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牛车就要翻下山崖的时刻,赵灵微竟是听着这鼓声便计上心来。
对,她不能和孙昭一起过去。
她得……去看敌袭!
如此她便能……
“豹骑将军,我和孙中郎将先去北城楼看看。你则去南城楼一探究竟。过会儿,就来北城楼同我会合。”
说完,赵灵微便也不给俞松谋一个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骑着马,直接就向着北城楼而去了。
被留下的孙昭简直不知所措。
他的心里还记着自己同韩云归约定的事呢。
他得拦住松谋!
可不等他坚定这样的想法,已经跑远了的赵灵微就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孙昭!你还在等什么?”
公主之令不可违,孙昭于是只得丢下显然有话想要问他的自家兄弟,扭头就去追赵灵微。
望着一行人离开时的背影,俞松谋愈发地觉得一切都很不对劲了。
仿佛赵灵微、孙昭、甚至是那些看起来面色如常的千鹘卫,这些人全都在瞒着他些什么。
俞松谋又带着些许的怀疑,看了一眼达奚嵘。
达奚嵘不愧是之前给赵灵微出了主意,说要让“贺楼楚”去假扮太子殿下的人。
此时对上豹骑将军的注视,竟是眼神也不闪躲。
但这不妨碍俞松谋觉得他也有问题。
无妨。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作为大商的第一战将,俞松谋不会因为这么一点说不清的异样就犹豫不前。
毕竟,他还得在探明来者的身份后,尽快去到北城门处,与公主会合。
可当他率人来到南城门,看到那个戴着黑色鬼面具的似曾相识之人,他脑袋里的那根弦便一下紧绷住了。
甚至,那骤起的狂风还将他脑袋里的弦击打得嗡嗡作响。
‘我们想要找一个……和子楚太子身量相似的人,说他就是魏太子。’
赵灵微先前所说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连带着她说出那些话时的神情也在豹骑将军的眼前变得无比清晰。
‘反正,子楚太子平时也总以面具示人。’
所以,这便是公主找到的那个人吗?
竟……如此相像?
此人的身量与记忆中的魏国战神太子几乎完全一样。
且他背着龙雀天戟时的气势也让人根本无法轻易就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
不对!
随着那人的靠近,俞松谋便渐渐看清了他那双琉璃色的眼睛。
从未想过会在此时与此地再次见到那人的豹骑将军目眦欲裂,也一下便握住了他的那把失而复得的钩镰枪。
“孤的太子妃呢?”
太子殿下开口了。
那依旧是令熟悉他的人都不禁低下头来的声音。
可他说出的,却是一句商言。
他依旧压着自己的声音,未有把这句话给吼出来。
可他那在血雨尸海中历练出的气势与杀意却是冲得他身旁不远处的韩云归都要扛不住了。
同时,他那深深刻在了俞松谋心底的声音,也将他脑袋里的那根弦彻底绷断了。
当山体轰然崩塌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豹骑将军的眼睛也再次充起血来。
但那已不是赵灵微所见过的,淡淡的红。
而是血一般的颜色,甚至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股邪性。
“我只知这里有我大商太和公主。”
这是一句魏言。
他的语调虽然生硬,但在说出“我大商太和公主”这几个词的时候,却是出奇的柔软。
豹骑将军的杀意越甚,声音便越是平稳。
他道:“她应了我,要和我一起回神都。”
第111章
城南,魏国的鬼面战神与大商第一战将已然相对。
然对于两人间的这份对峙来说极为关键的一人,赵灵微,她此时却是在使着最快的速度向着城北冲去。
“公主!”
从后面赶上来的孙昭连忙唤了她一声。
“公主,就这样让他们两个对上吗?公主不在,会出人命的!”
“我在,难道就不会出人命了吗?”
