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的拓跋缺已然红了眼,又怎肯听劝?
他甚至反问道:“那又如何!”
所有人都说他是女奴的儿子,无论怎样都成不了气候。
‘那又如何!’
他们说他长得不像先国主,个性也过于软弱,没有勇悍之气。
‘那又如何!’
他的那些兄长欺辱他,当着他的面羞辱他的母亲,还给他取了贱名,逼迫他一定要背负着那样的名字。
‘那又如何!’
拓跋缺道:“那又如何!都给我向前奔袭!先锋军,给我冲破此阵!”
于是贺楼司繁处那一张张拉满的弓又再度被放开弓弦。
雨破惊蛰。
王城西南处五百里,
安定郡。
阿史那金遵照自家殿下的命令,打下靛县,并缴其武库。
他将那些武器库里的刀剑枪棍,以及弓与箭一起带来安定郡。
对于这样的一仗,拓跋子楚早就有过准备。
因而他在朔方郡练兵之时,便有操练过攻城之战。
投石器被他搬来城门前。
安定郡虽是魏国的粮仓,但魏国的城池根本就不像大商那样,也不会建得既高、又足够坚硬。
安定郡的守将虽然个性坚韧,然而面对这种架势的猛攻,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而更为可怕的,是拓跋子楚本人根本就不在这里。
对此城正门处的攻势,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佯攻”。
在此处的攻城之战开始后,他便率领又一队人马,来到了安定郡的一侧有着缺损的城墙处。
绳索被套上了金属钩爪,而这些人则在太子殿下的身先士卒之下攀上城墙,斩杀城楼上的守城士卒。
不一会儿,安定郡便两头失火。
城门开了。
而站在打开的城门后的,则正是戴着黑色鬼面具的子楚太子。
那根红色的发带就系在他的手腕上,因为这一阵子的拼杀而松了一些。
在众人欢呼时,太子殿下看了一眼手上的那根由他的太子妃亲手为他系上的发带。
他摘下黑色的鬼面具。
他的部将与敌人都因为他隐在面具之后那几乎不似凡人的面容而发起愣来。
可这位被人赋予了战神之名的殿下却是用嘴唇咬住发带上绣了字的那一头,并用右手扯了一把发带的另一头,将其系得更紧了一些。
“传令下去,清点粮库。今晚就向灵武、朔方二郡运送物资。”
“是!”
下达了指令的拓跋子楚转向城内。
他看向这座还来不及被投石器弄得满目疮痍,甚至还来不及让守将讲所有守备力量都调集起来就已被攻破的城市。
当风又吹起时,那根发带便又飘着触及了他的手腕。
太子殿下抬起左手,看着那根发带的两端在渐渐暖和起来的风中飘动。
当他的视线触及发带末梢处那用丝线绣出来的“灵楚”二字时,眼神便柔和了那么几分。
他唤来身边的一名文官,说道:“孤要给太子妃寄一封书信,你且把孤现在说的话记下来。”
“是!”
文官拿出随身带着的笔墨,将毛笔从墨捅中抽出,也拿出可以快速写下字来的竹片。
拓跋子楚则边走边道:“分别五日。楚,忆妻矣……”
太子殿下曾想过,自己的这番动作可能会让留师在王城的人意识到朔方郡或为他的一处重要据点。
他甚至还想过,在他暂别的这短短数日之内,会有人猜测到他的太子妃就在距离王城并不远的那座城中。
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把曾被他当成战利品缴获的钩镰枪此时已到了距离朔方郡不远之处。
它是被自己的主人牢牢地握在手中的。
其枪刃底部的“晋越赠”这三个字则更是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随着这支由两千商军、三千魏军组成的队伍逼近朔方郡,朔方郡的城楼上便擂起鼓来。
那是一串这支五千人的队伍中无人能懂的鼓声。
它正是在告诉城中之人——他来了。
大商第一战将,豹骑将军俞松谋。
他来了。
第100章
那有着特殊节律的鼓声被擂了一遍又一遍。
它传向地势更为开阔的城外,同时也传入了已经全然做好了准备的朔方郡。
此时赵灵微正背着弓骑在马上,视察她在城中设下的埋伏。
当那鼓声从远端的城楼上传来,并重复起了第二遍的时候,她便猛然一颤,甚至是寒毛直竖。
但她还是顿在那里,生怕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鼓声被擂到了第三遍的时候,她才带着些许的喘,看向身边的仇怀光。
赵灵微睁大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的。
她的神态仿佛是在问仇怀光:是他吗?是他来了吗?
