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郦瞥了裴钰安眼低声道:“奴婢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裴钰安垂下眸。
裴钰安给昌泰郡主和镇国公说了说失踪的主要原因,听说是云郦这找到他的,昌泰郡主和镇国公对云郦更加温和几分。
当然裴钰安也略过了一些事,比如那天晚上的意外。之后他余光扫了眼还在给昌泰郡主按摩脑袋的云郦,便去了客院,去看李淮。
李淮的情况尚好,虽左腿和小腹受伤,但不是要害,修养一些时日便好,见裴钰安安全归来,他心情不错地问道:“听说是云郦找到你的。”
裴钰安盯着他没吭声。
李淮躺在榻上支着手:“虽然我觉得你和刘青燕就这么算了有些唏嘘,但人总得往前看吧,云郦我觉得挺好,就是出生差,不过也无所谓,侍妾出生不重要。”
他说着就望着裴钰安,想等裴钰安给他个话。
裴钰安起身说,“你养伤,我先出去。”脸上一点神色都没透露出来。
李淮看着他的背影,头疼地叹气。
云郦则是给昌泰郡主按摩了一刻钟的穴位,等昌泰郡主要休息,云郦回了自己房间,然后要了热水。
温热的水一包裹云郦的身体,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低下头,身体上很多地方都有青紫红痕,不知道想到什么,云郦忽然沉了沉脸色,下一瞬,云郦将头埋在浴水里,将整张脸都打湿。
及至水凉,云郦也没从水中出来,等觉得身体略有些不舒服,她慢慢从浴桶中起身,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身后,她也不曾打理,如此到了晚间,便中午有些不舒服。
不过可惜的是,裴钰安没在庄子里。
探望完李淮,安抚好昌泰郡主,裴钰安便扭头回了山里,带领那群
官兵在山里转了两天,终于将几个漏网之鱼完全逮捕。裴钰安才回了庄子,走近小院,他余光往西厢第二间瞥了眼,那房门紧紧关着。
他眼神停留片刻,脚步直直往正房走。
背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裴钰安看去,却是小丫鬟捧着一罐药从廊下过去,他一愣问道:“谁病了?”
小丫鬟见是世子发话,忙曲膝道:“是云郦姐姐。”
裴钰安闻言猛地朝西厢房走了两步,一阵微风吹来,他的脑子渐渐恢复意识。
他回头问丫鬟,“怎么病的?”他攥拳的手紧了紧。
“大夫说前几日疲累过度,风寒入体。”小丫鬟回。
说完她就见世子爷的脸色有些复杂,她等了等,见世子爷依旧没吩咐,小丫头低声道:“世子爷,奴婢得给云郦姐姐送药去了,免得冷了影响药性。”
裴钰安似乎此时才大梦初醒,他揉了揉额头:“去吧。”
小丫鬟闻言赶紧走去西厢房。
裴钰安站在院内,听见西厢传来推门声,他不由自主地朝西厢看去,他的方向正好对着光,那间房像是无底深渊,什么也瞧不清,但同时又充满了吸引和诱惑。
他背着手沉默片刻,往自个儿房间走,眼看手搭在门板上,他一皱眉大步往西厢走去。
云郦歪在床上刚喝了药,那药堪比黄连,但她脸色变都没变,小丫鬟收好碗,叮嘱两句,便要退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大半天光。
云郦握着薄被的手一紧,小丫鬟忙说请世子安,裴钰安让她下去,小丫鬟端着碗跑出去,出门时还不忘帮云郦关好门。
此时已是黄昏,日暮昏昏沉沉,橘黄带灰的光从古朴的窗棱射入,将卧室分割成好几块的明暗之地。
“病的厉害吗?”裴钰安站在暗处开口,他的口气一如既往的温和。
云郦低声道:“不妨事,休息两日就好了。”云郦的床却对着光,像是为了证明她话的真实性,她露出个俏生生的笑容。
只病中,脸色苍白,乌发铺散,越发可怜羸弱。
裴钰安安静良久,而后低声说:“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就在即将拉开门时,床上的人好似做了许久的心理
准备,在此刻鼓足勇气,“世子,那件事……”
这一瞬间,裴钰安整颗心都被高高提起,脑子里飞快地掠过无数个念头,他闭眼道:“我会……”
“你就当没发生过!”云郦急声道:“我也当没发生过!”
裴钰安猛地扭过头,云郦瞧他看过来了,抿着唇轻轻地笑,好似开在二月的豆蔻,“你忘了它,好不好?”
这应是她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所以语气里还有几分恳求。
裴钰安心里闪过一道难以言喻的滋味,但与此同时,他觉得云郦说的,似是最好的安排,那股笼在他眼前的薄雾淡去,他定了定神,压下那股有丝奇怪的感觉。
他朝云郦看去,她浓密的乌发自脊背铺洒而下,只露一截尖尖的下巴,他哑着嗓子道:“你真的想好了?”
