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说,她也不能高兴得太早。
此事也不过先就这么一说,方才刘氏也说了,让她回去好好儿想想。
没准儿人家府里也要好生想一想呢?
平白无故地认个闺女,哪怕国公府家大业大,亦并非小事,万一事有不谐,她这厢不就白高兴了么?
虽然勉力压抑着满腔的欢喜,可红药心里还是很清楚,这件事,八、九不离十。
刘氏身为国公夫人,断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她既说出了口,则表明国公府已然打定了主意,如今就看红药的意思。
红药的意思是:
来啊,认亲啊。
这等好事,她自是乐见其成。
原先她还有些打不起精神,总觉得出宫之后,那日子只怕也没多大意思,可现下,她却充满了希冀。
从前,那泼天富贵不与她相干;而今,眼前富贵已是触手可及,她简直做梦都能笑醒。
于是,在接下来的数日,每逢夜深人静之时,哕鸾宫那一排后罩房里,便总能听见女子的笑声。
这大冬天地,又下着大雪,大家都窝在被子里睡觉呢,冷不丁外头飘过一串“咯咯咯”的笑声,真能把人活活吓死。
红梅她们都吓得不行,以为在闹鬼,好在那位始作俑者终于高兴完了,笑声也没了,这事儿才算消停。
欢愉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不消多时,已至岁暮。
建昭十五年岁暮的京城,被接连的几场大雪装点得格外晶莹,满城缟素映一川烟火,高楼上望去,宛若琉璃世界。
这个年关,诚王府过得有些冷清。
岁暮当晚领宴归来,诚王府中亦开了夜宴,便设在东暖阁,那大圆桌前零零散散坐着王爷一家子,拢共也就八个人,堪堪坐满一桌。
王妃眼瞧着不像,便将随行而来的几名姨娘、侍妾也都叫上,还想请幕僚、管事、账房先生等一同的入席,在旁边开上两席,图个热闹,却被诚王给驳了。
无法之下,王妃只得自己撑起场面,王世子并恒静郡王也在旁凑趣,总算是将家宴给应付了过去。
待宴罢,王妃便领着王世子等一众小辈去正房守岁,诚王则托辞有事,先行离开。
而其实,他根本无处可去,且哪里也不想去罢。
他只是踏着漫天飞雪,将自己关进外书房,既不叫点灯、亦未烧炭盆,便在那冰窟一般黑暗的屋中枯坐,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而待书房大门开启时,他的面色已然黑得如同莲池上砸开的冰窟窿。
“来人。”他站在屋门口唤了一声。
两名小厮应声而至,齐齐躬腰行礼。
诚王沉着一张胖脸,语气不善地开了口:“本王要去外头走走,你们把屋里都给收拾好,记得多烧几个炭盆儿、多点几根蜡烛。大冬天的,你们是要冻坏本王么?”
最后一问,直是振聋发聩。
两名小厮面面相觑,心下直喊冤。
您老一来就进了屋,半天不吭声儿,他们哪儿敢随便往里闯啊?万一撞见什么秘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刷”,诚王吩咐完了,很是用力地一甩袍袖,指向前方黑漆漆的庭院,整张脸的肉都在不满地抖动:
“再,叫几个人去花园把灯笼都给点上。大节下的,也不晓得弄喜庆点儿,本王看你们这一个个儿的都是人头狗脑,丁点儿记性不长的都。”
骂完了,眯缝眼儿陡然瞪得溜圆:“还不下去传话?等着本王亲自请么?”
两个小厮吓得浑身乱战,慌慌张张应了个是,便飞跑下去传话去了。
吼了这一通,诚王似是舒心了些,展了展宽大的衣袖,负起两手,施施然跨出了书房的大门。
雪下得正紧,北风低咽着穿过庭院,卷起大片的雪花,檐角的灯笼光影间错,映照出墙边一剪梅影,似有若无的梅香随风而来,淡极近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