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远些,是小丫鬟的喁喁细语,以及湖水被风拂动的声音。
现世的一切如此美好,前生种种,皆不存在。
红药张开眼睛,深深地吐纳了一息。
都过去了。
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让她深切地明白了重生的意义。
那不只是为了挽救大齐,如此宏大的愿望,红药自忖能尽之力甚微。
于她而言,重活一世,除了认真地、努力地活下去外,亦是为了救下那个叫做柳湘芷的少女,救下那些与她一样无辜的众多的生命。
从行宫大火、太后薨逝、三公主暴毙,到两度惨遭血洗的皇城、内安乐堂一瓮又一瓮的人彘、嫔妃殉葬时的哭喊,再到红药幸运地避开、而徐玠却亲临的异族铁蹄的践踏……
一瞬间,红药想起了许多,而这许多的画面与声音,最终又汇聚成了眼前的这一纸字条。
视线被轻雾蒙住,她什么都看不清。
可在心底深处,她却清楚地知晓,她一直想要报还的恩情,早在两年之前,便已经用另一种方式,报还了。
真好。
重活一世,真好。
能救下这许多许多的人,救下那个苦命的女子,真好。
红药弯起了眼睛,眸光渐清,心底渐宁。
从今往后,她再也无需为故人担心了,只因对方过得很好,比她想的还要好。
将字条投进水盂,她凝目瞧着那字迹一个个地晕散、化开,变成团团墨迹,再也难以辩认,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都结束了。
或者不如说,什么都没发生。
大家都好好的。
全都好好地活了下来,并且,将要继续幸福快乐地活下去。
这真是极好极好的。
红药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最后直笑成了一朵花儿。
她哼着小曲儿,从水盂中捞出湿透的字纸,慢慢将之撕成了碎片,仿似唯有如此,才能将一切湮灭。
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又想明了一些事。
就在大半个时辰前,她还曾疑惑,何以今日前来送信的不是金二嫂,而是小厮元贞。
问了元贞因由,元贞回说,这是因为徐玠要在江南、皖南、湖广等地都开设梅氏百货的分铺,便将金二柱夫妇调去帮忙了。
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的,他们也回不来。
如今看来,徐玠这是早早将知情者全都遣走,以免红药往后难做。
多好的夫君啊。
她得着了一个,柳氏也得着了一个。
除此之外,红药最近也一直在打听柳家的事,而得来的消息亦令她欣然。
柳家是个好人家。
柳湘芷落进拐子手中,丢了好几天,若换在那些规矩严的人家,这样的女孩子回家之后,也只得三条路可走:自尽、出家,或者远嫁。
而柳家却没这样做。
他们不仅牢牢地护着这个女儿,且还精挑细选地为她挑了一桩上好的婚事,哪怕女儿年纪拖得大了些,也绝不肯将就着把她嫁掉。
由此可见,柳家两老对自个儿的孩子是真心地疼爱。
托生在这样的人家,实是天大的福气。
夫君温柔、父母疼爱,柳氏这一生,应该会很圆满。
红药心头最后一丝执念,至此终是了却,一时间只觉神清气爽,只想找点事情来做做。
于是,她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
找石塔。
真实情形其实是,除了这么件事儿,她手头也没别的事可做。
五月乃是恶月,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月里举宴,而就算有花宴、茶宴之类的,也没红药这待嫁之女什么事。
将要出闺的她,如今只能在家呆着,哪里也不能去。
所以,就只能找石塔了。
为此,红药还学着徐玠的样子,专门拟了一份“计划书”,每天按早晚两顿饭的时辰点儿满府乱晃,赶上天气凉爽,晌午还要再加一顿。
就这么着过了十来天,世子爷不干了,跑到刘氏跟前委委屈屈诉了段苦,大抵说来就是“二妹妹吓得人家小心肝乱跳人家好怕怕”这种。
原来,每年夏天,国公府几位爷就爱大中午地在湖里泡着,图个凉快。
当然了,这一凉快,难免就要露个体啊、果个身啊之类的,有些不大雅致。
只是,正午时分,大太阳当头,乃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女眷们根本不会拣这个时候出门儿,就算后来有了个殷巧慧,她也从没在这个时候往外跑过。
可红药她跟别的女子能一样么?
就算是大中午的,她也经常时不时地冒个头,把几位爷吓得抱头鼠窜,湖中聚会也只能就此取消了。
世子爷一想这不成啊,他们几个也就这么点儿乐子,若是连这都没了,这夏天可怎么熬。
于是,他就跑老娘跟前告状去了,希望老娘作主,让二妹妹中午别出来。
面对长子的委屈,刘氏非但不同情,反倒还恼了,拍着竹椅怒道:
“这大夏天地,屋子里又热,你妹妹在外头走一走又怎么了?你就不晓得让让她?她又不像你们爷们儿能到处逛,可怜见地,竟是哪里都去不得,可不就只能在园子里散散心么?”
完了还嫌不够,又埋怨:“难得有个妹妹,也不知道多疼着,还嫌弃?你们几个到现在也没个闺女,说不得就是你们太凶,吓得人家小丫头不敢往咱家托生。都怨你们,到现在我都没个小孙女儿抱着。”
最后再骂:“赶紧回屋给我生个小孙女儿是正经,别没事找事,这么热的天,你不烦我还烦呢?”
世子爷被骂得一头灰,溜墙根儿跑了。
从此后,国公府几位爷都老实了,每天只敢挑晚上在湖里碰面儿,后来倒又弄出了个“夜泳”的新玩法,最后竟还在勋贵圈儿里时兴了起来,亦是一桩奇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