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仅仅是坐车远行,似乎也是一件足以耗费精力的事了。
躺到了榻上的赵灵微虽然依旧是满脑子的想法,却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只不过,她这一觉,并没有直接睡到天大亮。
在时间进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便醒了。
四周一片静悄悄的,让她一时片刻之间,也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赵灵微抬头朝四周看了看。只见童缨已然陷入了熟睡,在她睡觉之前还在和她抱怨的沉琴则手里还抓着没做完的衣服,躺在那儿睡得死死的。
那模样实在是让她感觉到有些好笑。
她掀开毯子,走向沉琴,把落在了衣服布料上的针线取走了,给小丫头放进针线布兜里。
那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渴了,想去喝些水。
就是在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她从帐篷上看到了两道动了的影子。
那让赵灵微僵着身子定在了那里,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过身去。
她便这样再次对上了那双颜色很浅很浅的眼睛。
此时整个帐篷里,就只点着一盏小灯。
它就在距离那个少年不远的地方,让他能一醒来就看清赵灵微写给他的纸条。
可现在,这个身上缠着好多绷带的小郎君却是只盯着眼前站着的小姑娘,目光中满是疑惑与探究。
赵灵微显然还记得他先前突然暴起时究竟有多厉害。
她紧张地动了动嘴唇,也犹豫着是不是现在就要叫人进来。
她站在那儿不动的时间太长了,于是那少年便坐直了身体。
可这样一来,原先还被他披在了身上的毯子就往下滑得更厉害了。
赵灵微可是知道他在毯子底下根本什么都没穿的!
她连忙跑了过去,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替他把滑落的毯子拉了起来,围到他的肩膀上。
这原本只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却是让她一下就离对方很近很近了。
有着琉璃色眼睛的少年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就把目光落到了她的手上。
赵灵微连忙松开手,但是毯子还挺沉的,在她松手后就开始往下滑。
这实在是让人手忙脚乱。
赵灵微在松开手之后就立马两手一起护住了自己的脖子,显然是为了提防这家伙又是一上来就掐人的脖子。
可眼见着给对方围好的毯子又开始往下滑,她就又想再帮人把毯子拉好。
这种焦急、且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看在少年的眼里,竟是让他笑了起来。
帐篷里那昏暗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让这个初见时还教赵灵微误以为是雪妖的少年也有了温度。
那让赵灵微一时之下有些愣神,却不知她愣神的样子落在那双琉璃色的眼睛里,也是让心跳都乱了的颜色。
拓跋子楚张口就想问她:你可是晋越县主,赵灵微?
但是先前他在越过大火的时候,便被浓烟熏到了嗓子。连日来,他又是在冰天雪地的地方遭人追杀,这会儿他的喉咙已是肿痛不堪。
这一开口,竟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赵灵微于是连忙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她用魏言,声音很轻很轻地问道:“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在冬日的帐篷里,这样的声音就仿佛是将烤过的棉被盖上了不着一物的心窝。
拓跋子楚点了点头。
赵灵微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她已经注意到了,算上之前在河边被她用刀架着脖子的那一次,面前这人已经两次在想要对她说话的时候只是发出了好像磨着嗓子的嘶哑声音了。
“那你……识不识字?”
说着,她便拿起了自己先前写好的那张纸,在少年的面前挥了挥。
先前她明明已经把这张纸条放在了少年的枕边了,可这人却好像是猛兽一般,醒来之后只是先注意到了会动的、有着呼吸的人。
现在,那些熟悉字迹就在拓跋子楚的面前挥动着,让他一下就抓住了那张信纸。
他不需要再向眼前的女孩问出那个问题了。
因为,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第26章
白将军待在它的大鸟笼里,发出了一串啼叫声。
它似乎是在对落了难的魏国太子说:不用谢我!
