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妤梳妆的功夫,桌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芳香四溢,没吃早饭,姜妤这会已经饿了,为了让女儿吃的好,栖霞院的厨子都是信阳侯从各地重金请进府的,专为永安郡主一人做菜,其中还有两位是圣上赐下的御厨,确保永安郡主无论想吃哪类菜系都能尝到最正宗的味道。
这倒是便宜了姜妤,她坐下正准备吃饭,便听外面小丫头欢天喜地的说:“二公子来了。”
二公子姜誉只比姜妤小一岁,平日里游手好闲,与皇城里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寻衅滋事,姐弟俩年纪相仿,又臭味相投,感情好的跟同胞亲姐弟似的,姜誉出手阔绰,回回来都像散财童子一样给她院子里的小丫头们赏钱,有他在院里的小丫头放松闹一闹,永安郡主也不会怪罪。
栖霞院里的小丫头们见了二公子比见了亲爹还亲。
门帘被掀开,姜誉风风火火的进门,急赤白咧的喊,“姐,严文轩那个龟孙子......姐,你额头怎么了?”
姜誉本来也不知道想说什么,看到姜妤头上的伤,话锋一转,走到姜妤身边拖着椅子坐下,眉心都拧到了一起。
昨日上巳永安郡主说要去找宗纪算账,让他先去临源阁,他在游船上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叫了几个耍杂的在湖心的船上表演,玩的不亦乐乎,喝了酒,昨日宿在外面没回府,不知道她的马昨日受了惊,更不知道她受了伤。
姜妤夹了块牛肉放到嘴里,牛肉口感香嫩,汁浓味厚,咽下了肚才对姜誉说:“昨天出去的时候马受了惊,磕了一下,并无大碍。”
“姐,我花容月貌,沉鱼落雁的姐姐,你身娇体贵,这么严重的伤怎么能说无碍的,什么马这么放肆居然敢令你受伤,简直是十恶不赦,看我不把它五马分尸。”
这番话浮夸又做作,姜妤以为姜誉是在开玩笑,结果发现姜誉神情异常认真,看不出丝毫装腔作势,甚至已经起身骂骂咧咧的向外走去。
姜妤喊他,“你干什么去?”
姜誉咬着牙板根,“我去给你报仇。”
姜妤横他一眼,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昨日受惊的那匹马,是圣上赐我的汗血宝马,对了,你刚刚说要把那匹马怎么样?”
御赐的汗血宝马用来赶马车,天底下也就永安郡主能干出这种事了,也只有她才有这胆子。
“原来是它呀。”姜誉一脸跟那匹马很熟的样子,夹着尾巴坐回姜妤身边,装傻充愣的夹了一筷菜放到姜妤碗里,夸赞道:“还是长姐这里的菜味道最好。”
御赐的马,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五马分尸。
姜妤也不取笑他,问道:“你刚刚说严文轩怎么了?”
姜誉看她吃得津津有味,难得见长姐胃口这么好,他瞧着竟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这么好的气氛,姜誉怕说了长姐会气得吃不下饭,举着筷子高深莫测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弟弟我已经有了对策,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姐弟俩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期间姜誉数次想和他姐说话,但他发现他姐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吃饭,居然都没有对饭菜的味道挑三拣四,以前他姐吃饭基本上不会在同一盘子里夹两次菜,每吃几口都要对菜的味道评价一番,再对掌勺的厨子行赏,以此彰显她永安郡主的高贵身份。
今天不仅没把厨子传唤过来训话,那盘牛肉都吃了小半盘了,姜誉目光默默移向她的额角,觉得他姐可能脑袋被撞出了点问题,但他不敢说。
饭后姜妤靠在窗前的紫檀雕花榻上,手里捧了一碗酸梅汤,听姜誉在那边激情辱骂当朝监察御史严文轩。
原因是今日早朝严文轩把姜妤给参了,说姜妤嚣张跋扈,恃强凌弱,当街胁迫平阳王世子,无视礼法,说到心潮澎湃之时,连带着永安郡主往日那些鞭打探花郎,出言调戏民男,横行霸道的事迹又细数了一遍。
永安郡主每次被御史参的时候这些罪状都会被提起,区别只是每次都添几条新的,可惜圣上对这个外甥女十分溺爱,只要她没犯下什么通敌卖国,危害社稷的重罪,圣上都是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态度由着御史的唾沫满天飞。
今日早朝圣上坐在龙椅上看严御史的唾沫飞了一个多时辰,都快睡着了,最后朝自己的贴心臣子宗纪使了个眼色,才终止了这场针对姜妤的炮轰。
“是平阳王世子为我说话了?”姜妤心里一喜,看来昨日的那波示好还是挺有用的。
姜誉点头,转身大马金刀的坐在姜妤身边,端起旁边小案几上的酸梅汤,仰头闷了一整碗,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舌燥。
姜妤追问,“你可打听到世子是怎么说的?”
