
建明帝微微沉下脸来,这些天反对柳氏女的并不止邵瑜一个,建明帝每日在朝堂上也听了不少关于柳氏的诋毁之言,因而此时听邵瑜说什么“德不配位”,建德帝便立马联想到了柳氏之事。
而邵瑜却像是没有看到皇帝阴沉的脸一般,继续说道:“陛下,微臣可惜手里这杯茶,本是上好的明前翠尖,却遇到不知怜惜之人,胡乱冲泡,糟蹋了一捧好茶。”
钱吉祥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陪着笑说道:“陛下,偏就邵大人眼尖,看一看,闻一闻,便知这是什么茶,手下人不懂事,糟蹋了好茶,老奴回头便好好跟他们说道一番。”
建明帝却微微皱眉,说道:“明前翠尖,算什么好茶。”
“陛下,容臣为翠尖辩解一句。”
建明帝微微点头,心下却不以为然,只觉得邵瑜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压根没喝过好茶。
“微臣初次御前当差,便十分紧张,以致殿前失仪,当时陛下并未责怪,反而赏了一杯茶安抚微臣,那杯茶,正是明前翠尖。”
邵瑜顿了顿,接着说道:“原本微臣觉得,世间好茶,各有千秋,但自那之后,微臣却觉得,喝过的所有茶水,似乎都比不得那一杯明前翠尖更加甘甜。”
邵瑜眼神真挚,话语不疾不徐,这般说起来,在场之人听了都是心下微动,而作为故事的另一当事人,原本已经有些厌烦邵瑜的建明帝,此时看着他也不禁多了几分心软。
建明帝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一点小事,却叫邵爱卿记了十多年。”
邵瑜接着说道:“微臣一直颇觉幸运,纵观史书多的是忠臣良将,被昏君奸佞所害,而微臣,却有幸能够辅佐一位盛世明君。”
若是此时系统能计算愉悦值,只怕邵瑜能看到一连串的数字刷屏。
建明帝的眼角眉梢,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邵瑜话锋一转,接着说道:“可惜,陛下如今一意孤行,执意要迎柳氏进宫。”
[杠精值+1]
因着前面邵瑜故事说的动人,建明帝虽然听到邵瑜阻拦这事就不悦,但杠精值增加却十分吝啬。
“柳氏温柔貌美,又善解人意,朕每有烦闷,向她倾诉,总能得到排解,如此一朵可人的解语花,为何爱卿偏要阻拦呢?”建明帝企图劝服邵瑜,也有几分交心的意思。
“再温柔貌美,那也不是解语花,而是美女蛇。”邵瑜说道。
[杠精值+5]
“住口,朕心爱之人,岂容你这般诋毁。”
天子动怒,屋内的人顿时跪成了一片。
这般情形下,邵瑜依然安坐,就显得格外刺眼了。
“邵大人,跪,快跪下。”
跪在邵瑜身旁的钱吉祥小声喊了几句,又伸手拉了邵瑜的衣服下摆,企图将邵瑜拉下来跪着,但邵瑜却全都置之不理。
“你为何不跪?”建明帝不高兴的问道,觉得邵瑜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本朝礼待文人,因而除非大礼,或犯下大错,文官哪怕是面见君上,也不须下跪。
邵瑜不仅不跪,反而脊背挺得更直。
“微臣无错,为何要跪?柳氏本有婚约,但却背信弃义,尚未解除婚约,便已珠胎暗结,如此女子,如何担得上‘解语花’三字?”
建明帝叹了口气,说道:“柳氏之事,错不在她,而在朕,是朕看上了她,与她谈事论画,这才酿成今日之局面,爱卿何苦待她这般苛责。”
邵瑜听着建明帝的话头,心下思量着,这柳贵妃还没进宫,就能让皇帝这样为她说话,显然是颇得圣心。
他重新掂量了一下柳贵妃在皇帝心中的份量,紧接着说道:“女子若已有婚约,见了外男,本就不该多言,可她却与陛下有诸多交往,此中之意,还请陛下三思。”
“朕已经思量过了,你不必多说。”建明帝如今就像是老房子着了火,听不得别人说柳氏一点不好。
邵瑜又转头看向跪着的陈渊,问道:“听闻陈大人从前也曾有过一桩婚约?”
陈渊跪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了建明帝一眼。
“都起来吧。”建明帝挥了挥手。
陈渊爬了起来,朝着邵瑜微微拱手,答道:“微臣幼时父母双亡,家业凋零,女方家见此,不忍自己女儿跟着微臣吃苦,便退还婚书,交还信物,另又奉上五十两黄金当做补偿。”
邵瑜点点头,问道:“时移世易,陈大人以武举晋身,而你那前未婚妻家却家道中落,最后还是靠着陈大人接济,方才渡过难关,可有此事?”
陈渊此时已经明白了邵瑜的意图,虽然这事说出来可能会阻碍了柳氏女的青云路,但却能让自己在皇帝面前刷一波好感,陈渊也不知该不该感激邵瑜了。
“确有此事,女方家虽嫌弃微臣那时家贫,但并未轻贱微臣,而是始终以礼相待,甚至微臣也是靠着那五十两金子,方才拜得名师研习武艺,故而微臣取得功名之后,也愿意投桃报李。”
建明帝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陈爱卿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张生位卑,陛下位尊,柳家不忍女儿受苦,想让女儿跟着陛下安享富贵,此乃人之常情。”邵瑜说道。
“你既知道这是人之常情,那为何又要阻拦。”建明帝不解了。
邵瑜直截了当的说道:“因为柳家虽遵常理,但不干人事。”
建明帝挑了挑眉,问道:“你这般说,可是记恨当年柳爱卿参奏你之事?”
邵瑜摇了摇头,说道:“柳大人当年参奏微臣不成,反倒惹了一身是非,连累自家弟弟官降两级,这等可笑之事,微臣怎么会记恨呢。”
建明帝闻言,也不禁一乐,道:“那你还说柳家坏话?”
“陛下想想,张生家业败落,柳家为何不解除婚约?”
“这……”皇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因为柳家人爱名,张生家道中落,柳家人怕退亲会落得一个嫌贫爱富的名声,故而一直拖到了现在,将陛下都牵扯进去了,那柳氏女的婚约还是一笔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