云郦笑着点头:“奴婢想好了,世子你放心吧。”
裴钰安眸光沉沉地看着她,云郦不躲不闪地对上他的眼,裴钰安沉默久久,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将来嫁人,我定给你一笔丰厚嫁妆。”
这到底是他第一个女人,在能补偿的地方,他不会吝啬。虽他觉得女子清白并不重要,可世间男子多是看重,他不得不设身处地而想。但想到云郦未来的夫君若是因此看轻她,裴钰安突然觉得那人配不上她。
云郦俏皮地冲裴钰安笑了笑:“有房子地契才算丰厚。”
云郦知道裴钰安对她或许生出了些不足为外人倒也的情谊,当然这情意或许他都没有正视过。
但这两个月,不说将裴钰安了解透彻,却也有几分底。寻常男子若是睡了个女人,纳个妾也无妨,可裴钰安却并不会因为睡一个女人就纳他,他是一个端方隐忍自律的人,对自己有极高的要求,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也另有好处。云郦有时还觉得他压抑久了说不定会爆发出疯狂的另一面。
将来的事难以预料,现在她的目的,不是做他的妾,而是要做他心尖上的女人。
既如此,自不能让他太容易便得到她。
再者说,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怎么可能没发生。
“好。”裴钰安凝着她说。
云郦微惊,忙摆手道:“世子,奴婢就是和你说笑的,那夜你本来就
是为了救奴婢,说起来,还是奴婢玷污了你。”她声音突然小了下来,
裴钰安望着她不停张合的红唇,脑子里蓦地闪过几个片段。
云郦却懊恼地一闭嘴,“说好的忘了的。”
她定定地看着裴钰安,笑道:“总而言之,世子,刚刚奴婢是和你开玩笑的。”
裴钰安道:“我当真的。”
他和刘青燕走到今天,他已决定和她和离,虽圣旨赐婚,和离颇为麻烦,但当今宽和,若是感情破裂,也不会勉强他们成一对怨偶。
和离后他会娶一个脾气相投门当户对的姑娘,然后敬她,重她,不让她伤心。既如此,裴钰安自不会纳妾碍她眼,毕竟在他年幼时,看着镇国公新欢一个接一个,而他母亲抱着意朵暗自垂泪时,他便立下誓言,将来不纳妾,不花心,不多情,只对一个人好。
至于云郦,以她的出身,即使他愿意娶她,昌泰郡主镇国公也不会同意。
何况他和云郦之事,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心里恐怕也是不愿留在府中伺候他,既如此,何苦为了名节二字影响拖累一生。
第27章欲迎还拒的第二十七天
听了那话,云郦微愕,裴钰安笑了笑道:“你现在好好养病就是。”
云郦靠在床板上,白着脸点点头,等裴钰安离开,她的笑容忽地消失。
——
云郦躺了两天,病体依旧没痊愈。昌泰郡主已收拾好东西准备回京,本是打算过完七月再回,可经历这场事后,昌泰郡主巴不得早些回去,反正七月不剩几天了。
他们上午天刚擦亮便出发,中午便到镇国公府。
留燕居内,宋柔安轻嗅着铜制八宝香炉的熏香,扭头问道:“青燕姐姐,表哥九死一生回来,你真的不去看他吗?”
听到表哥二字,刘青燕脸上闪过一丝不虞。
宋柔安见状,讨好地说:“我不说他了,我去看看表姨啊。”
刘青燕不置可否,宋柔安又盯了眼白雾缭绕的熏香,嘴唇微勾,漫步走了出去。
等宋柔安一走,刘清燕拿起弯刀便要出门,奶娘陈氏忙道:“姑娘,你现在出去吗?你还没用午膳呢,我先传膳……”
“你闭嘴。”刘青燕冷着脸打断道,话罢,摇了摇头。
陈氏一愣,刘青燕从没这么莫名其妙地凶过她。
“奶娘,我心情有烦躁,我去练会儿武。”刘青燕说。
陈氏看着她的脸色,那句世子爷咽回腹中。
刚从庄上归来的裴钰安见到宋柔安,他没说几句话,借口有事,便匆匆离开,宋柔安见他离开也不恼,反正她想要的东西只能是她的。
她笑吟吟地看向昌泰郡主:“表姨,这几日你操心了吧。”
裴钰安先去了趟刑部,确定活捉的流匪择日审判后,又问了近来刑部可有大事,确认一切尚可后,他去了趟瑞王府,探望前几日从庄子归去的李淮养病如何。确定他这几日身体渐好,他折身回国公府。
翌日一早,他洗漱完毕,便去了留燕居。
陈氏听到小丫鬟禀告世子来了,便匆匆迎出去。
“你家姑娘呢?”裴钰安问陈氏。
陈氏微怔,因为她发现世子爷不是说的世子妃,用词是你家姑娘。
见陈氏不语,裴钰安重复道:“你家姑娘呢?”
