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刑部尚书带着裴钰安进宫,他细想后道,“临嘉的确是个好人选。”
话罢,他看向裴钰安道:“你可知江州私茶?”
“江州私茶?”裴钰安眉心轻皱。
自皇宫出,天色已很是不早,裴钰安径直回国公府。
抬脚走进府,他脚尖一顿,先去荣正堂,把事给她说了下。
昌泰郡主一愣:“你要去江州?做什么,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具体做什么是公务不便透露,至于时间,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但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我西去给外祖母祝寿了。”他外祖母,福英大长公主,早几年身体不适,寻了温暖适宜的地方养病。
昌泰郡主问:“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
昌泰郡主原地走了几圈后说:“你把云郦带上。”
裴钰安微怔,而后摇头拒绝:“母亲,我是去办正事。”
“她又不耽搁你办正事。”
“母亲!”
昌泰郡主却不退步,“不行,你必须得把她带上,这都几个月了,她肚子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临嘉……”说着,她略显古怪地看着裴钰安,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要不你看看大夫。”
裴钰安脸色微变。
昌泰郡主其实不想说这话,可云郦她宣大夫看过数遍,都是身体健康子嗣无碍的脉相。孕育子嗣不是有女人就行,那么不能怀孕也可能是男人的问题。
她狠吸一口气:“临嘉,我们就看看大夫,若是有……”
裴钰安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几个字:“母亲,我好的很。”
“那怎么云郦生辰,听说你也没在她房里过夜?”昌泰郡主双目矍铄。
裴钰安按了按太阳穴,从前他觉得外书房的私事没什么不能让昌泰郡主知道,便没防着她,如今看来,是应该敲打敲打丫鬟仆妇了。
“母亲,我还有事,先走了。”
昌泰郡主看他脚步匆匆,心里担忧不止,正常男子怎么会不近女色?就算他以前心有所属,不愿碰别人,可现在他和刘青燕再厚的感情也淡了,而且他能看出来,他对云郦有几分不同的,既如此,还是不愿意碰她,难不成真
的有什么隐疾不成?
思及此,昌泰郡主愈加忐忑,她是不是现在就应该就宣太医?
裴钰安急匆匆离开后院,便回外书房,但刚一进外书房,他便瞧见立在院子里石榴树下的云郦,如今夏末,那颗茂盛石榴树枝头沉甸甸的挂火红的石榴崽。
瞧见他来,云郦赶紧走上来,而后眼神微妙地看着他。
裴钰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事?”
云郦似是斟酌良久,而后才问:“世子,昨夜你有来过我房间吗?”
裴钰安咬紧牙关,笑着问道:“怎么这么问?”
“奴婢迷迷糊糊中,好似看到了你的脸。”云郦拍了拍脑门,羞愧道,“昨日奴婢生辰,心情好,就和小姐妹们多喝了几杯,便有些醉酒。”
“是去过。”裴钰安道,“你昨夜喝多了乱走,我把你送回房而已。”
“原是这样。”云郦松了口气。
话罢,她眼神突然纠结起来,迟疑地问:“那奴婢有没有做什么不合适的事?”
裴钰安的呼吸快了快,他看向云郦,见云郦眸中一片忐忑和怀疑,他笑道:“不曾,只是乱走出了房而已。”
云郦大松口气。
裴钰安余光瞥过云郦侧脸,便恰好捕捉到她玉白耳垂上水滴形的翡翠耳坠。
他神色暗了暗,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到背后小声笑谈声,他转过头,却是常余站在云郦身边,和她有说有笑。
云郦看着他的背影,暗自蹙眉。
裴钰安回卧房后静坐半晌,后拿出昨日黄昏从私库里取出的那个匣子,他打开匣子,血玉被雕刻成桃花耳坠,那桃花是三月枝头的花,开的艳,开的盛,开得绚烂。他凝眸半晌,最后盖好盒子,放回原位。
——
宣帝和刑部尚书让他查的是江洲私茶,江州地处江南,气候温润,是江南有名的茶乡。官府不禁商人经营茶叶,这私茶指的是江州茶商私自和北蛮做生意,售卖茶叶。
北蛮和大安的贸易往来只能官行,北蛮游牧为生,饮食味重,甚是喜欢饮用茶清心平火,既他们喜茶,大安便用茶换购他们的良马,为控制价格,便禁止商人私下和北蛮做茶的生意。
如今有江州小官举报江州有人贩私茶,但他去江州,除了调查
私茶,关键任务是要找出朝廷里谁是他们的靠山,为他们保驾护航。
因根据调查到的消息,那私茶已经营数年,若是没有通天的本领,朝中无人,不可能多年走私,而不事发。
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件事便不能明目张胆去查,便要轻装易行。
裴钰安临走前天,他去见了刘青燕,几日没见,刘青燕的变化让他微惊,她手持长剑剑式凛冽,她周身的戾气却大消,瞧见他来,一个利落剑花挽过,收剑停步。
裴钰安望着她,总算涌出丝毫熟悉感。
“你好些了吗?”裴钰安站在院中问。
李大夫已施针几日,再有几日,便可大功告成。
刘青燕拿过紫柔递来的湿帕,擦了擦额上细汗,摆手道:“好多了。”
闻言,裴钰安便一时尴尬,突然不知说什么。
其实从前他和刘青燕言语不多,但好似也没有这么尴尬过。
想着,刘青燕突然一笑,直接道:“对不起。”
裴钰安微讶,刘青燕双目直视他道:“这两年我对你的态度,还有……做了些挺不好的事,抱歉。”
说到此处,她突然自嘲一笑:“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挺荒唐的。”
“你也是被人陷害。”裴钰安说,“你可有查出什么来?”他指的是她的记忆和蛊。
刘青燕摇头,裴钰安抿直唇瓣,“我也无进展。”
四目相遇,刘青燕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我蛊也解了,慢慢查吧。”
裴钰安嗯了声,又说:“过段日子是我外祖母的寿辰,我要西去为她老人家祝寿。”
刘青燕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又看着他突然问:“你要带上你那个什么云郦吗?”
