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酒托的戴权闻言,肉眼可见的浑身一抖。
德嘉帝眼角余光撞见了,面色不由得又带上了些肃杀之色,定定的看向贾珍,不想错过对方面上一丝一毫细微的神色变化。
贾珍被看得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冷得直抖,但眼下左右又没亲爹,甚至他叔都不在意,也没人给他个提示,指点他如何回答。
硬着头皮,贾珍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德嘉帝,视线又扫过自己刚拜祭过的祖宗们,双手合十对准他们又拜拜。
皇上,您我刚才求祖宗们保佑,我跟您说实话。您不会生气。
朕不生气,你倒是说说这实话。德嘉帝闻言,抬眸看向牌位,透着一股追念哀思。
得了保证,贾珍揉揉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想了想,贾珍道:皇上,直接说不怨,您肯定觉得我没良心的。但是,这也是有缘由的。
您您能懂吗?贾珍说起来,还怕人颇不理解,哀愁着叹口气:一开始是对我的教育分歧,我祖父他们不太拘束着我一定要读书,甚至练武,但是外祖父他们却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
而且,我这性子又是特爱热闹爱呼朋引伴玩耍的人,从没心思在学习上。小时候嫌家里冷静,喜欢去外祖父家找表哥表姐们玩耍。可他们都要学习,但又要待客。几次下来,我还是能敏感发觉他们待我的态度有些客套的。
语调不经意间就带上了一丝的哽咽,贾珍低声,长辈们不说,除了我二舅舅家的五表哥,其他待我就是面子上的情谊,也把我当做纯金小肥羊宰。徐家管的很严,尚未成家的表哥们月钱不多。但他们看中了些古玩字画等心头好,手里缺钱,就会问我借。但那么多表哥,只有五表哥,还有个二表哥他们两个会记得攒钱还给我。
说完,贾珍嘟囔了一句,二表哥要是不嘀咕我,我也喜欢他的。
德嘉帝听闻这话,嘴角一扯,朕倒是记起来了,你是月钱没定数的,大名鼎鼎的出手阔绰。
皇上,贾珍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强调:我是在拿钱交狐朋狗友。但是我就喜欢一群人凑一起玩耍。他们陪我开心,这钱花的就是值的。我就爱看他们羡慕嫉妒我,却又不得不奉承我这根独苗苗呢。再说了,其他家族少爷们月钱全加起来,跟我每个月花费差不离的,也不算很败家的。孩子生得多才败家呢。
好,不说这事,继续说徐家。德嘉帝将酒杯放下,示意贾珍寻个蒲团坐下,大有畅谈一番的架势。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贾珍颓然,你们大人逗小孩子,就会考校这一样。久而久之的,我不太爱往徐家去,只有过节过寿的时候去,不过表哥他们寻我买什么,我都会给钱就是了。而且每次去的时候,我还会给表姐表妹们买好多玩器,还有些时髦配饰。这样看起来,我们还是很好的。
但是三年前,贾珍咬咬牙,看向德嘉帝,真得就像天崩地裂了一样,叔父,祖父没了,然后
瞧着贾珍咬着牙,满脸愤慨,眼里都有些仇恨的神色,但又不是对着他而来,德嘉帝愣了一下,抬手拍拍人的肩膀,没事的。说什么,朕在贾家的宗祠里呢,不会生气的,不用怕。
听着皇帝的和声安慰,贾珍一下子就泪如雨下,将心理的困惑问了出口:我我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您?为什么宁愿各种揣测您,却也不敢问出口?
