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迟抱着她起身,见她跟孩子一样,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哭个不止。宋迟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明天,我们成亲了,眼睛要是肿了,我会嫌弃的!”
春草也忍不住进来了,笑道,“是啊,姑娘,奴婢煮了鸡蛋,用鸡蛋滚一滚,要不然啊,眼睛真肿了,明天别人会笑话的。”
“哦,对了,等你弄好了,有个人你要见一见。”说完,宋迟朝春草看了一眼,晴华便明白了,她兴致顿时就来了。
阳光很好,两人去了园子里的亭子里,宋迟和一个下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春草飞快地朝那人看了一眼,那人正好扭头看春草。晴华便想起这人是谁了,他是常伯的儿子常鹤。前世,他奉老夫人之命,娶了张嫣的丫鬟香梨。
原本,老夫人是准备用香梨来拉拢常鹤的。但常鹤一直都是偏向宋迟。晴华也曾问过,宋迟说,“别说一个香梨了,就是一箩筐香梨也没用。我和常鹤的情分,怎么说呢?我们就剩了这条命了,从小,彼此就把对方的命看得比自己重。”
晴华看到常鹤,一张方正的脸,身材魁梧笔直,有山岳之势,只不过,他很动分寸,气势收敛得很好。宋迟一直都把自己的产业交给他在打理,哪怕老夫人为了拉拢他,把他要过去给自己当管事,常鹤也还是多帮宋迟在做事。
在这里看到常鹤,晴华便明白了,常鹤的确是比云爻要更合适。云爻常年征战在外,一身杀气,的确不是个好夫君人选。
晴华走了过去,在宋迟身边坐下。桌下,宋迟将晴华的手握在掌心里,放在腿上,他指着常鹤对晴华道,“常鹤,常伯的儿子。常伯是十几年前到宋家的,当时是江南那边闹饥荒,他们逃难到了陇西,正好被我遇到了。”
常鹤忙向晴华请安,“奴拜见王妃!”
“快起来!”晴华道,她知道,常鹤与宋迟的情分不一般,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宋迟道,“这是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常鹤道,“公子如今是王爷了,宋家也和以前不一样,奴是宋家的老人,越发不能给宋家丢了脸。”
听到这话,春草忍不住朝常鹤看了一眼,晴华见她,脸蛋儿有些红,便很高兴,毕竟,成亲的话,是一辈子的事,总要寻一个自己喜欢的才行。
晚上,春草帮晴华盖好被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晴华忙拉住了春草,“春草姑姑,你快说说,今日那个常鹤如何?我听宋迟说过,他是个文武全才的人呢,读书文章不输于两榜进士,一身功夫也稍逊于宋迟。”
晴华前世听宋迟说过,他不喜欢读书,上过几年私塾,为的就是不当个睁眼瞎,但那私塾的先生却不肯放过他,非说他是个可塑之才。但再厉害的先生也拗不过一个不愿读书的人,因此那先生就可劲儿逼常鹤好好读,说是常鹤读好了,将来才好辅佐宋迟。
如今想起这件事,晴华觉得,那先生一定是个饱学之士,将来或许可以请来教她的儿子。
春草脸蛋儿又红了,“奴婢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
“你明白啊,你怎么不明白呢?”晴华侧过身,把春草才给她盖好的被子弄得稀烂了,春草又要扯,晴华拉住了她的手,“姑姑是不是觉得那常鹤还不错?我听说,原先,常家在南边也是大户呢,因为饥荒,落魄了的。不过,姑姑要是不乐意,我就去跟宋迟说,再帮姑姑选个别的人。”
“别……不用!”春草别过脸去,鼓起勇气,“我觉得他就很好了。不过,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他要是不愿意,那两只眼睛留着也没用了。”晴华很不高兴地道,“这世上还有比姑姑更好的女郎了吗?只可恨,我不是个男子,我若是个男子,我就娶姑姑了!”
春草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她安置好晴华后,便出了房门。今晚,晴华身边没有留人值夜,明日要起大早,要忙碌一整天,但她还是有些睡不着。扶着门框,看着月色如水般倾泻而下,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憨厚的男子,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春草想,他大约也是满意的吧?
书房里,宋迟将一叠文书扔到了一边,推开了常鹤磨墨的手,“你还没有说,你到底满不满意呢?”
“我满意有什么用?得要人家姑娘满意才行。”
“哦,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管了。我只负责你满意,人家姑娘对你不满意,那是你的事。不过……”宋迟站起身来,凑到了常鹤有些呆呆的脸面前,“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我帮你留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后,你要是还没有把人家姑娘搞定,那我不管了。晴华看中的是云爻。”
“那什么……云爻虽然好,可是他又不愿娶妻。”
“谁说我不愿意了?”云爻在门外高声道,“王爷,这不公平啊,既然王妃看中了属下,凭什么去相看的不是属下,而是常鹤这厮?”