昌泰郡主逼他带上云郦,他开始没同意,后来在昌泰郡主锲而不舍地要求下,他是同意了的,如今听到刘青燕这么问,裴钰安双目直视她的眼,点头道:“会带上。”
虽这两年之事不能全怪她,他亦有责任,但没了的感情不可能再有,和离是势在必行之事,只是得等她康复。
刘青燕闻言似并不在意,叮嘱他两句注意安全便无话可说,气氛再度尴尬,裴钰安便提出告辞,刘青燕郎声应好,她望着裴钰安离开留燕居的脚步,抬手继续练剑。
只这次,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昌泰郡主得知裴钰安同意带云郦去江南后,立马把云郦宣来,仔细叮嘱,后又老生常谈道最关键的话题,便是孩子。
云郦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轻轻勾了勾唇。
而裴钰安踏出留燕居,轻吁口气,绷紧的神经顿时轻松。
他提步回了书房,刚进门便瞧见紫檀木小案桌上的桂花酥和红豆糖糖糕,他捻了块一嚼,便发现糖分比正常分量略大,他一下子便猜出师出何手。
脑子里刚掠过那人,云郦笑吟吟地进内问道:“世子,江州的天气怎么样?奴婢应该带厚些还是薄些的衣裳?”
点心的味道突然淡了点,裴钰安垂眸道:“带和京城厚薄差不离的衣裳便是。”
“那好。”云郦笑笑,又说,“世子,奴婢长这么大,一直都在京城,还没去过江南,听说江南风景如画,秀美绝伦,和京城大不相同。”
裴钰安望着云郦期盼的眼,有几句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他嗯了声,叮嘱她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便出发。
初秋的清晨微凉,鱼肚白的天空投射出并不明亮的光线,裴钰安带着云郦,和几个贴身护卫,天擦亮便出了京城。
因只有一辆马车,他和云郦同乘一辆,却发现小姑娘靠着车辕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等她反应过来,她强迫自己睁开眼,好奇地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裴钰安低声问:“昨夜没睡好?”
云郦揉揉眼,嗓音微哑:“奴婢想着要赶路,今天起的早,做了些容易存储的糕点带上。”
她说着,指了指她身侧的紫檀木大盒子:“都是世子你爱吃的,有豌豆黄,红豆糖酥,千层酥。”说完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世子,你要尝尝吗?”