赵灵微想也不想便甩出了这么一句反问。
“他们两个的仇可大着呢。我难道还能让他们立刻放下兵器,硬要他们化敌为友?那可真的就是仗着他们敬我、爱我,强行让他们放下心中恨意。我自问做不到。”
赵灵微又道:“况且,若是我在,不论我帮谁,对于另一人来说都是火上浇油的事。若是我帮了一个,见势不妙又去帮另一个,那就更是会让他们不死不休了。”
孙昭:“那……就这么放着不管?”这样就能更好了?
赵灵微:“城北不是来人了吗?我先让他们打上一阵子,同时怀光和韩云归肯定也会在边上劝着,就这么让他们先消消火气。然后我和城北那些人一交上手,就立刻喊救命,让他们过来救我。
“若有这样两位当世战神同仇敌忾,我难道还能怕那拓跋缺?自是让子楚和松谋在他身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说完,赵灵微又是转头问道:“这可不得比让我光是留在那儿哭着喊‘你们别打了’,甚至是做好准备替人挡刀要实在多了?”
这句话一出,孙昭简直震惊了。
是,他老早以前就知他们家公主手段高明了。
然而现在听到此话,他还是觉得过于震撼。
甚至于,他还把对于自家兄弟松谋的担心转到了城北那不知姓名的对手身上。
好家伙,这哪怕来的真就是拓跋缺,他们好像也不用怕了。
赵灵微虽还是紧张,然而此刻她离那两人越来越远了,便也就能稍稍平复一些心绪了。
“这场及时雨,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罢,赵灵微便加快了速度。
可话虽如此,赵灵微到底还是没有真的领兵打过仗。
当她登上北城门的城楼时,她便被底下那黑压压的军队给激得心底一震。
这、这当真是拓跋缺回来了?
竟带着如此多的兵马!
正当向下俯瞰着的赵灵微被底下冲上来的那股气浪激得一个愣神时,一枚冷箭便已然朝着她的面门袭来了。
幸而孙昭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那支箭,并护着公主后退了几步。
“保护公主!”
只是这么一个照面的时间而已,孙昭就已被惊出了冷汗。
而赵灵微则是又惊又怒。
她在身后的千鹘卫手握盾牌要给她结阵时,自己抢来一块盾牌,说道:“今天又不用演给他们看,我自己拿着就好。”
说罢,她又抽出腰间胜阙,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双膝微曲地再次走向城楼的前端。
此时已经有人按照公主殿下的吩咐,在城楼上的击鼓亭内击起了紧急求援的鼓声。
而赵灵微则凭借着绝佳的目力,一眼就看到了城下敌阵内的一个……好似与其他人都不入的人。
那人穿着的盔甲与其他人的样式都不同。
并且,他的清瘦身材也与魏人武将的魁梧很是不同。
而在此人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时候,赵灵微就更是有了一种模糊的猜测——那不是一个魏国人,而是……他们大商的人。
此时正在城下的魏玄冲显然也看到城楼上的赵灵微了。
赵灵微虽身穿战甲,并且也拿着可以将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护住的盾牌,可这会儿的她到底是还露着脸的。
仅是那么一眼,就让魏玄冲感到自己的心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
魏玄冲分明不认识城楼上的这个年轻女子,也从未见过她。
却就是对那人感到十分亲切,更甚至……还忍不住地想要亲近对方。
“传令下去,让弓箭手小心别伤了城楼上的那位姑娘。”
说罢,魏玄冲又在看到了城楼上的那几名女性护卫后说道:“就是那位唯一梳着编发,还披着长发的姑娘。”
“是!”
然而这条指令才传递下去,魏玄冲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先前他看到城楼上那年轻姑娘时的一幕便在他的脑海中回放了一番。
——在那支箭向着她而去的时候,她身边的一名看起来军阶不低的武将抓住了那支箭,并极为紧张地护住了她,还朝身后的众人呼喊了一句什么。
魏玄冲:“先前你们说城中那‘太子妃’是何许人也?”
