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村支书可不是普通人，那可是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革/命，如果不是后来因为受伤不得不退役，现在进了省城成了大领导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见过大世面，有丰富阅历的人，什么事能够瞒得住他？

估计在做主同意了他们分家之后，就已经做好自己会找上门来的准备了。

进屋之后，果然，田长根一脸严肃的盘腿坐在炕头上，看到他们进来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

“东子妈，小闺女找到了？”他望着马江敏，淡声问道。

“找到了。”马江敏连忙恭恭敬敬的回答，眼圈忍不住又红了起来。

一个外人，在见面的时候第一句都知道要问问自己家豆豆怎么样了。

她的亲奶，亲叔亲婶儿咋就忍心把那么小的娃娃给扔出去呢？

看她这个样子，田长根一向钢板样的脸上也不由得多了一丝表情。

他看了马江敏母子一眼，语气里带出了难有的柔和：“好好给孩子养养，别落下点啥病。”

“嗯。”马江敏点了点头。

“你这次来是想借粮的吧？借条拿来。”田长根忽然转换了话题，同时朝她伸出了手。

马江敏愣了一下。

她确实是来借粮的，而且一路上想了无数种可能性，甚至在心里预演了很多种不同的应对方法。

但她却绝没有想到，田支书会主动提出借粮给她，甚至都不等她把理由说出来。

看到她错愕的表情，田长根冷哼了一声：“咋了，你当你伯也跟那不省事的婆娘一样？我还能看着你们娘几个活活饿死？！”

“没有！只是……”

马江敏鼻子一酸，声音顿时哽咽了。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转身朝着自己儿子的背就拍了一巴掌：“还不替你弟弟妹妹们谢谢大爷爷，大奶奶！”

田向东连忙朝着两位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

“快起来吧，别折腾孩子了。这几天你病着，东子和小西也没少忙活。心疼人啊，才这么大点的孩子。”

叶三郡连忙过来伸手扶住了田向东，脸上全是怜爱的表情。

“东子，你去村委会一趟，把钢笔和墨水拿过来，再拿张纸。”

田长根从裤腰上挂着的一串钥匙上取下了一把，递给了田向东，将他指使了出去。

看到孩子走远，才转头看向马江敏问道：“打定主意要分出去单过了？要不要我再去你婆家帮你说和说和？”

马江敏坚决的摇了摇头：“不用。我们娘几个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回去！”

田长根望着她，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那，建中要是回来了呢？他是失踪，又不是牺牲。他要是真的回来，不同意分家你准备咋办？别忘了，他可是大儿！”

马江敏一愣，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家田建中已经失踪快四年了，部队都寄来了抚恤金，连他的亲妈都开始苛待他留下的儿女们了。

而老支书居然还惦念着他，就好像自己一样。

这些年马江敏在老田家忍辱负重。

无论婆婆他们怎么刻薄她都全忍下去，不就是因为在心里一直抱着一个念头，觉得她男人不会死，总有一天还会回来吗？

“伯，也就是你还相信我们建中还活着，连他亲妈都认定他已经死了啊！”

此刻，听到了田长根的话，马江敏就如同忽然找到了知音一般，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出声。

“不哭了，不哭了。唉，当初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给你保这个媒！”

叶三郡被她哭的也跟着湿了眼眶。过去将快要哭瘫了的马江敏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一直哭了很久，马江敏才停止了抽噎。

似是将心里多年的积怨终于发泄了出来，她的面容虽然憔悴，眼神却清亮了很多。

她用手背在脸上使劲的抹了一把，通红着眼睛，目光却很决绝的看向田长根：“伯，这个家我是一定要分的！建中回来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就离婚！让他回家陪他老娘去吧！”

“胡说八道！离什么离婚！这种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田长根被她这番话气得差点没从炕上蹦下来，伸手朝着马江敏的方向使劲的戳了戳。

看她梗着脖子一副要和自己死磕的样子，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

他一脸嫌弃的朝马江敏挥了下手，指着炕桌上的一个已经磨损得很厉害的账本说：“你也是个文化人，我也不帮你核了，自己过来看看你们家几个的工分有没有记错。”

马江敏知道田支书这是决定要站在自己娘几个这边了，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凑过去拿起了账本。

村里的会计已经干了多少年了，账目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在马江敏确定无误之后，田长根继续说道：“你和东子还有小西的工分加起来基本占了老田家总工分的一半儿还多了，要是全都给你们换了口粮，那年前分粮的时候，东子奶他们可就分不着啥了。”

“伯，那你的意思是啥？”马江敏急了。

既然已经分了家，咋也没有自己再分给他们口粮的道理！

“急啥？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田长根瞪了她一眼。

“咱村今年收成不好，各家各户都分不了多少东西。你把你们的份儿都领走了，到时候东子奶肯定还得和你闹。”

“闹就闹，我怕她？！”马江敏想也没想的就把话给怼了回去。

看她态度如此，田长根也没有再劝，继续说道：“我们村委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这次只能借给你一百斤高粱，五十穗玉米，最多再给你十斤麦子。”

看马江敏又要张口，田长根又瞪了瞪她，这才接着说：“剩下的工分也不会少了你的，年底多少你们还能再分点钱，到时候不行就去你们婶子娘家小叶村买点粮。他们村今年开了一条新渠，收成肯定比咱村强。”

说到这里，田长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听他这么说，马江敏终于放下了心。

粮食不够，自己私下里去旁的村里淘换一点，这是大家心照不宣都干过的事儿。

只要不是把他们的工分留给老田家，马江敏没有任何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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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看她同意，等纸笔拿回来田长根就让她写了借条，然后自己在下来签了名字，又写了一句：“年底拿工分抵。”就再次交给了她。