陈氏低下头道:“姑娘在房里。”
“告诉她,我有重要的事找她。”裴钰安沉
默片刻,怕刘青燕不见他,他启唇,直接说道,“是和离一事。”
陈氏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
裴钰安朝紧闭的房门看去,“你去告诉她,让她见我一面。”
他的态度很平静,像说的是吃饭穿衣的琐事。
陈氏愣了愣,整个人茫然地走进房间,她看着擦拭弯弓的刘青燕,半晌没吐出一字。
倒是刘青燕先察觉陈氏神色,她挑了挑眉道:“奶娘,是裴钰安那个混蛋又来了?”提到裴钰安,她脸上的平静之色烟消云散,心里骤然生出一股怒火,她猛地起身道:“我去让他滚。”
她怒气冲冲地往外走,刚走到陈氏身边,陈氏僵硬地拽住她的袖子:“姑娘。”
刘青燕扭过头。
陈氏双眼无神地道:“世子说,说要……和离。”
和离?满是怒火的刘青燕骤然一怔,旋即冷笑:“凭什么他想和离就和离,你把他给我叫进来!”
陈氏望着眉眼间提到世子都是燥气的刘青燕,再度想起未成婚前,和世子有说有笑,娇俏动人的姑娘,半晌后,她愣愣地走到门口,去请裴钰安入内。
裴钰安入内时,一眼就看见立在房中央眉眼间都是恨意的刘青燕,他静了静心,平静道:“青燕,和离……”
话未曾说完,便被刘青燕厉声打断:“你想和离?我就……”
说到此处,哐当一声传来,却是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裴钰安和刘青燕同时一愣,朝跪地的陈氏看去。
“奶娘,你做什么?”刘青燕不虞道。
陈氏面容枯槁,绝望道:“姑娘,老奴对不起你。”
裴钰安瞧见这幕,一个许久便存在的猜测浮上心头。
刘青燕眉心微锁,不待她问,陈氏哭泣道:“你小产和世子无关,是……是流鱼下的药。”流鱼是她独女,从小陪刘青燕一起长大,两年前她知道这事后,虽骂了她一顿,可也觉得她的做法是对的,只没想到会陷入如今的情况。
刘青燕蒙了下,才反应过来陈氏的意思,她摇摇头怒道:“奶娘,你不必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人来诓骗我。”
话罢,她恶狠狠地盯着裴钰安。
裴钰安面色冷平,他一直不明白刘青燕为何固执地认为是他打掉了她的孩
子,纵使无男女之情,可数年相交情谊,他在她心里,竟然是如此不堪吗?
但事到如今,裴钰安已不想执着于此。
陈氏见裴钰安神色冷静,毫无波动,心中越发绝望,她当初以为姑娘对世子虽无男女情爱,可数年情分,世子为人在姑娘心中应当有数。
紫雀临死前分明是胡乱攀咬是世子下药让她流产,她以为哪怕一时误解,将来终会冰释前嫌。谁知姑娘竟死心塌地地认为是世子所为,且这怒意不仅没随时间淡漠,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入骨。甚至性格也越发暴躁左拐。
“是真的。”陈氏深吸口气,两指对天起誓道,“如果老奴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姑娘,流鱼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
陈氏信佛,流鱼是她独女,也是这两年始终不敢告之刘青燕真相的原因。她怕她一说,刘青燕便彻底恨了她,虽流鱼的目的是为姑娘好,望她能和世子恩爱白头,可终究是错了。
可刘青燕是她亲手养大,对她的感情不少于流鱼,如今敢用三人起誓,可证她所言,并武虚假。
刘青燕后退一步,愕然道:“不,不可能。”
她猛地看向裴钰安,狠声说:“是不是你,你逼奶娘这么做的,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时至此刻,陈氏痛苦道:“姑娘,你为何一心一意认为是世子所为?你从前不是很相信世子吗?”这也是陈氏的意料之外,按照她对姑娘的了解,她不会毫不动摇地相信世子是凶手。
所以当初她迟疑了,不敢说是她女儿所为。
裴钰安看向青筋直冒的刘青燕,目光复杂。
他究竟是做了何等十恶不赦之事,刘青燕死心塌地地认为他是凶手。
裴钰安眸光幽静,似有不解,刘青燕看着他这幅光风霁月之态,怒道:“你难道忘记你做的那些恶心事吗!”
“我做了什么?”裴钰安平静问。
“你贪污受贿,私放徐州案的数十大盗,你纵容属下霸占良田,裴钰安,像你这等卑鄙歹毒之徒,怎么值得我相信!”刘青燕双眼冒着愤怒的火焰。
陈氏一愣。
裴钰安双手攥紧,克制怒火说:“我何时做过这等事!”
“你还敢狡辩,我是亲耳听到的!”
裴钰安越发觉得荒唐:“你何时听到的?”
刘青燕说:“就在我嫁给你的第二个月,流产前三天的未时,亲眼看见你和黑衣人在城南东巷里密谋如何移花接木!放走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