裴钰安垂下眸道:“不必了。”
顿了顿,他黑眸幽幽,轻声说道:“这些点心路上都能买,不必你亲自做。”
云郦听后一愣,似有些失落,然后她又弯眸笑了笑:“其实还有个原因,奴婢想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充满好奇,昨夜也睡不着,不如起来干活。”
她看向裴钰安。
裴钰安搁在膝上的指腹轻敲,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扁余的声音,“世子,到了。”
云郦掀开车帘:“到哪儿了?”她们早就出了城,现在所见之地是开阔农田,农田附近还有桃梨柳树,在往前数里,有青砖灰瓦的精致屋舍。
“世子,这是哪儿?”她略显好奇。
裴钰安深吸口气:“这是我一处私产。”
私产?云郦眼神懵懂,仰着细嫩下颌看他。
裴钰安定定地看着她道:“这段时间你就住在这,等我回京,再来接你。”
云郦整个人彻底一僵,似是有些惊愕,难以接受,她慌乱的低下头,浓密的眼睫轻颤。
裴钰安挪开目光,声音平静地道:“下车吧。”
云郦藏住眸中深色,跟着裴钰安下车。
一进庄子,便有殷勤的庄头和庄头媳妇迎来,恭恭敬敬地给裴钰安行礼磕头,又道:“姑娘的房间老奴昨日便准备好了。”
裴钰安颔首,回眸看了眼云郦,只见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他跟着庄头一路往里,然后到了精致玲珑的小院,庄头媳妇道:“老奴还安排了两个小丫头伺候姑娘。”
裴钰安环视了圈周围的环境,已是初秋,可院内草木葳蕤,不见褪色,栏杆房檐重新粉刷,清正精致,两个小丫头虽有些拘谨,看起来也是利落听话的人。
裴钰安松了口气,这下才敢看云郦,他说:“若是你有什么不满你就和杜仲家的说。”杜仲家的指的是庄头媳妇。
云郦雪白的指骨漫出桃粉,她缓缓抬眸道:“奴婢知道了。”说罢,她挤出个笑,“世子一路小心,保重身体。”
许是真的不开怀,笑里强颜欢笑的滋味便异常浓厚。
裴钰安低低地嗯了声:“我走了。”
云郦听罢,咬着唇,欲言又止地看了他眼,最后却不曾言语,只笑着点点头。
裴钰安转身往外,他这么做是对的,他和云郦只是为敷衍昌泰郡主才有的关系,她又不是真的他的人,何况他已想好,等私茶事罢,回府后便送她离开。
所以,如此做毫无问题。
何况,他不能继续沉沦了。
裴钰安往前走速度越来越快,却就在他前脚迈出院门的那瞬,他听到背后急切的声音。
“世子。”
裴钰安背影一滞,片刻后稳定表情,笑着回头
道:“还有何事?”
云郦贝齿轻咬,尾音轻颤地问:“世子,你真的不能带我去江州吗?我会听话,不会惹事的。”
第30章欲迎还拒的第三十天
话毕,云郦似乎也觉这个要求令人为难,可她好似真的想去,她朱唇微动,终究没说不去的话,半晌时间都盯着他。
只是见他久久不语,云郦似是知晓他的答案,她赶紧笑了下道:“世子,奴婢有些犯困,奴婢回房歇息了。”
她匆匆转身,朝卧室而去。
裴钰安没吭声,直到看到她纤细的背影走到门口,双手按在门板上,就在她将要推开门的那刹,裴钰安听到自己的声音。
“我带你去。”
云郦一怔,似是不可置信,她惊讶地回过头:“世子……”
裴钰安垂眸道:“去江州不是游山玩水,且我怕你长途颠簸受不住,你既愿意去,便不要叫苦叫累。”
云郦闻言,立马摇头道:“世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拖后腿的。”
裴钰安背过身:“既如此,还不跟上来。”
云郦拎起裙摆朝他跑去。
听见后面的轻快的脚步声,裴钰安告诉自己,带上她不是大事,何况留在京郊说不准被昌泰郡主发现,气坏身子,便得不偿失。
两人重新上马车,一上马车,云郦便特别殷勤地道:“世子,你要不让奴婢给你捏捏肩吧?或者你头疼吗?”话到此处,她黛眉一皱说,“世子的头才不会疼呢。”
裴钰安笑了下:“不必了,你不是困吗,睡会儿吧。”
马车外,常余疑惑地摸着脑袋问扁余:“扁余哥,世子不是说将云郦留下吗?怎么又把人带出来了?”
扁余推开常余:“我怎么知道。”
常余目光狐疑,他转头朝着马车瞅了眼:“主子还没有过言出不行的时候。”
扁余嫌弃地看了常余一眼。
笨。
——
裴钰安是以丝绸商人徐墨的身份南下,护卫长随的身份也早已安排妥当。他看着云郦,略一思忖,嘱咐道:“明日起,你就是丝绸商人徐墨的……侍妾。”
此时是南去的第一夜,身在客栈,裴钰安想,出门在外的行商,带上娇妾很是寻常。
云郦一愣,旋即握紧拳头道:“世子放心,奴婢一定认真完成任务。”
她目光矍铄,神色恳切。
裴钰安心里那股滋味淡了下去,云郦认真地问:“那奴婢这个娇
妾是被你买回来的,还是抢回来的,出生如何?性情如何?对世子的态度又是如何?”
在今日前,云郦并不在裴钰安的计划之类,故都没有安排。见云郦态度兢兢业业,他坐在榻上,好奇道:“你觉得如何安排妥当?”
裴钰安扮演的徐墨是来自北地通州的丝绸商人之子,因是庶子,前些日子父亲过世后,便被嫡房分家,他能力出众,这几年的丝绸生意扩张少不得他的出力,可分家家产只得十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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