姜誉道:“这个平阳王世子人倒是不错,被姐你欺负了这么多次,竟也没想过报复,他说昨日他不委屈,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就是在报复。
姜妤一口气噎在胸口,她昨日本就没对宗纪做什么,虽然原主确实派人胁迫了他,但见面之后她的态度极好,甚至还向他讨要了女则女诫,他分明可以解释昨日之事是个误会,却偏要说他不委屈,并未放在心上。
这种说法,分明就是坐实了严御史参她的话,既彰显了他的君子气度,又能在圣上那里卖一波好。
心机,简直太心机了。
她现在合理怀疑那个严御史就是受了他的指使才敢参自己,别人不知他心机深沉,觊觎皇位,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书里虽未写到他具体的谋划,但他后来那么顺利的坐稳皇位,必然很早就开始拉拢朝臣。
姜妤想起永安郡主每次遇到宗纪都会倒霉,便觉得现在有一把刀悬在自己的头上,她被死神攥住了脖颈,必须要尽快让宗纪放下对自己的敌意。
姜誉瞧她半眯着眼,嘴角紧抿,以为她这是气严文轩胆大包天敢在朝会上参她,拍着胸脯说:“姐,你别生气,这事包在我身上,我找人收拾他。”
姜妤被他打断思绪,看他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问道:“你要怎么收拾他?”
“我找人给他套上麻袋揍一顿。”
“他前脚参了我,后脚就被人套麻袋揍了,应该会怀疑到我头上吧。”
姜誉怔了一下,挠了挠头,无所谓道:“怀疑就怀疑呗,他没有证据,圣上也是护着你的。”
姜妤白了他一眼,“他是御史,便是没有证据证明我指使人打了他,日后盯着我参怎么办?”
她要立千古贤后人设,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御史,何况这个严御史可能是宗纪的人,就她这个堂弟的脑子,可别跟原主一样想打人最后被人家算计了套着麻袋打一顿。
就原主干的那些事,御史参她也不冤。
姜誉问道:“那姐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放他一马吧?”
姜妤现在根本没心思管什么严文轩,随口糊弄道:“这事你别管了,我自有成算。”
姜誉一向听他姐的话,听她这么说,对着姜妤露出一个他懂了的笑容。
姜妤也不知他懂什么了,走廊里传来翡翠的声音,“三小姐来了怎么不进去?”
姜娇带着婢女站在门前,笑着转移话题,“远远就听到我二哥的声音,他也来了?”
翡翠回道:“是呀,二公子也在。”
翡翠挑开门帘,请姜娇进去,姜娇见她手里拿着帷帽,好奇道:“长姐要出门吗?”
翡翠没答她,只说:“三小姐进去坐吧。”
姜娇笑了笑说:“我就是过来看看长姐的伤如何了,既然长姐要出门,我便不进去打扰了。”
翡翠看着三小姐袅娜的背影,觉得奇怪,进屋朝姜妤行了礼,“郡主,软轿已经备下了。”
姜妤嗯了声,“刚刚遇见三小姐了?”
翡翠道:“是呀,三小姐好生奇怪,人来了也不进屋,在外面站了会,又走了。”
姜妤心下了然,这是听到姜誉说要拿麻袋把严文轩套起来打一顿,回去向三夫人传递消息去了。
第7章
姜誉听到姜妤让人备了软轿,看了眼姜妤头上的伤,担心道:“姐你才受了伤,还是在家里歇着吧,教训严文轩这么点事交给我,包你满意。”
姜誉以为姜妤这是要出府亲自去教训严文轩。
姜妤注意到珍珠看了自己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没搭理姜誉,微微挪动了下身子,问珍珠,“你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珍珠垂着头,斟酌了会,说:“刚三小姐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她一来奴婢便察觉到了,二公子同郡主说要找人打严御史应该也被三小姐听到了,三小姐年轻,怕是说话没什么忌讳。”
这话说的相当委婉,但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觉得三小姐会把这事宣扬出去。
姜妤挑眉看着姜誉,姜誉一下跳了起来,搓着拳头,骂骂咧咧的说:“怎么那么不巧,让三妹听见了,真是便宜严文轩那个龟孙了。”
姜誉要教训严文轩,不怕严文轩知道,只要不让严文轩抓到证据,闹到圣上那里去他也不怕,但这事让姜娇听见了就相当于他三婶知道了,三婶那点小心思大家都清楚,怕他继承侯府的爵位,天天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就等着揪他的小辫子好在老夫人和大伯父面前贬低他,姜誉最受不了她那一套装腔作势为了侯府面子的样子。
“御史台那些言官就是欠教训,我们这些纨绔子弟虽然游手好闲,可也没用他们家的银子养,我们在街上打架损坏的物件也都是按着价钱赔偿的,也没碍着他们什么事,他们却整日揪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活像我们扒了他们家祖坟似的,姐你胁迫平阳王世子,平阳王世子都不计较,姓严的拱什么火,就这么放过他,往后那些言官岂不是要以为我们信阳侯府怕了他们,更加放肆?”
