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迟想说,他连亲卫都舍得拿出来,难道还会要晴华来承担亲卫们的花销吗?只是,他看到晴华疏离的神情,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快过去,或许,以后他们之间再也难回到今生刚刚开始时的那份亲密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搞砸了!但不论如何,他还是要把自己的亲卫给晴华留下,“那就五十个吧,不过,我不要你负担这些人的花销,他们本就是我的亲卫,就当,就当为我方才的鲁莽赔罪吧!”
晴华惊愕得嘴巴都合不拢了,他是这样想的吗?以为,那么对待她,然后用五百亲兵补偿,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宋迟却是肠子都悔青了,看到晴华眼里滚动的泪珠儿,就好似有一只手用了很大的力在攫住他的心脏,他的心痛得无以复加,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越窗而去,将晴华搂在怀里,然后哄着她说,“晴华,不要嫁给林柚啊,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怕自己忍不住会这么做了,那样的话,以后,估计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了,他一边摆手,一边后退,他恨不得把晴华刻在他的骨血里好一直带着。一时不设防,一不小心后腰就撞上了栏杆,几乎本能地,他的身体便发出了条件发射,一个后翻,一脚踩在了一个花盆上,摔下去前,他首先想到,这是晴华最喜欢的一盆芍药,为了不让自己一脚踩坏这花,脚在旁边栏杆上一蹬,便摔在了地上。
“哎呀!”晴华提着裙子就朝外跑,春草一看不对,拿了大氅赶了上去,“公主,披着衣服出去啊!”
晴华已经迈过了门槛,扶着门框,惊愣地看着宋迟从地上爬起来。宋迟正要起身,看到晴华,脑子里灵光一现,他的胳膊一软,眉头一皱,哎呀一声,又倒了下去,头重重地磕在台阶上。
撞上了头,会不会更傻啊?晴华忙提了裙子过去,双手扶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都在颤抖,带着哭腔,“要不要紧啊?你走路都不会好好走了吗?”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边跑边退,把自己差点摔了个狗啃地。
“胳膊,腿,都好疼!”宋迟皱着眉头,他几乎起不来的样子。晴华想到他才高烧过后,都没有好全乎就跑了过来,身上哪里有力气?
云印远远地跟了过来,遥遥地看着,他顿时有些没眼看自家公子,就那么高一点,居然还能摔下来,还能摔得起不来,还要不要点脸?
宋迟到底被晴华给扶了进来,看到他才高烧退了,穿一身单衣跑来,这么冷的天,晴华实在是忍不住,就说了,“这么晚了,你就算有事过来,好歹也穿厚一点。要是又起了烧,怎么得了?”
云□□想,他家公子什么时候怕冷过?公子内力深厚,受风寒发烧这种事,除非是他自己愿意的,要不然老天爷能耐他何?
“我哪有那么差?那天夜里是因为,是因为……晴华,我担心你会想不开,就一直待在你的屋顶上才冻坏了的。”
正从丫鬟手里拿过帕子的晴华,手抖了一下,她顿时心情有些复杂,忍了好久才问道,“你,你没有揭开瓦片吧?”
“我接瓦做什么?”一直梗着脖子,扬着脸,等着晴华,看她会不会亲手为自己擦脸的宋迟脱口而出,说完,他想起前世自己做的那些糗事,顿时面红耳赤,弱弱地朝晴华看了一眼,“没,没有,真没有!”
他低下头来,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心道糟糕,不会这一次自己故意把自己摔伤,晴华也看出来了吧?
晴华将拧得半湿的帕子往宋迟的脸上一扔,他忙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颊那里还有指甲壳那么大一块泥巴,他自己看不到,也不管,就把帕子递给丫鬟。
丫鬟捂着唇笑了,“宋将军,这里还有一点呢!”
晴华朝他脸上看去,宋迟便忙把脸送到她面前,“哪里?哪里?我看不到啊!”
晴华又好笑又好气,她看着这张脸有些怔住了,是一张俊逸而又刚毅的脸,浓眉凤目,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此时,满满装的都是她。
不知不觉间,晴华就跟鬼使神差一样,抬手用自己的帕子将他脸颊上那一点泥巴就给擦掉了。
宋迟极为享受地闭上了眼,等晴华的手离开,宋迟睁开眼睛,他想,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我来的时候,你在挑衣服,是要出门吗?”