仇怀光点了头,道:“这的确是韩云归与我们约定好的鼓声。”
赵灵微动了动下巴,就连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那突如其来的紧张像是一阵暴雨,直接将她浇得全身都湿透了。
她拉了一下缰绳,让马儿掉头,向着南城楼的那个方向。
然而她的脚却是僵在了那里。
她没法用脚尖点一点马儿的腹部,也没法一甩缰绳,让马儿向前冲去。
见此情形,仇怀光不禁说道:“殿下不需慌张。达奚将军以及康公子都已经带人在城外埋伏着了,城内也都已经布置好了。待到孙中郎将与韩云归与豹骑将军对上消息,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赵灵微:“我不是慌张。我是……紧张。”
仇怀光:“为何?”
赵灵微:“我与松谋……已有太久太久都未见到了。”
仇怀光似乎有些不解:“殿下,半年并不长。”
赵灵微:“但你不觉得,那已像是隔了半辈子了吗?”
可不是吗?
在赵灵微送俞松谋出征时,他们一个是地位尴尬的皇嗣之女,另一个则是名震天下的大商第一战将。
可现在,她已然嫁给了好友的敌人,并打算在此处建立她此前从未想过的功业。
而他们大商的豹骑将军,却是在敌国被关了数月,宝刀蒙尘。
鼓声再一次地响起,仿佛是在告诉此时正在城内的人——他真的来了。
公主殿下试着平复自己的呼吸。
当她闭上眼时,她的眼前便出现了自己送别这个人时的景象。
那是豹骑将军身披银甲,骑马从神都而出的时候。
她站在街道旁酒楼的二楼,从阳台处探出身去,让那人在经过时一眼便看到了她。
那也是名为俞松谋的少年第一次以府兵校尉的身份随军出城时。
偷跑出来的县主穿着男装,扛着她请神都最好的铸刀师打好的钩镰枪,在街口等着好友。
‘等我回来。’
‘我不会走的。我会在神都待着。’
当赵灵微又睁开眼时,她突然忆起……自己最后一次送别松谋时,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远得让好友无法再对她说出那句“等我回来”。
于是她便也……没能有机会说出那句“我会在神都待着”。
他们只是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不知未来会有何变故降临。
这样看来,那或许便是天意如此。
那一幕幕的回忆因为不断响起的鼓声而变得愈加鲜亮。
可赵灵微却是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真实景象让她一下就回到了此时此刻与此地。
她咬起牙,策马向前,冲向那座城楼。
“来者何人!”
“大商豹骑将军俞松谋。”
“你乃商将,来我朔方郡是想作甚!”
