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延这一刻什么都不想顾了,藏了许多年的话在心里疯狂叫嚣着,似乎要冲破喉咙,却又戛然而止。
“你别哭,”齐延克制着拿开了她的手,强忍住拥抱她的冲动,“这几日你乖乖的,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江映月有些手足无措,齐延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啊,早年父母战死,好不容易长大了,祖母仙逝,大哥又战死,齐家只剩他一个人……
江映月吸吸鼻子,觉得自己有些丢人,齐延都没哭,她倒好,想到这里,她连忙拿出了帕子。
背过身擦了眼泪,江映月转身,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枚精致的碧玉珍珠钗,上有十四颗打磨的小巧圆润的淡粉色珍珠,排列成一片花瓣。先不说珠钗的精致程度,单是这打磨珍珠和排列花瓣的精细活,也得花费一番功夫。
江映月惊叹不已,从齐延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拿起珠钗,看着那片逼真的花瓣出神。
“这是迟到的生辰贺礼,”齐延解释道,“前几日太忙,一直没有抽出时间,这么晚才给你,是我的错。”
齐延每到她生辰的时候,都会寄来生辰贺礼,有时是木雕,有时是充满异域风情的边疆服饰。
不过这么精致的簪子,还是头一回送,江映月听完他的话,惊讶地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齐延点点头:“喜欢吗?”声音低沉,像夏夜的晚风,惹人沉醉。
江映月没有回答,抬头看向齐延,那双眼睛笑成了月牙,欢喜道:“齐哥哥帮我簪上吧!”
齐延从她的手上接过簪子,两手相触,酥酥麻麻的感觉冒了出来,绕着他缠了一圈有一圈,手指像突然不听使唤了一般,江映月却早已缩回手低下了头。齐延稳了稳心神,才慢慢把碧玉珍珠钗簪到她的发髻上。
她的发间萦绕着茉莉花香,在秋老虎依然肆虐的秋夜带来一阵清新的凉意。
齐延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移开了视线,望着江府门前挂着的红灯笼,沉声道:“你快回去,别让伯父伯父担心。”
江映月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齐延站在暗处,看着灯笼把她的身影拉长,又消失不见,这才翻身上马。最后再看一眼,却发现门后面又露出一个小脑袋,甜甜的和他说“再见”。
齐延侧首,没有克制自己的情绪,嘴角弯了弯,眼神里带着彼此都看不到的温柔。
江映月看着他走远,才关上府门,情不自禁的摸摸头上的发簪,那是齐延亲手做的,想到这里,江映月感受着自己胸口热乎乎的暖意,傻乎乎的笑了一会儿,齐延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齐延回到国公府,先去了祠堂给长辈们上香,还有他那个不知何时才能把牌位放在祠堂的大哥。
大哥的死讯不能传出来,若是泄露,敌国必定出兵讨伐,只恨他现在还不能独当一面,不能让大哥入土为安。
齐延平静的看着祠堂里的烛火,脸上的神情愈发坚毅。
过了两日,江映云要去褚家做客,江映月怕妹妹来缠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雪青去信国公府避难,荼白留下善后。
说是避难,其实她也是来道谢的,王氏和她女儿谢岚帮了她很多,她忙着过生辰和过中秋节,居然把这件事忘了。
守门的侍卫们已经和她熟识了,江映月一路畅通无阻,先让雪青去打听齐延在哪,又独自凭着记忆去了王氏的院子。
今日有些热,秋老虎的威力还是不容小觑,江映月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刚跨进院门,江映月便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砰”的一声,吓了她一跳,不知道是谁发了这么大的火。
江映月有些疑惑,正犹豫要不要走,里面便传来了叫嚷声。
“你下不下.贱!连你奶兄都要勾引!”是王氏的声音,带着嘶哑,有些歇斯底里。
江映月呆住,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勾引奶兄?王氏只有一个女儿,那说的必然是谢岚了,谢岚勾引齐延……
一个尖厉的声音随即传来,:“我就是喜欢齐延,你没本事把我生成世家小姐,我凭自己本事爬他的床,我有什么错!”
话音刚落,便有摔门声传来,江映月避无可避,和泪流满面的谢岚打了个照面。谢岚愣了一下,恶狠狠的剜她一眼,眼中带着想要把她千刀万剐的恨意。
江映月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还没等她细想,王氏便追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凄苦:“作孽!我真是作孽!”