“嗯,明日是太子妃的寿辰,说什么都要去走个过场的。”晴华低着头,道。
她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脖子,肌肤嫩得如同刚剥了壳的煮鸡蛋,嫩得宋迟格外想啃一口,他艰难地咽下口水,“晴华,你的生辰也快到了,我尽量赶回来,你今年就要及笄了。”
他想了想,掏出一张银票来,“我要是赶不回来,你就自己给自己买点想要的。”
他将银票递给晴华,约有两万两。晴华知道他的银子都来之不易,她没有接,“你上次,还掉了三万两银票在我这里呢,我也用不了这么多。”
“拿着,我就算再穷,也不至于穷到要剩这点银子。”银子都是要挣来给媳妇花的。
门外传来两声布谷鸟的声音,是云印在催了,宋迟朝外看了一眼,有点烦躁。他将银票往晴华的怀里,一塞,起身就朝门外走去。晴华抓了银票,朝前追了两步,从他身后抱住他,“你一定要好好地回来!”
宋迟身子有些僵硬,这一刻,他鼻子有点发酸,有点想哭。他转过身来,将晴华摁进怀里,他的脸轻轻地摩挲着晴华的发顶,他握住晴华的肩,那么削瘦,腰肢柔软得如同春天里刚生出的嫩柳枝儿,也难怪她前世那么怕自己,真的是一不小心就能把她弄坏了。
“别怕,不管我在哪里,都会好好安置你!”宋迟很想说,别嫁给林柚,但他还是把这话忍住了,也许晴华只是把他当做和忠王一般的人,对他生出了对长辈的依恋呢?
宋迟的怀里,还沾着晴华的味道,他骑着马从衮国公主府冲了出去。身后,云印骑着马撵了上来,“公子,五百亲兵全部留下了,咱们就没有人用了。”
“怎么没有?把宋家堡的人全部调出来。”
“老夫人怎么办?”
“老夫人还需要咱们管吗?老堡主当年还留了人的,不用咱们担心!”宋迟快马加鞭,待云印稍微近了一点,“就点靠近契丹那边的人,还有一万多人吧?回头咱们合计合计,这次干票大的!”
“好咧!”云印笑起来,两人并驾齐驱,从走粪的门出了城,路上并无行人,马速就越发快了。
中午,在路边一个茶寮打尖的时候,云印笑道,“公子,将来娶妻是不是要娶公主?属下听说,公主已经被狗皇帝指给林狗的儿子了。”
“怕什么?皇帝金口玉言,是对他的那些蠢臣子们的,呵,他管得了老子?老子看中的,天神老爷都抢不走!”
云印大笑起来,“公子,这次我们要怎么干?”
“在朝廷的眼里,我们是胡寿海的人,既然是胡寿海的人,胡寿海做什么,我们就跟着做什么,不过,不能亏了自己!”
“那是,横竖还有胡寿海给我们背锅呢!”
第30章
宋迟从晴华那里一离开就出了门,晴华坐在床头,她似乎能够听到宋迟离开的马蹄哒哒哒地敲打在地面的声音,在她的耳边渐渐地远去,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腿,将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她的头枕在膝盖上,就这么一坐就是半夜。
还是春草进来说明日要去荣和殿,要是不睡好,精神萎靡,会叫人笑话,她才躺了下来。
春草在床前睡,听到晴华在床上翻来覆去,春草知她睡不着,问道,“公主是在担心宋将军吗?”
“我有什么好担心他的?我只是担心,再过几个月,或许一切又不一样了。”晴华道。
这些日子,公主好像一直在说一些奇怪的话,春草越发担心,好在,她没有担心多久,就听到晴华道,“胡寿海迟早要反!”
春草吓了一大跳,“公主,这话,咱们可不能瞎说啊!”
“他反不反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晴华又翻了个身,终究睡去了。
次日一早,晴华稍微打扮了一番,便去了荣和殿。太子妃听闻,迎到了二门口,拉着晴华的手往里走,“今日我一定要介绍一个人你认识,都说你是个可人儿,今日这个人你见了一定会喜欢,叫我们好瞧瞧,到底是你好一些呢,还是她好一些?”
“说起来,你们俩前后出生,差不了几个时辰呢!”
荣和殿的水榭亭子四周被帷幕围起来了,朝长廊的一边留着一个口子,晴华看到好些姑娘在亭子里坐着,都是公主,郡主,其中有个眼生的,被公主们围着,正在说话,看到晴华过来,大家都噤声,用一中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晴华。
晴华看到那姑娘的脸时,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她的灵魂似乎都出窍了,正飘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下面,她就跟一个牵线木偶一样,被太子妃拉着,站到了栏杆边上,晴华的后背几乎抵在栏杆上了,看着太子妃满面堆笑地道,“真珠,过来,见见衮国公主晴华,还不快行礼!”
