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玉坠的手颤抖着不住使力,终于,那纤细的绳子被姒槿扯断,坠子脱落,姒槿白玉一般的颈上也多了一条可怖的红痕。
玉坠从姒槿手心脱落,在床榻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响。守在门外的池平听到声音,警惕地推开门,却见屋中并未闯进旁人,只是原本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女已经自床榻上起身。
姒槿将最后一件外袍披上,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池平见状,记起自家少爷的嘱咐,连忙伸手阻拦:“姒,姒槿姑娘且慢,少爷吩咐,您不能出房间。”
姒槿面上并无多余表情,冷声道:“让开。”
“少爷说了……”
“本宫说,让开!”
“……”池平蓦然被打断,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姒槿,他身子一僵,反应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跪下,“池,池平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姒槿并未多言语,绕过池平便向外走去。
“殿下,外面风雪大,您多穿些衣裳。”见姒槿就着了件单薄的外衣走了出去,池平连忙从一旁衣架上取下一件披风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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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民遇见姒槿姑娘时,是在邺京外郊的官道旁。那时草民刚在邺京做了一笔生意,准备回西洲……”
雕刻着繁冗复杂花纹的梨木门自外面被推开,寒风卷着飞雪涌进屋内。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赵老爷的话,屋内众人齐齐转头向房门处看去。
看到来人是姒槿,众人神态各异。
距离门口处最近的是白思怡,见到姒槿进来,白思怡面色有一瞬的难堪,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换上一如既往的笑脸迎上去:“姒槿妹妹醒来了呀,是来寻大人的……”
“啪——”
姒槿的一巴掌打断了白思怡的话,也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看着白思怡捂着脸,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姒槿面色不变,冷声开口:“你说你是谁的姐姐?”
“姒槿你这个小……”“贱人”还未出口,赵夫人便被赵老爷扯住手腕。
赵夫人拧眉看向赵老爷怒道:“她好歹也是自我赵家出来的,以往也便罢了,这在大人面前都如此不懂规矩。”
赵老爷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制止赵夫人,但是他感觉,这种事情,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是不参与的好。
压低了声音,赵老爷在赵夫人的耳边低声道:“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你我还是莫要管了。你也别再想着讨好大人,只要我赵家的生意能安安生生的做,我便心满意足了。”
赵夫人还是不服气,她本就不喜姒槿,如今姒槿在君宜修面前公然打人,打的还是大人自己的人,她就是要看看大人要如何收拾这小贱蹄子。
白思怡没想到姒槿会动手,姒槿一巴掌下去,她便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想要打回去,可一想君宜修就在旁边,她就不信这一次君宜修还要公然偏袒姒槿。
“大人,我只是说了几乎话,也没有冒犯到妹妹,妹妹就突然打人。”白思怡眼泪来得也快,她抹着泪来到君宜修的身边哭诉。
君宜修看着神色冰冷的姒槿,上前两步,想要帮她清理一下肩上发上未化开的雪花。姒槿却后退一步避开君宜修伸来的手。
君宜修皱了皱眉,轻声唤她:“姒槿……”
“怎么,转运使大人要为这女人讨回公道?”姒槿不屑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她唤本宫为妹妹,可本宫记得,如今这大魏宫中的嫡公主除了皇姑母,便只有本宫一人。她白思怡,是本宫哪门子姐姐?”