王氏自然也瞧见了正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的江映月,她怔愣了片刻,搓了搓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江姑娘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来来来,快进屋。”说着便要上前请她进去。
江映月后退两步,急忙道:“不不不,我还是不打扰了,这是我给大婶和岚姐姐的谢礼,我就先走了。”
王氏扫了一眼大包小包的东西,不过是送了她一件衣裙和两个月事带子而已,她居然赠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枯瘦的脸上有泪痕划过,王氏低声道:“姑娘,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瞒你,求姑娘来老奴屋子里说说话吧。”
江映月犹豫了一瞬,看了一眼院子的角落盛放的麦杆菊,才跟着她进了屋子。
☆、第三十章伤疤
王氏关上门,亲手倒了两杯茶,江映月捧着凉茶,看着地上还没来得及打扫的碎瓷片,默默的听着,有些恍惚。
谢岚十四岁时,王氏便张罗着给女儿找个婆家,说了好几家,她都不满意。王氏细想之下,发现女儿居然对齐延生出了别的心思。
王氏自然无法接受,她也不能因为自己是齐延的奶娘,就去求齐延收了她做妾室。可是敲打了三四年,谢岚熬到了十七岁,别的姑娘早就出嫁了,她还不知悔改,一心等着齐延。
昨日居然趁齐延醉酒,爬上了他的床,说到此处,王氏泣不成声。她这张老脸,早就丢尽了!
江映月心中五味杂陈,前世她从来没听过谢岚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最后有没有如愿嫁给齐延。若是在前世,江映月肯定是不在乎的,反而会高兴,高兴齐延有了知心人。
可是现在……江映月苦笑一声,她对齐延的心思,早就变了。
“不过姑娘放心,”王氏抬起头,哽咽道,“谢岚那丫头没那个命,我绝对不会容忍她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王氏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看起来心里有了些计较。
江映月听懂了其中的隐喻,莫名松了口气。
“多谢姑娘来陪我说话,我心里实在是太苦,还望小姐不要告诉二公子,不然我真的没脸待在这儿了啊!”王氏声泪俱下,鬓边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江映月心中不忍,再三保证不会和齐延说,王氏这才放下心,送江映月出去了。她抬眼看见院子里的麦秆菊,她记得,麦秆菊花语是永恒的记忆,这是让她把这一天永远记住吗?江映月自嘲。
她也无心再去找齐延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一团乱麻,在小道上慢慢走着,准备找雪青一同回去,便听见不远处有抽噎的声音。
江映月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谢岚正哭的伤心,见一张绣着兰花的帕子递了过来,想也不想就拿了过去。
“别哭了,你娘没有怪你。”江映月见谢岚收了帕子,还是开口了。
谢岚一僵,顺着那双白皙的手往上看去,只见一个杏眼姑娘蹙眉望着她,眼里有担忧还有同情,谢岚立刻像炸了毛的狮子,把帕子摔在地上,恶狠狠道:“谁稀罕你惺惺作态!”
江映月一头雾水,她和谢岚似乎并没有闹过不愉快啊,为何要发这么大火?不过她正在生气,牵连别人也是情有可原,她便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谢岚又接着道:“若不是你,我早就嫁给他了!没想到他居然把我……”谢岚意识到什么,左右看了看,抓起江映月的手腕便走。江映月吃痛,想甩开她,可是没想到谢岚的力气这么大,只好被她拽着走,期望能遇上一两个丫鬟小厮,把难缠的谢岚带回去,也怪她多管闲事,江映月叫苦不迭,早不来晚不来,她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来了!
可惜谢岚显然对信国公府很熟悉,七拐八绕的把江映月带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里野草丛生,虽然有太阳,但是还是显得有些阴森。
谢岚见此处无人,才开口道:“齐延居然把我当成了你,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只不过去晋州三个月而已,他回来怎么就变了!”谢岚此刻披头散发,活脱脱一个疯子,江映月无心理她,她早在谢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便呆住了,齐延居然把谢岚当成了她?
谢岚见她不说话,气的揪住了她的头发,眼神像吃人一般:“都是你这个狐媚子,长成这幅骚.浪的样子,怪不得齐延喜欢你,我这就把你卖了去,卖的远远地,我看谁还敢要你!”
谢岚留着长长的指甲,看着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蛋,心里的嫉恨越发浓重,狞笑着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江映月自然不依,抓住她的手甩到一边,谢岚又扑上来,几个回合下来,江映月体力不支,谢岚又比她年长三岁,她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自然敌不过谢岚,很快便被她划了一道。
江映月侧身想躲过去,长长的指甲还是落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有轻微的刺痛传来,江映月惊呼一声,转身便要跑,谢岚自然不会放过她,追了出去。
一口气跑出了小院子,江映月捂着肚子,有些难受。她这一世居然要死在一个嫉妒到发狂的女人手上,真是讽刺,看着越来越近的谢岚,江映月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月儿,月儿,”有轻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江映月嘤咛一声,只觉得他吵闹,翻身还要再睡,便被人抱在了怀里。
江映月有些难受,迫不得已睁开眼睛,瞧见不是自己熟悉的闺房,心中大骇,双手也开始扑腾起来:“这是哪儿,快放我出去!”