那叫真珠的女孩儿,嘲讽地朝她看了一眼,不情愿地起身,在她面前福了福,“衮国公主?”然后非常无礼地上下打量她,她身后的那些公主们,郡主们,也均不怀好意地掩嘴笑着。
晴华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也爆出了些阴鸷来,她一把推开太子妃,上前一步,扬手便朝真珠狠狠地扇了一耳光,“既知道是衮国公主,还不跪下行礼?”
太子妃等人惊呆了,显然,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晴华。她难道不该是那个被贵妃娇养得懵懂天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公主吗?
真珠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她眼里顷刻便涌上了泪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晴华,她的脸令晴华太过熟悉了,前世,她念了二十年啊,对着这张脸愧疚了二十年,只不过,她念的那张脸,比眼前这张脸要老二十岁,即便隔了二十年的年龄,晴华却知道,她绝不会看错。
原来如此啊!原来,许充容真正的女儿果然不是她,而是这位叫做真珠的女孩儿。
晴华扭头看向太子妃,太子妃眼里也满是惊骇,她不是惊骇晴华打了真珠,而是,她确定晴华似乎知道了什么?顿时,一股恐惧涌上心头,她尴尬地笑道,“晴华,对不起,她是我表妹,第一次来上京,不懂礼仪,若是冒犯了你,你一定无论如何看在我的份上,啊,不,看在太子的份上,多多担待!”
“原来是太子妃的表妹,我瞧着好眼熟啊,和宫里谁?哪位娘娘长得像?”晴华不由得想起,她才活过来那会儿,她什么都不顾地跑到大福殿去,一路跑一路想,母妃会不会也很想念她?会不会恨她这么多年都不曾念着她?她扑了过去,紧紧地搂住许充容,她恨不得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却因怕母妃伤心,克制得那么痛苦。
晴华朝春草看去,春草正盯着真珠在看,很显然,她也想到了那个人,公主名义上的生母,她担忧地看向公主,主仆二人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抹悲哀,“公主,奴婢也觉着有几分面熟,只不过,这世上生得像的人也多,既然是太子妃娘娘的表妹,就算和宫里谁长得像,也没什么关系!”
“对对对,春草姑姑说得在理!”太子妃忙应和道,甚至纡尊降贵地抓住了春草的手,“到底是瑶枝姑姑□□出来的人儿,瞧着伶俐劲儿,就是十个我也赶不上啊!”
春草对太子妃已经很大意见了,她笑着抽出手来,连忙福身,“娘娘这话,奴婢实在不敢当,娘娘是那天上的云,奴婢只是这地上的草,娘娘这是要折煞奴婢呢!”
晴华知春草是不肯她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去,眼看着这亭子里的公主郡主们一个个吓得如鹌鹑一般,躲起来,恨不得晴华看不到她们,但晴华却心里冷笑一声,若今日她仍旧以为许充容是她的生母的话,她看不出真珠的身份的话,这样的自己落在这些人眼里该是何等的悲哀与愚蠢啊!
真珠以为她自己的身世就是她最大的依仗,可是,晴华又何尝不是呢?既然,十四年前,许充容能够允许皇上将她的女儿送走,而将晴华塞到许充容的名下,许充容还不得不认下,只能说,晴华的身世令皇帝忌惮了。
如此一来,她还怕什么?今天这事,又不是她挑起来的。
“虽说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不少,但也是一种缘分呢。真珠姑娘,走,许充容是我母妃,我带你去见她,她看到你比我长得更像她,她必定会欢喜的!”晴华去拉真珠的手,笑道,“才,我也是没有瞧清楚,我把你的脸打疼了吧?哎呀,瞧你这细皮嫩肉的,都是我的不是了!”
真珠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惊慌失措地挣脱开晴华的手,“公主,我蒲柳之姿,哪里敢入娘娘的法眼,求公主饶过民女吧!”
民女?晴华朝旁边挪了两步,避开了真珠,侧身退到了亭子外面的长廊上。说实话,一直到现在为止,晴华对真珠都没有什么感觉,不管是她为许充容的亲生女儿也好,还是“真珠”这个名字本身对晴华来说就是一种讽刺,她都没有感觉。
或许,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放过你?凭什么?”晴华有些不明白,“你觉得你做了什么,罪有应得,我应该放过你?罪有应得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我吗?”晴华扶起了真珠,“你瞧瞧,你这名字取得多好啊,真珠,真珠,真的明珠,不是假的,我一听你这名字,我就觉得,我是个假的,你才是真的。”
真珠瑟瑟发抖,别的公主和郡主们也都讪讪不敢看晴华。一直以来,她们都很嫉妒晴华,凭什么她有封号,有封邑,能够住得离皇上那么近,而且她帮一个外男要官,皇上想都不想就能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