姒槿的这一句话,让屋中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众人迷惑地看向君宜修,却只见君宜修身子僵了一会后,渐渐矮下身子,单膝跪在了姒槿身前。
在屋中一众人的惊愕中,君宜修缓缓开口:“臣,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房间之中突然之间一片寂静,静到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分明。
池平自外面匆匆赶来,来到姒槿身边将怀中的披风递出:“殿下,这几日天凉,您别着……凉……”池平说完,才发现君宜修正跪在姒槿身前,渐渐噤了声,池平收了衣裳来到君宜修身侧朝向姒槿跪下。
屋中其余的这几人这才惊醒。
看着跪倒在地的君宜修与池平,白思怡退后几步瘫倒在地。而赵家的三人直接扑到在地,身子不住打颤:“参,参见公主殿下……”
第69章决绝
自姒槿记忆恢复,凤州君府陷入一种紧张压抑的氛围之中。不仅仅是君家下人行事战战兢兢,就连君家的县令老爷子也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吃一口饭。
这几日西洲一直下雪,昔日君府花园中争奇斗艳的鲜花也冻死的差不多了,几名君府丫鬟拿着扫帚正在院中扫着雪,一转头看见了匆匆走过的君兴邦。
等君兴邦走远,扫地的丫鬟才敢小声谈论:“话说这几日少爷去哪了,一直没见着少爷出门。”
“你不知道,那日公主恢复了记忆,老爷求见转运使大人未果,回头将少爷打了一顿,听说这几日少爷是一直没下来床。”
“原来如此。”丫鬟唏嘘几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说这冒犯公主之罪,该是死罪吧。转运使同老爷也是亲戚,就不能网开一面?若是这君府败了,我们又失了饭碗。”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饭碗不要紧,有命在,比什么都重要。这雪越下越大,扫是扫不完了。”
……
屋中的火炉烧的正旺,燃着沉香的香炉上升起袅袅青烟,一侧的窗户开了条小缝,夹着雪花吹来的风将升起的青烟吹得四散。
姒槿手中握着汤婆子斜倚在贵妃榻上,透过开着窗户的那点缝隙将视线落在窗外。
窗外飘着鹅毛般的大雪,雪花簌簌落下,染白了亭台楼榭,天地间是一片银装素裹的白,像极了隆冬时节的邺京。
姒槿正看得出神,却有人上前来关上了轩窗。
“风凉,莫要染了风寒。”关上窗户,君宜修来到姒槿身前,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件交与姒槿,“这是邺京的来信。六皇子日前已启程前往西洲,约莫半月便可达凤州。”
姒槿接过信拆开,里面是苏承烨的字迹。收起信,姒槿抬眸,见君宜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还有何事?”
君宜修袖中双拳紧了紧,看着姒槿无甚表情的面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姒槿,若是你与我大哥婚事作废,你可愿嫁我?”
君宜修此话说完,手心处已出了几层的汗,他看着姒槿有些惊愕地表情,愈发紧张。
从前姒槿因与君宜孝的婚事而疏离他,若是她与君宜孝之间的婚事不再,他们是不是还有一丝希望?
姒槿没有料到君宜修会与她说这种话,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轻笑了笑,姒槿道:“不愿。”
嫁给君宜修,曾是姒槿最大的愿望,然而两世过后,所有的执念与不甘均已随着时间的逝去而烟消云散。
这一世甫一重生时,每每想到君宜修,姒槿还会怨恨,恨她痴心错付,恨他识人不清。可是这失忆又似大梦一场,醒来时再回想,那些纷纷扰扰于她而言已似前尘往事,如今,她已然全部放下。
得到姒槿的回复,君宜修满是期待的双眸瞬间失了光彩。袖下紧握的手缓缓松开,君宜修无奈地笑了笑,别过视线,藏住眼中的水光,哑声道:“是臣妄想了。”
姒槿看着别过头去的君宜修,秀眉轻蹙。她总感觉眼前的这个君宜修,与她记忆中那个孤傲隐忍的君宜修有几分不同。
还未来得及细想,房间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姒槿的思绪。
“府外有一自称为简之的男子要寻公主殿下。”
姒槿一愣,眸色缓缓沉下,二话不说起身向外走去。
见姒槿要走,君宜修一把抓住姒槿的胳膊,急道:“姒槿,你可知简之他是什么人?他与北疆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看着君宜修凝重的表情,姒槿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没有再说一句话,抽出自己的胳膊向外走去。
姒槿一出门便撞见刚刚赶来的君兴邦。君兴邦一见姒槿,便慌忙跪在雪地之中:“拜见公主殿下。”
姒槿并未搭理他,抬腿要走,君兴邦见状,连忙跪着上前抱住姒槿的小腿:“公主,公主饶命啊。以前是草民鬼迷心窍,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饶草民一命,日后草民再也不敢了!”