这样的啼叫声在森林里虽很常见,可落在好似正在做贼的赵灵微的耳朵里,却是人都能跳起来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何人,也不知对方已经明白了她的身份,就只是着急地转向白将军,对她的白鹘也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白鹘是不叫了,可拓跋子楚却是在她放下手来的时候直接抓住她的手,在女孩的手心写起字来。
拓跋子楚惯用戟刀,掌心与指腹上都有着一层茧子。
当他抓着赵灵微的手,并用食指在她掌心写字时,对此感到猝不及防的赵灵微根本就没能抑制住地一个轻颤。
这样的反应落在拓跋子楚的眼睛里,便让他在稍稍松开了些赵灵微的手之后又将其一个握紧。
他直接便把人拉近了自己,让穿着华服,却是头发有些乱了的女孩用膝盖抵在了他的床榻上靠近了他。
可即便是这样的一个姿势,他的身形也依旧是比对方高出了那么一截。
原本已被围好的毯子因为他的这个动作而往下滑落,也让属于这个少年的气息混着药味向眼前人侵染而去。
这会儿的赵灵微僵着身子,就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但她却没有立刻就甩开这人的手。
仿佛,仿佛她已然不知所措。
待到赵灵微试着挣动开对方的时候,睡在帐篷角落里的两名侍女已然在黑暗中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们了。
沉琴醒了,却是不知道童缨也醒了。
她把手伸到隔壁童缨的床榻上,动作幅度很小地拍了拍,却发现童缨直接抓着她的袖子摇了摇,示意自己在呢,醒着呢。
于是一静一动,一暖一冷的这两个侍女就这么在和彼此对了一眼之后都意识到了一点。
——她们好像遭遇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难题。
她们到底要不要……行动起来?
还是说,她们应该眼睛一闭,倒头继续睡?
再看看赵灵微那边,拓跋子楚自是感觉到了对方想要挣开自己的意图。
可是赵灵微没有用上大力气,他也便把人又抓得紧了一些。
既然晋越不愿过来,那他就靠过去一些。他不用声音,就只是用唇念起了“晋越”二字。
但那样的动作看在赵灵微的眼里,简直就像是雪妖要来吸她的精气了!
着急之下,赵灵微把自己的手用力往回一扯,并说道:“你……你到底是不是人!”
这句话无论是在魏言里,还是在商言里,它都是有歧义的。
拓跋子楚以为自己冒犯了对方,让与他有着婚约的公主生气了,便立刻松开了手。
而沉琴和童缨两人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却是能听得懂赵灵微的语气。
公主生气了。
公主骂他了!
姐妹,上!
但不等两位侍女冲上前去,一柄红缨枪便已经从帐篷外直刺而来。
那竟是早就被赵灵微喊回去睡觉的孙昭。
原来他一直就守在外头,听到异动便提枪而入。
拓跋子楚不认识孙昭,见有杀气至,便直接把赵灵微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护住,并单手握住了枪柄。
就这样,三人进入了奇怪的对峙,赵灵微都傻眼了。
见孙昭还在和拉着她的少年拼着力气,赵灵微忙对他说:“你松手!”
孙昭:“不松!歹人还没松开公主。”
赵灵微于是转向琉璃色眼睛的少年,用魏言对他说:“你放开我!”
可拓跋子楚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让被他紧紧抓着的人脸都红了。
帐篷里就出现了“你松手”、“我不松”、“你放开我”,被要求的人瞪眼的循环。
赵灵微本就急得连哭的心都有了。
一看沉琴和童缨还在后头暗搓搓地靠近,赵灵微生怕她俩像几个时辰前的仇怀光那样出手,又从背后砸伤员一下。
情急之下,赵灵微大声说道:“你们两个,别动手!”
好,好的吧。
沉琴和童缨听到了,便停下了脚步。
她们两个可是很听话的。
但是吧,营地里的其他人,就也都听到了。
一时间,火光大作。
卫兵们过来了一堆。
哎,这算什么事啊。
“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可刺激了。我们殿下夜里出去了一趟,就捡了个美男子回来。而且吧,当天晚上就不顾那美男子还受着伤,就……问人要了。要了!”
“何止听说了啊,我还看到了呢!刚包好的伤口,就这么绷开了,纱布上全是血呢。”
“殿下这么厉害啊!”
“就是这么厉害!孙中郎将不知道殿下的意思,还傻乎乎地闯进去,可不是当场就被呵斥了。”
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
去清理积雪的时候,模样个个周正的羽林军士卒们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回来换人吃饭的路上,又能聊个几百句。
这可不是一传十,十传百了吗?