外祖母和大舅母来祭奠祖父,带着七表哥一起来的。表哥与我同岁,而且我们还长得有一两分的相似。我贾珍想起来还气得直抖,双眸猩红:我我听到了,他们和我娘说话,说外边政局动荡,帝王雷霆大怒,徐家会受牵累。所以让我代替七表哥在徐家。
说着,贾珍眼里带着阴鸷,一字一顿:因为哪怕罪坏的结果徐家被抄家了,我到底是贾家,还是宁府当时唯一的第四代。
德嘉帝闻言,看了眼气得捏拳咬牙,大变模样的贾珍,叹口气,但话语却是带着笃定之色:你爹拦下了吧?要不然以你的性子,当时就闹开了。
没错。贾珍牙咬得咯咯响,然后我就看见外祖母打了我娘,骂她不配当徐家女,枉顾家族悉心的栽培。
当年若你真被换到了徐家,哪怕当着你贾家列祖列宗的面,朕也得说一句,贾家会完。你叔祖父将不是救驾之恩,会被无数人说成是苦肉计。德嘉帝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仰眸看向贾代善的牌位,失笑了一声。
这简直就是
就是权势利益。德嘉帝笑着开口,看着先前一蹦三尺高窜起来的贾珍,挥挥手让人坐下,语重心长:有时候朕怎么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你贾家撕咬下来能够得到的利益。比如说,那些曾被贾家提拔的将士,就会因为推荐之人有污点,升迁之时被翻来覆去的提及,知道吗?这样子长久以往,受损的只有朕。因为贾家背后
德嘉帝迎着贾珍惊骇的眼眸,抬手指了指自己,轻声问了一句,懂吗?
贾珍只觉原先那口怒火憋在了胸腔,不上不下燃烧着难受,但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表情自己的心绪,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感叹,好好复杂的样子啊。
那就不说这些复杂的,说说你爹。德嘉帝从怀里掏出手绢递给贾珍,你啊,料想当时怨死你爹了。
没有。一听这话,贾珍头摇晃的跟拨浪鼓一样,皇上,我还还没来得及怨呢,便听到我娘的话了,她说落子无悔,说
话语一滞,贾珍看了眼德嘉帝,支支吾吾着,就是有些话牵扯些陈年旧事的,但总而言之,我娘于情于理都碾压了他们,超级厉害的。
陈年旧事。德嘉帝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无非是太子妃多年未诞男嗣,太子妃之妹嫁给有家里有兵权的太子伴读,巩固太子妃的实力。
说完,德嘉帝长叹息一声,望着眼眸瞪圆的贾珍,看来看去,最后还是无奈叹口气。
无法从孩子身上窥伺出贾敬的一分心智。
你爹倒是个温柔重情的人。这些事都没对你祖父他们提及过,只咬定了自己要对因救人而有肌肤之亲的小姑娘负责而已。
贾珍:皇皇上,您您怎么什么都知晓啊?
朕倘若不调查个清清楚楚,怎么容得荣宁一贾的继承人去娶书香世家之女?德嘉帝捏了捏贾珍的脸,神色带着分惬意,说来,你眉眼间与承乾也有几分相像。还真不愧是表兄弟。
谈及自己曾立的皇太孙司徒承乾,德嘉帝又是长叹息一声,你爹他也的确重情。他自然也知晓贾敬救人之事。
重情不好?贾珍听得连续两遍的感叹,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重情好呀,像你也是个讲义气的。我们还是不说这都已经过去的事了。说点开心的。德嘉帝转了话题,把你爹他们叫过来之前,要不要跟朕打个赌?
赌?赌什么?
等会呢,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你爹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干好营缮清吏司司长最后一份差事,把安王的王府修好。德嘉帝笑着,你不好奇是哪一位皇子封安王?猜一下。
贾珍静静想了一下,最后苦着脸摇摇头,猜不准。皇上,偷偷跟您说,您皇子太多了,我有些只见过几回面,都不太认得。
你爹恐怕一猜就准。德嘉帝看着眼圈还泛着红的贾珍,温和道:他若没猜准,朕收你作义孙,省得你们尽想着尚公主。要知道一旦尚公主,你就不会是贾家小独苗,而是偷朕小白菜的野猪,懂吗?朕就不会这么宠你。因为定位不一样了。
那我不想要尚公主了。贾珍飞快摇头,又忍不住好奇,若我爹猜准了呢?
那朕收你为义子。
好像都是您比较亏。贾珍嘴角抽搐了一下,真诚无比:要不您换一彩头吧?
不用,去传口谕吧。
谢谢皇上,您真好。贾珍行完礼,开开心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