“明天去仓库取。”

“大爷爷，我们今天去取行吗？”

一向不爱说话的田向东忽然出了声。

夜长梦多，要是今天不把粮食背回去，万一明天奶听到点啥消息再过来闹，那可咋办？

刚才他去村委会拿东西的时候，可是看到奶站在院里的。

也不知道她看到自己没有。

田长根愣了一下。

没等他问出话来，旁边的叶三郡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东子，家里断粮了？”

田向东抿了抿唇，低下了头没有吱声。

“那你咋不早点来找大奶奶？这是把我和你大爷爷当外人了？！”叶三郡在大腿上猛地拍了一巴掌，转身就往门外走。

“等着，奶给你舀粮食去！”

“大奶奶，不用！”田向东连忙拦住了她。

他看了一眼就要发火的妈妈，连忙低声解释：“家里还有一点从我们姥爷家带来的细粮。可果儿病了，还在发烧，豆豆也冻得有点狠……我合计着得把那粮留给他们两个吃。”

“对，对，对。”

听他这么说，叶三郡连忙点头。还忍不住伸手在田向东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真是个好哥啊，还能想着弟妹。”

说完，她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了坐在炕头的田长根：“老头子？”

“让老大和他们一起去一趟仓库，帮东子一起把粮扛回去。”

“谢谢大爷爷！”田向东的眼睛立刻亮了，朝着两位老人飞快的鞠了一躬，拉着妈妈就往门口走。

他们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田长根的声音：“那背篓里是啥……东子，你给我回来！”

没等田向东回话，马江敏猛地拉着他快走了几步，直到身后老人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嫂子，你们跑啥？你们跑了，不是让我回家挨骂呢？我爹明天还不得让我给你们送回去？”

田长根的长子田山子一脸苦笑的说道。

马江敏瞪了他一眼。

“送啥？那是给孩子们吃的。嫂子回家一趟，怎么也得给孩子们带点东西回来香香嘴。你要是明天敢给我送回来，以后就别让你媳妇再来我家，也别再叫我嫂子。”

听她这么说，山子憨笑了两声，没敢再吭声。

有山子的帮忙，几个人很快就领回了粮食。帮他们母子把粮食送回家之后，山子就告辞离开了。

山子刚一出门，一直没吭气的小西忽然抓住马江敏的胳膊，使劲的把她往屋子里拉。

动作猛地，把人十足吓了一跳！

“咋了这是？果儿又烧了……唉，你慢点儿！”

小西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亢奋，手冰凉冰凉的。

无论马江敏问什么，她也不做声，只是死死拉住她的手往屋里拖。

把她和田向东都吓到了不行。

三个人挤挤搡搡的进了门，一进去马江敏不由得又愣住了。

只见果儿和豆豆两个小的并排规规矩矩的坐在炕边儿，全都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的表情和他们姐一模一样，紧张中带着忐忑。

果儿的脸上，甚至连病容都不见了。

“咋了？你们到底干啥了？”

马江敏的心忽然就砰砰乱跳起来，只觉得不妙，可怎么也想不出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几个孩子能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来。

“妈，你看。”

待他们都进屋之后，小西就快速的关上了门，还从里面上了锁。

听马江敏这么问，她走到炕边分开那俩小家伙，从被他们身子遮挡的地方拿出了一个看上去很是陈旧的铁皮盒子。

“你们从哪儿把这个给找出来了？”马江敏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是一个饼干盒。

她记得这还是田建中最后一次回家探亲的时候，特意带回来给孩子们吃的。

只是一回家就被田王氏给收了起来。

除了在田建中特别要求下，给几个孩子分了几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盒子的踪迹。

如果不是现在看到，她都忘了。

“妈，你先看看这里面是啥。”

田小西并没有回答妈妈的话，而是紧张的伸手去抠饼干盒盖。

因为太过于紧张的缘故，她的手一直在发抖，半天都没抠开。

还是田向东接了过去，把盖子给打开了。

“钱？！”

田向东失声喊了出来。

可就这一声，之后他就迅速将盒子塞到了马江敏的手里。

马江敏朝盒子里看了过去。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块油布，此刻油布已经被打开，一眼就能看出被包裹在里面的满满一包的钞票。

那厚厚的一叠，看上去分外的熟悉。

正是当年部队寄回来的，她男人的抚恤金！

马江敏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把盒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你，你们从哪儿找到的？！”

她惊得腿脚发软，连忙扶了旁边的儿子一把，这才稳住了身形。

将钱交到了妈妈的手里，三个小的像是松了一口气般，顿时活泛了过来。

“豆豆，是豆豆！”果儿第一个抢先回答。

说完还兴奋的在妹妹的头顶使劲胡噜了一把，直把豆豆的小揪揪彻底胡噜散了才过瘾。

而豆豆开始的时候应该是没反应过来，或者说是之前被哥姐俩人的紧张给弄傻了，吓到了不行。

现在看小哥兴奋了，自己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小屁股一拧一拧的就下了炕。没等马江敏来得及制止，就跟个小炮弹一样直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把惊诧的神魂都还没归位的马江敏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出去。

“我！我！是我！”

她就像是个小应声虫一样，把小哥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还生怕别人听不懂一般，用一根手指使劲的点着自己的鼻子。

“是豆豆，是豆豆找到的！”

看得马江敏哭笑不得。

田向东一声不吭，揪着豆豆的衣领把她从妈妈的怀里给揪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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