而更过分的是,明明只有一,却被说成了二,再之后二又被说成了无穷大。
真可谓是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万物。
“要我说,我们孙中郎将也是仪表堂堂。好多人都说孙中郎将长得比陛下身边的璇玑君还好看呢。我们殿下……怎么就宁可要一个受了伤的,也不要对她忠心耿耿的孙中郎将呢?”
“你见过那个被殿下捡回来的小子没有?”
“没有啊!”
“我见过。昨天晚上就是我把人抬着回来的。兄弟,我向你保证,你只要见过那小子,就不会这么问了。那人吧,长得贼漂亮。”
“漂亮?那就是像女的了?”
“呸呸呸,一点也不女气。但就是吧,好看得都有点邪门儿了。”
提着枪的孙昭从附近经过,于是凑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便都闭了一会儿嘴。
待到孙中郎将走过了,他们就又交换了几个“懂的人自然会懂”的眼神,而后闷声笑了起来。
“殿下好样的!”
“对!给那魏国的太子戴顶帽子。”
“是!”
“兄弟们加油干了啊,只要我们把路清出来的动作快一点,再走得快一点,那魏国的小子就能不知道!”
这几名使团里的卫队成员彼此鼓舞了一番士气,而后就向着那被积雪堵住的路快步走去。
在他们先前站的地方,向天鸽从帐篷后面走出来,手里还拿着装有一只鸡翅的碗。
他看着那些羽林军的护卫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言,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这事吧,他作为和亲使团里的正使是该管管的。
但他既非鸿胪寺典客,也非鸿胪寺司仪,对上太和公主……根本就压不住啊。
况且,在他们出来之前,陛下也没和他说过,遇到这种事他该如何处理!
向天鸽愁啊,昨晚他睡得早,也睡得沉,根本就没及时赶到。
这会儿他也就只能先去找孙中郎将,问他昨夜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和仇将军商量一番了。
向天鸽拿起碗里的鸡腿,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边嚼边在心里想,身上流着陛下血脉的女子,哪怕是姓了赵,也还是太有能耐了。
唉,又要殚精竭虑了。
这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还有一家在生气。
这会儿的赵灵微坐在她自己的帐篷里,就是很生气。
昨儿夜里闹成了这样,搞得她今天都只敢穿男装了。
但是穿男装有用吗?
没用!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因为跟着一起来的那些千鹘卫姐姐虽然都是梳着男子发髻,却是有着统一的宝蓝色长袍,还有带着一圈棕色毛皮的黑色披风,英姿飒爽得不行。
与之相比,她带的那几套男装可就差得远了。
顶天也不过是能让她别像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似的,一出门就让人盯着她看个不停。
可她真的好生气啊!
“外面现在传成什么样了?”
赵灵微坐在桌案前,用筷子一下又一下地戳着放在碟子上的那块烤肉,声音闷闷的。
童缨和沉琴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后侍奉着,却是低着头,不说话。
“说话啊!不是让你们去打探了吗?”她转过头去看向两人,发起脾气道:“你们不说话,难道是要我自己去外面听吗?”
沉琴一咬牙,走到赵灵微身前跪下道:“奴是怕公主听了,更吃不下饭。”
童缨也是如此,她低着头道:“都是一些腌臜之言,不值得公主耗费心神。”
赵灵微丢下筷子,深呼吸了一番,而后威逼道:“说!”
两名侍女在挣扎了一番后终是说出了那些从男人嘴里冒出来的龌龊话!
有人说,赵灵微昨夜才把受了重伤的人救回来,就见色起意,也不管那人都已经半死不活了,说要就是要!
有人说,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惨烈,导致那个哑巴身上的伤口全都给崩裂了。
还有人说,孙中郎将之所以如此愤怒,是因为殿下前一宿的时候还招他侍寝了。结果才过了一晚上,殿下就又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孙中郎将这不是气得又红了眼,还上了头吗?
两人当即就在帐篷里打了起来。
哑巴不敌,三两下就被打了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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