小腿被人抱住不放,姒槿走不动,厌烦的低下头看向君兴邦。如今的君兴邦在姒槿面前早已丢了往日的嚣张,涕泗横流只求姒槿能饶他一命。
一脚将人踢开,姒槿收回腿,冷眼看着倒在雪地之中的君兴邦道:“你对本宫的不敬,本宫不与你计较……”
君兴邦跪坐在雪地之中,听姒槿这样说,眼里露出一丝希望,可姒槿下一句话便重新将他打回地狱。
“可你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烧杀劫虐之事违反大魏例律,这些事可不能说算就算了。”姒槿说着,抬头看向追出门外的君宜修,扯了扯嘴角,道,“若是再求网开一面,你也该求转运使大人。看他是要徇私枉法,还是要大义灭亲。”
姒槿说罢,不再理会眼前之人,转身离去。
雪下得愈发得大,君家下人刚刚扫完的院子,很快又覆上一层白雪。
沉重的大门被打开,姒槿迈出门去,一眼便望见了那个她曾心心念念的人。
他回来了。
他一袭白衣胜雪,肩上系了一件单薄的披风,手中握着一柄长剑,一头长发有些散乱。白雪簌簌落下,落满了他的头顶与肩头。
他本沉寂的目光,在看到姒槿走出的那一刻瞬间被点亮。
时间仿佛就这样停滞,风不再吹,雪不再落,两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遥遥相望。
一人眼中满是欣喜与思念,而另一人眼中却只有漫天的白。
“姒槿。”简之很快便注意到姒槿的异样,他轻唤一声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姒槿沉默看着他,不答。她面上虽没有什么表情,藏在袖下的双手却自见他第一眼便紧紧攥成了拳。
指甲刺入手掌心中,似乎只有手心的刺痛,才能让她忍住眸中的湿意。
见姒槿这般,简之只是心疼。
他忙完北疆事务,便马不停蹄地赶回西洲,一路上奔波十几日几乎未曾休息,一回家却被告知姒槿出事了。
还未回家落脚,他便寻来凤州君府,他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君府不放人,那他便只能硬闯。
好在他来,看到的是完好无损的姒槿。
姒槿不言,简之更是懊恼,是他失算,未能护好她,让她是受了委屈。弯了弯眉眼,简之唇角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放轻声音哄她:“是我不好,白白让你受了委屈。你此番被劫,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今日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简之说着走上台阶,来到姒槿身前,伸手想要握住姒槿袖下的手,却被姒槿侧身躲了开。
“我现在站在这里,您看我像是被劫来的吗?简之?或者我该叫你慕容殿下?”
姒槿波澜不惊的一句话,让简之落空的手瞬间僵在原处,他面上的笑容渐渐凝住,墨色眼眸中的神情似夜空绽开后的烟花,光亮只是先前的一刹那,之后便一点一点湮灭于黑暗。
“姒槿……你记起来了?”简之张了张口,说出的话似带了几分颤意。
“难为二皇子,愿意耗费这时间,陪姒槿在这里做这一场梦,演这一出戏。”袖下手指的指甲已将手心刺得渗出血迹,可姒槿却仰着头,看着简之露出一抹妍丽的笑意,“如今,这梦醒了,戏结束了,不知二皇子,玩得可还进行?”
简之僵硬地收回手,看向姒槿仍旧清亮的双眸,那双眼眸仍旧美丽,只是如今望着他,里面再没有昔日的灵动与喜欢,只剩下看陌生人一般的冷漠。
简之感觉左胸口处传来阵阵刺痛,那痛苦缓慢而绵长,痛得他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他经受不住,慌忙别开视线、敛下眼眸,狼狈地遮掩眸中闪出的水光。
他这前后两世几十年里从未失态过,如今却在她的面前失态了。
“你误会了,我并未有意骗你,我对你的心意……”简之还想解释。
“够了!你还要骗我多久?简之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姒槿不想再听简之多说一句,她怕他再说一句,她便信了他的鬼话,信了他说他爱她。她怕她忍不住哭出来让他看她笑话。
从他莫名的接近赠她玉坠,到他以简之的身份说服父皇将她送往宫外,再到她被劫出事,他编造谎言来到她的身边,这么多的巧合让她无法不怀疑他的用心。
他从不与她坦白,教她如何信他?
她怎能被他温和无害给骗了,她怎能忘了他是谁,她分明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是心思深沉杀伐果断的北疆二皇子,是未来能在北疆翻云覆雨的北疆新皇。
她怎么就可笑地将他当做了会教她读书,为她做饭,与她相伴的简之了?
从袖中取出先前摘下的幽兰玉坠,姒槿甩手摔在简之脚边:“你的东西,我受不起,还给你。日后你我再无瓜葛。”
姒槿说罢,再不逗留,转身决然地向君府内走去。
起初步子还算从容,可越走着,步子越发地快了。到最后,姒槿几乎是小跑起来,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纷纷落下。
他怎能骗她,这一个个拙劣的谎言,她傻得就偏偏信以为真。
姒槿无助地蹲在雪地里,将脸埋入双膝中,任白雪落满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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