姜誉想想就觉得不甘心。
姜妤看他脸上憋着坏,跃跃欲试的样子,把帷帽戴到头上,慢悠悠地说:“打他一顿又有什么用,言官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把他们惹急了,圣上对着他们都觉得头疼,说了这事你别管,我心里自有打算,你若是轻举妄动给我惹事,我剥了你的皮。”
姜二公子在外面呼风唤雨,手底下一群以他为首的纨绔子弟,但要论起恶劣程度,他在他堂姐永安郡主面前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是以他觉得姜妤亲自动手,严文轩不死也得脱层皮,当即就笑了,狗腿的捏拳给姜妤捶肩,“姐,我听你的,绝对不动严文轩。”
姜妤挥开他的胳膊,带着珍珠几个婢女出府。
半个时辰后,轿子停在一条热闹的大街。
姜妤下了轿子,带着珍珠玛瑙两个转身进了聚贤堂,其他人留在原处候着。
聚贤堂是一家书肆,姜妤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把《女则》《女诫》等这个时代女子必读的书买回去熟背,倒不是她赞同这些人给女人束缚的条条框框,而是想到梦中宗纪借着永安郡主的坏名声杀人,永安郡主百口莫辩的场景,便觉得自己有必要熟知这里世人认为女子该有的样子。
不过就是背几本书,照着书中的样子立个完美人设罢了,类似于现代经纪公司给艺人营销立人设,让世人看到他们想看的样子,这套路她最熟悉不过。
宗纪杀人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比狠自己这辈子没机会赢过他,但是飙演技,自己未必会输。
姜妤一进去,就见一层大堂通透明净,只挨着墙根置了黑漆描金多宝格书柜,一格一格摆满了书,每一个小书柜前摆放一套黄花梨木桌椅供客人休息看书,中间隔了花鸟梅兰等风景丝绸屏风,雅致大方。
店主一见姜妤衣着富贵,身上衣服的料子便是普通官宦人家也不易得到,极有眼色的亲迎了过来,永安郡主平日里出行排场极大,且她从未到过书肆这种地方,今日姜妤带着帷帽,店主不知她就是传闻中恶行昭彰的永安郡主,只是看出她身份不凡,便恭敬着说了一堆好话。
“小姐想找什么书,小人可以为小姐引路。”
珍珠玛瑙两个丫头都不知道郡主亲自过来要买什么书,不能代为回答。
姜妤坦然的说出了女则女诫两本书的名字,珍珠昨日听她和宗纪说过要借这两本书,反应倒算正常,玛瑙被她这句话砸的有些懵。
郡主一向不喜欢看书,尤其是对女则女诫一类训导女子服从男子的书更是嗤之以鼻,曾经为了教导她读书的先生让她多看女则女诫这一句话便点火烧了整个书房,如今额头上带着伤,亲自到书肆买这两本书。
是为了用这两本书引火烧了严御史家的房子,还是为了把书页一页页的撕下逼迫严御史吃下?
无论哪一种,严御史身份特殊,届时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玛瑙悄悄挪到珍珠身边,推了下她的肩膀,想着要如何劝说郡主换个不那么高调的法子整治严御史。
珍珠拍了拍玛瑙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这两本书是郡主昨日就想看的,那时候还没有严御史参奏郡主这事呢。
两个人就在姜妤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姜妤想不注意到都难,暗暗心想身边这几个婢女都是聪明机灵的。
贴身提点永安郡主都没能阻止她称霸皇城,永安郡主,是个狼人。
姜妤从聚贤堂出来时,除了刚开始让店主找的《女则》《女诫》,她又在里面转了一圈,挑了《贤后史册》《女论语》等教导女子和顺温婉的书。
刚走到门旁,正前方的街道上便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群黑衣人头戴黑纱斗笠,看不清脸,围着一个麻袋拳打脚踢。
周围行人远远避开不敢靠近,同情的看着被麻袋套上的人。
麻袋里的人拼命挣扎,“尔等何人,居然当街殴打朝廷命官,唔——”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其中一人直接将他拎起来像踢沙包一样一人一脚,态度嚣张,竟是一点都不畏惧朝廷命官这四个字。
姜妤瞥了眼怀里书册最上层那一本《贤后史册》,觉得是她扭转名声的时候了,高呼道:“京畿重地,何人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