“跟我有什么关系?春草说了,只肯嫁管事,不想嫁将军,谁让你当初非要跟我出征,不愿意留下来管庶务呢?”
云爻懊恼地挠了挠头,“这姑娘,脑子和常人不一样啊,怎么会有人愿意嫁奴仆呢?”
“你搞得好像你不是个奴仆一样!”常鹤鄙夷道。
“你们继续吧,我要先睡去了,啊,明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不要打搅我养精蓄锐。”宋迟朝二人摆摆手,就朝书房里间的卧房走去。
云爻笑道,“王爷不用担心,王爷哪怕三天三夜不睡觉,到了那时候儿,也一样龙精虎猛!”
龙精虎猛四个字,让宋迟有点脸红,他手指头有点想动,但想了想明日,还是忍着了,手指头再灵活,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哪里比得过真刀实枪地做?
第52章
第二天才四更天,晴华便被拉了起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未见一线天光,一面惊讶自己居然还能睡得着,一面不想起床,还想再睡一会儿,有种或许这辈子最后一次独自睡得香甜的预感。
“好姑姑,让我再睡会儿吧!”晴华闭上眼睛,不愿睁开。
施氏有些好笑,对春草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淡定的新娘子呢,咱们家姑娘就是厉害!”
“新娘子”三个字将晴华惊得魂飞魄散,立马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瞪着帐顶看了好久。她想起了前世,大婚头一天晚上根本就没有睡着,一直想哭,但是不敢哭,怕把眼睛哭肿了。但心里的那份酸楚,不甘,悲凉是伴随了她一辈子的。
但这一世,她昨晚竟然就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睡梦中,她觉得宋迟就在这屋里,和前天晚上一样,坐在榻上,吹着那短笛。
他吹笛子的样子其实很好看,曲起双腿,胳膊肘架在上面,眼神那么专注,鼓着腮帮子,给人一种粗狂又不失细腻的感觉。
他现在在做什么?晴华忍不住地想,又想起他前世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那时候觉得他粗鄙,讨厌,但现在,晴华忍不住想笑,独自一人鼓着嘴笑了一会儿,又面红耳赤,全身发热,他必定是不肯放过自己的。
前世,他一定很辛苦吧?
好几次跑到她屋里来,偷看她睡觉,又偷偷地藏了她的抱腹。那时候想他快点纳妾,但如今,只要想到他会有别的女子,她心里就难受,胸口发闷,想哭。
但哭也没用啊!晴华不情愿地爬起来,春草忙挂起了帐子,笑着对施氏道,“姑娘这些,今日怕是要收起来了,以后也用不上了。”
晴华吃了一惊,“姑姑,要是以后在那边过得不好,我要回来住,那可怎么办?”
“哎呀,大小姐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啊,呸呸呸,今日是什么日子,好的不去,坏的不来!”施氏双手合十,在屋子里转着圈儿,向诸天神佛祈祷。晴华看着她的模样,心里已是漾起了一股幸福的感觉,身边的人都在盼着她好的。
她两世都没有人为她送嫁,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人来迎娶她就好了。
都督府已经锣鼓喧天了,宋迟这个人没什么太多的礼数观念,就一条,“要热闹,排面要大,事事讲究吉利就行了。”他在铜镜前转着身子,两个丫鬟在帮他穿喜服,吉祥和如意都围在旁边。
原本是吉祥和如意为他穿的,但两人笨手笨脚的,把个喜服穿得皱皱巴巴地。常伯看到了,恨不得把吉祥和如意提起来扔了,不得已,将准备留在王妃屋里伺候的丫鬟叫来,重新把喜服给烫了,上身。
“爷!”云印冲了进来,欲言又止。宋迟心中闪过一道不详的预感,但他也从来不是怕事的人,问道,“什么事?”
“江道姑跑了!”云印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他也实在是难以启齿。但那边派过去看守的一百人,是云印带出来的,那么多人,居然没有看住一个女人,现在跑了,云印责无旁贷。
宋迟也很恼火,他用充满杀意的眼神看了云印一眼,气得笑了,“跑了?你的人是做什么的?你别告诉我,她能飞天遁地。”
就江梅萍能够飞天遁地,云印自己都不信。他噗通跪下来,好在宋迟今日不想影响心情,“她身边应该有个身手非常好的,一直跟着,要不然当初怎么从琼枝手里逃走?”