齐延连忙握住她的手,心中划过一丝刺痛,连声说道:“月儿乖,是我,是我,你看一眼。”
是齐延的声音……江映月颤抖着睁开眼睛,眼前的人从模糊道清晰,这才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我以为我要死了!”
齐延听了心中愈发不忍,若不是他去得早,谢岚那个疯女人指不定会干成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齐延握紧拳头,揽她入怀的动作却轻柔。
“月儿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没有人会害你。”齐延拍拍她哭的一耸一耸的背,“要不要再睡一觉?”
她被人伤成那样都没哭,见了他却哭了起来,齐延有些手足无措,箍的愈发紧,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我想吃饭。”江映月哭够了,轻轻咳了咳,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主动离开了他的怀抱。
齐延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疏离,讪讪的收回了手,吩咐丫鬟把饭菜端上来。
“我是怎么被救下来的?”江映月捧着碗吃起来,一旁的齐延以手支颐,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她,江映月有些不自在,只好开口。
齐延把她的左手拿过来握住,轻声道:“先吃饭,吃完饭我再告诉你。”
江映月抽回手,默默扒饭,有些心不在焉。
齐延见状,也拿了一双筷子给她夹菜,夹的都是她爱吃的,江映月的手停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菜,自己夹了一块小酥肉。
江映月没有抬头看齐延的神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不是齐延的错,她清醒过后却还是想避开他,再也做不到无条件接受他的好了。
一顿饭就这样沉默地过去了,吃过饭,江映月来到湖边,齐延自然也跟着去了,两人相对无言。齐延看着她脖子上的那道伤疤,心中满是恨意,恨他自己连月儿都保护不了,明明她就在他身边,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不能容忍。
齐延握紧拳头,沉声开口,江映月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更多的时候是望向湖里的游鱼,无知又自在。
“月儿,我和她,并没有……”齐延眼里带着一丝慌乱,他怕月儿介意。江映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意道:“就算你娶了她也无妨,和我有什么关系?”
齐延却松了口气,有些庆幸昨日他还没有醉糊涂,把谢岚当成她,他肯定是眼瞎了。稳了稳心神,齐延才继续说了下去。
雪青来找齐延的时候,他正在习武,段晨知道齐延不喜别人打扰,便让雪青坐在一旁等。过了一会儿,齐延出来了,有些意外的看着雪青,问她家小姐去了哪里。
雪青自然答了,齐延心知不妙,连忙去了王氏的院子,房里却只有王氏一人暗暗垂泪,他心里愈发惊慌,派了侍卫去找,最后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院子外,看见谢岚正举着簪子欣赏,眼里是癫狂的笑意,正是他送的碧玉珍珠簪。
“之后的事情就不用再多说了,我已经把谢岚关进了柴房,你别担心。”齐延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细白如玉的脖子,更显伤疤可怖,心里猛的一紧。
“王婶还好吗?她没有求你?”江映月平静的听完,目光空洞的看着水面,水面上有两只鸳鸯在扑腾,带起一阵又一阵涟漪。
“她只希望你能原谅她,她会带着谢岚走的远远的。”齐延并没有把谢岚放心上,他们小时候是一起玩过不假,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幼时情谊早已消耗殆尽了。
况且她如今已经十七岁了,齐延以为她早就嫁人了,只是没想到她不仅没嫁人,还一直偷偷爱慕他,还趁他醉酒妄想勾引他。齐延冷笑一声,今日又出了这档子事,信国公府是愈发容不下谢岚了。只是可惜了奶娘,一辈子与人为善,如今居然栽在自己女儿手里,可惜了,她有一个心术不正的女儿。
“你打算怎么安顿她们母女?”江映月开口问道。
“你不必忧心,我保证,谢岚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齐延眼中浮现出杀意。江映月皱眉看他一眼,齐延才松口:“你放心,我有分寸。”
江映月点点头,想了想没什么好说的了,便转身要回去。
齐延连忙追上去:“月儿,今日别回去了吧,不然伯母看到你脖子上的伤……”
“没事,我能应对,”江映月打断了他的话,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让你的丫鬟养一只猫就行了,我先走了,你留步。”
“等等,”齐延把手里一直紧攥着的小瓷瓶拿出来,放在她手上,“这是上好的养肤膏,你记得用。”
江映月接过来,把手拢在袖子里,淡淡的说了一句“多谢”,没有一丝犹豫的走远了。
齐延站在原地看着她,心凉了半截,他与月儿,可能再也不能变成以前的模样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