城楼上传来了用魏言喊出的喝问声。
而后,俞松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几个魏言的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两方在简短地沟通了来意后叫起阵来。
赵灵微终于赶到了城楼底下。
而此时的孙昭与韩云归则正从上面跑下来,打算骑马出城,与率兵前来的豹骑将军对上几个回合。
他们与公主殿下迎面撞上,便顿住了脚步。
赵灵微分明是骑着马而来的,然而在冲了那么几节楼梯之后,她便已然气喘吁吁的了。
三人的视线对上了那么一会儿,而后赵灵微便道:“你们俩,千万要小心。”
孙韩二人自然是应了声。
仿佛是为了给两人打气一般,公主殿下将她背在背上的弓拉过来了一些,说道:“我会在城楼上替你们看着的。”
孙昭:“放心,肯定没事的。松谋能认出我们。”
韩云归则道:“公主一会儿在城楼上也要小心。”
听到这话,跟在赵灵微身后的仇怀光便提高了些许音量道:“我们会替公主看着流矢的。”
于是孙昭与韩云归一路向下,而赵灵微与负责护卫她的千鹘卫们则登上城楼。
城楼之下,率兵来此的俞松谋几乎到了城楼上的守军所能达到的射程。
他的心跳似乎也已随着先前城楼上的擂鼓声而变得很重。
但他却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的面容平静,但当这位已然被囚禁了数月的将军摊开握着缰绳的右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竟是不住地颤抖着。
那或许是因为,他在到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座城的左右两边都可能设有埋伏。
而这就意味着……城内的人可能早就知道他会来。
也意味着,他应当赌对了。
城内的人将吊桥放下。
随后,城门便也打开了。
两个戴着面具的武将骑着马从城内出来。
他们一人使长.枪,另一人则使方天戟。
两人虽身着魏人军服,却给了俞松谋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尤其是手中握着长.枪的那人。
俞松谋一眼便能认出,那是他们大商的人惯用的长.枪形制。
并且,那人骑的战马,也是他认识的。
——好友孙昭的追云。
手中握着钩镰枪的俞松谋二话不说,他脚跟一用力,便让马儿冲向前去。
这般行动让跟在他身边的,那名拓跋缺的部将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了。
见这位“豹骑将军”如此单人匹马地冲上前去,就连那些后排的魏国士兵都有些紧张了。
可他们又一看,却发现和他们混在了一起的商军士兵竟都是如此镇定。
仿佛……他们根本就不担心自家将军会在如此以一敌二的对阵中败给那两人。
锋利的钩镰枪扫向二人,那威力惊人的一招险些让孙昭与韩云归躲闪不及。
“是我,孙昭!”
“看出来了。”
这句低声说出的话语简直要让孙昭一下气结。
可随后,俞松谋便很快说道:“他们派了监军,不打得真一点,骗不过。”
是也。
那名“监军”此时正紧盯着对战中的三人,生怕其中有诈。
明白了这一点的孙、韩二人便更为认真地与半年未见的豹骑将军对起招来。
且边对招,还边与其对起了消息。
孙昭:“公主已将城中守将杀了,也在城内外都布下埋伏,就等你前来会合了。”
“砰!”
俞松谋用钩镰枪的外刃打下孙昭的刺击,并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其枪刃压下。
俞松谋:“骑兵阵中最前面的先锋军里有八百人都是随我而来的商军。”
韩云归又从其背后以方天戟的外刃劈向俞松谋的后心。
听到风声的俞松谋很快就以钩镰枪的外刃挑起身前孙昭的枪尖,并以其击向后方的韩云归。
韩云归:“剩下的人呢?”
俞松谋:“还有一千二百人,都混在监军带的三千魏国兵卒里。”
韩云归:“好家伙,差不多三个盯一个啊。”
韩云归才叹了这一句,便被孙昭怒而训道:“别说废话!”
这虽然是一场相同阵营的友人之间的对招,却是招招锐利、枪枪惊险,让远处的监军根本看不出端倪。
孙昭又道:“一会儿我和韩云归逃回城内,你让人跟着追我们进城。我们在城内给你解决一部分。剩下的……”
孙昭话还没说完,便被俞松谋的枪尖一挑给打断了。
这样的一招甚至把孙昭的肩甲都给挑了下来。
俞松谋:“剩下的等你们让埋伏在两边的人出来了,我自会见机行事。”
话说完了,孙昭便也趁着那一招,连同韩云归一起,“败走回城”。
如此情形发生之后,俞松谋便将手中钩镰枪举起,又指向了正打开着的城门。
他以此为令,命先锋军追击二人冲入城中。
一开始的时候,那名由拓跋缺派来看住他的监军还没发现问题。
可随着被安排在最前面的先锋军几乎毫无阻力地冲入城中,而那从城楼上射下的箭也都松松垮垮的,一个人都没射中,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而当跟上的混编队伍在进入城中之后传来惨叫声,他便暴怒起来。
此人用魏言大声喊了起来,让这些被他们带来的魏国士兵停下来,并还抓起了随军的译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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