宋迟想了想,“把人都调回来吧,守住凉州城。江梅萍最想做的是就是后半生依靠王妃。我们必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弄死她。”
宋迟想要弄死江梅萍,就算她身边真的有能够飞天遁地的人也没有用。她或许早就被弄死了。而宋迟之所以没有动手的缘故,无出其他,当然是不愿意与最爱的人结下这杀母之仇。
而江梅萍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
云印便明白了,他们只要守住王妃,就能够保证江梅萍能够落网了。只是,落网之后又能做什么?江梅萍或许还会逃,但是,又有什么办法?云印有点想去拜一下佛,最好江梅萍能够遭受一场飞来横祸,如此一来,王妃也能彻底摆脱这个魔咒了。
有个这样的生母,想必王妃心里也一定很难过吧?
虽然有很多事要处理,但这一天对宋迟来说,时间还是过得太慢了一点。好不容易,常伯说吉时到了,王爷该出门迎亲了。宋迟有些紧张,连忙整理了一下喜服,扭头问常鹤,“怎么样,瞧着还可以吧?”
“王爷就算不穿铠甲也是英姿飒爽,大随的男儿,没有一个比得上王爷的!”常鹤可劲儿夸,前来观礼的人不少,凉州城有头有脸的富户权贵都到了,还有附近的一些胡族也都来了人,整个西北部几乎没有没来的了。
热闹自是不必说了,据说这几天,凉州城的客栈都满了,酒楼也都没位置了。整个凉州城处于一片沸腾之中,很多人预先打听好了花轿要走的路线,特别是沿路的酒楼茶社,还没到吉时,已经座无虚席。
宋迟出门前,先到节度使府这边来请宋老夫人。张嫣穿了一套大红色的喜服坐在一边。宋迟连看都没看一眼,他也不下拜,只问道,“母亲还是不肯过去?”
“我只有一个条件,你让嫣儿一起过门。”
宋迟的脸色便变了,“说实话,她那边没有长辈,我这边本来没打算让母亲来,母亲来了,我还很为难,既然母亲不过去受礼,那正好遂了我的心意。”
宋老夫人腾地站起身来,“这是身为人子说的话吗?自古以来,有了媳妇忘了娘,也不是没有过。但这种人,还是个人吗?”
“母亲也可以当我不是个人。我也一直以来就是个工具,报仇的工具,偿还张家债务的工具,从来就不是一个儿子!”
宋迟哪怕是在他目前跟前也不愿说句软话。他也不怕把他母亲气出个三长两短来。说完,他抬步就朝外走。宋老夫人冲了出去,张嫣连忙扶着她,两人追到了门外,“宋迟,你就不怕西北的人说闲话?你就不怕别人说你的媳妇儿是个婆婆容不下的?”
“本来就容不下,我还怕人说吗?”宋迟扭过头来,他眼中是非常刻薄的神色,好像面对的不是他的母亲,“我身为西北王,我怕谁说?在这西北,又有谁不看我的脸色过日子?”
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上前去,站在她儿子的面前,“我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宋迟,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娶了这么个东西,将来到了那一天,你夫妻迟早反目,何必呢?”
宋迟的舌尖抵着左腮,狠狠地刮了一下,他别过头,不去看他母亲,“她是我妻子,不是什么东西。只要她一日不发话,我也绝不对动什么心思。倒是母亲,当皇太后的梦,就别做了吧!”
宋迟走后,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张嫣开始哭起来了,宋老夫人心疼不已,拍着她的手,“好孩子,姑母不会让他委屈你的,你放心吧,迟早,姑母会让他接纳你。他不答应,他那新娘子难道会一辈子不到我跟前来?”
张嫣却觉得很悬。
晴华只觉得这辈子的凤冠比上辈子还要沉,后来她才想起来,这辈子她的装扮是亲王妃的呢。凤冠戴得有点早了,宋迟来的时候,她脖子都快断了。只听见外头哄哄嚷嚷的声音,然后就听到门被关上了,胡玉雅几个和她玩的好的小姑娘隔着门要宋迟给封红。
红包从门缝里递了进来,好多人都在抢,春草抢了一个,打开一看,“啊,是五两银票呢!”
“我的是十两,哎呀,新郎官好有诚意啊!”
都去抢红包去了,没人管门。门被撞开了,女孩子们被吓得一哄而散,都躲到隔扇后边去了。屋子里安静下来,晴华只听得到屏息的声音,还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显得有点急促。
“晴华!”
晴华抬起头来,从盖头的下面,她看到了宋迟仰起的脸,晴华眨了眨眼睛,她抿了抿唇,克制住了有点想哭的冲动,将手递给了宋迟。宋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起身。
这一生,她有了依靠了!
gu903();跟在宋迟的后面走的时候,晴华心里想。她偷偷地撩起了盖头,打量了宋迟一眼,他穿着与她同色的喜服,腰间是一条红地绣金边的腰带,勒出了他劲瘦的腰身。他的手干燥又温暖,将她的小手紧紧地包裹着,过门槛的时候,他会回身,用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身,低声说,“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