旁人答道:“那女人自称是商派来的和亲公主,慈圣帝的亲孙女——太和公主。”
如此答案自是让魏玄冲一下就硬起了心肠。
他甚至还将自己在看到城楼上那女子时的心软化为了恨意。
魏玄冲:“看来,她或许真是我表妹。倒是挺有胆量,像她的奶奶。”
魏玄冲的奶奶乃是兰陵长公主。
而兰陵长公主则是慈圣帝所嫁先皇的亲姐姐。
如此,从亲缘上来讲,赵灵微可不就是魏玄冲的表妹了吗?
但同时,她对于魏玄冲来说,又也是仇人的孙女。
在如此的深仇大恨面前,先前的亲切感以及那猝不及防地被激起的心软都不值一提。
魏玄冲:“继续从正面进行佯攻,同时打开城墙上的边门。”
“是!”
在夺下王城之后,魏玄冲便替拓跋缺想过退路。
他以修葺城墙为名,王城的北边以及西边的城墙上边上都开了一扇并不小的暗门。
王城的城墙原本是用磨成了浆糊的糯米混着泥沙粘合的,极为牢固。
然他却拆了一小片墙,并将其换上了极为劣质的新墙。
如此,他便能在需要回攻王城的时候,破墙而入。
在城门的正面,看似凶狠的攻城之战还在进行着。
但边上的那些人却是将云梯架向了看起来极为牢固的城墙,并手持铁锤来到了城墙这边。
与此同时,城楼上的赵灵微也在往下又张望了那么一会儿后,被孙昭带着回到了里头更为安全的位置。
“领兵之人不是拓跋缺!”
赵灵微很快说出了她的这一发现:“那是一个我们大商的人!可他如何能领着那么多魏军向我发起进攻?又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是什么人!”
孙昭:“公主,这里太危险了!还请公主速速离开此地!”
说完,赵灵微身边的那些千鹘卫也发出了相似的声音。
孙昭又道:“待到豹骑将军和太子殿下赶到,并将其击败,公主自可想怎么问他,就怎么问他,何必如此冒险?”
这句话倒是说得很有道理。
此时的情形与当日她在朔方郡的城楼上喝问拓跋缺之走狗时已全然不同。
底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怎么说也能有数万人。
就算胆大如赵灵微,也不敢在如此情形下托大。
故而,她只得在千鹘卫的保护下又走下城楼。
击鼓亭内的鼓手又将紧急求援的鼓声击了一遍。
然而他才把那求援的鼓声敲到第二遍,便身中流矢,倒在了地上。
孙昭见状,令城墙上的盾兵结阵掩护他,并亲自在击鼓亭内把那急促的鼓声敲击了一遍又一遍。
城墙之下,赵灵微刚刚被护送着回到底下,就听到城楼之上有人呼喊起来。
“不好!他们要破墙了!”
赵灵微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过去,而当她把视线从城楼上又挪到城墙底部的时候,那一片的墙体便已然被破开了一个口子。大块的石头与其碎屑也落到了地上。
见到如此情形,赵灵微不禁发起喘来。
而后她连忙拽住了正要上到城楼之上去支援的一队人马,并呼喊他们看向正在被破开的那处城墙。
此时,手上拿着长锤的一名士兵已然进到城内,并向着她这里看了过来。
赵灵微想也不想,就从自己的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来,一箭射中此人的眉心。
公主殿下高声呼喊起来:“盾兵结阵!随我于城下阻击敌人!”
南城门。
豹骑将军俞松谋与鬼面战神拓跋子楚已同对方战了一百多招了。
这不是一场两军之间的交战。
当俞松谋看到仇怀光站在拓跋子楚的身边,当拓跋子楚看到韩云归去到俞松谋的身边,他们便已明白了这一点。
两人虽都是极为年轻的战将,却都已有了统帅三军之才。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擅攻,擅守,也极为懂得审时度势。
故而俞松谋与拓跋子楚虽都在见到彼此之时气到发狂,却也都默契地没有令自己所率的兵马与之一同出战。
他们的敌人就是彼此,也只有彼此。
韩云归向俞松谋高声解释着。
而后仇怀光也加入了他。
只是那却没有让俞松谋的动作慢下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