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乔坐在包厢的吧台那儿,央调酒师给她调一杯酒精度低的水果酒——高考结束,才有一种自己真正已然成年的感觉,而梁司月也是这样觉得的。
梁司月去池乔身旁坐下,也跟着点了一杯酒。
贝斯绮唱过瘾了,丢下麦克风过来,跟梁司月打招呼,同时讨一杯冰威士忌解解热。
她在梁司月身旁的高脚凳上坐下,手臂撑着吧台,看着梁司月,笑说:“我以为你会跟柳总一块儿过来。”
“柳总也要来?”
“对啊,我微信上邀请了,柳总说会赏光。”贝斯绮明显看见,梁司月一听说柳要来,愣了一下,背都坐直了些,好像生怕下一刻他就推门进来了一样。
贝斯绮笑笑,有意地抬腕看了看手表,完全看好戏的心态说道:“看时间也该到了,要不司月你发条微信问问到哪儿了?”
便看见,梁司月明显被吓到,几分为难的神色,牵强地解释说:“……可能是路上堵车了吧?”说话间,她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偏转一些角度,这样凡有人推门,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贝斯绮知道公司的演艺事业部,没少签过有潜质的新人演员,但能让柳总从解约开始便前后打点的,唯独梁司月这一个。
她甚至怀疑,自己这工作室,是不是就是专门成立给梁司月打掩护的。
因此,得知自己手下要被塞进这么一个十八线都够不上的小演员时,贝斯绮很是排斥,她可见得太多仰仗资本恃宠而骄的“资源咖”了。
但将梁司月叫来工作室签合约,才发现小姑娘一点不骄横,反而礼貌谦逊得很。这也符合那时候在柳逾白办公室里与她匆匆一瞥的第一印象。
而梁司月和柳逾白的关系,也一直让她很困惑。
起初以为是“那种”关系,后来观察发现不是;又怀疑是不是亲戚,但梁司月的家庭背景,明显也不是。
为了弄清楚,凡有机会,她就想试探试探,没试探出什么结果,倒是每一回提到柳逾白,小姑娘反应都很大,让她对这种不含恶意的捉弄乐此不疲。
贝斯绮一口气喝了半杯酒,拿手掌扇扇风,问梁司月要不要唱歌。
梁司月笑说:“贝姐先唱,我陪我朋友坐一会儿。”
梁司月连喝了两杯果酒,坐了快半小时,也没见柳逾白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可能贝斯绮又在诓她。
不过,倒也没觉得松一口气。
这时候,池乔想去洗手间,梁司月跳下高脚凳,和她一起去。
两人在洗手间逗留一会儿,补了一下妆。
回到包间,梁司月一推门,便感觉里面的气氛变了,较之方才更加拘谨。
往里一看,晴姐旁边多了个人,室内光线昏暗,叫她看不清楚那衬衫究竟是什么颜色,可能是黑色,或是深灰。
浮夸夺目的彩灯,却衬出他干净的眉宇,他微微躬着身,转头与晴姐说话,脸上带着笑容。
梁司月呼吸微微放缓,脚退后半步,将将半只脚踏出了门,柳逾白忽的抬眼,一道目光扫过来,叫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柳逾白看她,然后抬手,招了招,叫她过去。
梁司月犹疑着没有立即就动起来,池乔却在提醒她:“柳总好像喊你过去。”
——梁司月跟青木解约,柳逾白并未支付违约金,而是拿资源做的置换。这样做省钱倒是其次,柳总压根不缺这点钱。最重要的是,喂给青木的资源,池乔也能跟着受益,几个举足轻重的通稿跑下来,再透明的团体,也能折腾出些水花了。
也因此,池乔很是感激柳逾白,要知道之前她们团闲得一度要就地解散了。
梁司月一把攥住池乔的手,一起过去打招呼。
后者疯狂挣扎:“小月你干什么,小月你放开我!”
“你不是很感谢柳逾白吗,现在是个当面道谢的好机会。”
池乔“呜呜”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还卖我吗?”
“不敢了不敢了。”
梁司月却不肯轻易放过,半拖半拽的,跟池乔一起到了柳逾白跟前。
柳逾白瞥了梁司月一眼,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另一位中年女性,引荐道:“这是袁蓓袁老师。”
梁司月笑着握一握袁蓓伸过来的手,并作自我介绍。
池乔这时候趁机跟柳逾白道声谢,后者公事公办地应承一句。
明显,柳逾白、晴姐和袁蓓这三人是认识的,梁司月和池乔不敢不懂规矩地杵在跟前打扰,等走了这个社交礼仪的过场,便又回到吧台那边去了。
袁蓓目光追随着梁司月,看了好一会儿,笑说:“确实是张不无聊的脸。”
柳逾白“当然如此”的神色。
袁蓓说:“你怎么不钦定她去演何讷的新戏?我觉得她这个形象很适合。”
“筷子都递到她手里了,饭还要我亲自喂?”柳逾白一贯在言辞上不留什么情面。
梁司月跟池乔坐在吧台上,目光却时不时地向着柳逾白所在的方向飘去,不敢那样明显,整个屋子逡巡一圈,最后只敢在他那儿稍稍一落,生怕重了些,就成为叫人抓住把柄的注脚。
过了不知道多久,柳逾白忽地起身,从与袁蓓和晴姐的交谈中脱身而出,径直地朝着吧台这边走来。
梁司月目光早早地移回来,落在眼前的酒杯上,等柳逾白到了跟前,她才仿佛意识到一样,抬眼去打声招呼。
柳逾白看她一眼,转而对池乔说,袁蓓想找她聊聊。
池乔有些惊讶,看沙发那儿袁蓓确实正望着她呢,就赶紧跳下凳子走过去了。
而柳逾白,则顺势地坐上她空出来的位子,微微侧身面向吧台,问酒保要一杯马提尼。
余光里,梁司月一下便正襟危坐。
她今日穿一条讨巧的连衣裙,长度及膝盖以上,一字领,黑底,印一些小雏菊的花纹,实在烂大街的款式,但让她诠释出一种毫不费力的清新感。头发束成松散的马尾,从一侧垂落下来,发尾微微蜷曲。她有一张优越的侧脸,轮廓挑不出半点的瑕疵。
梁司月手指紧扣着酒杯,快要捱不住柳逾白似是有话要说的打量,不管他又想毒舌什么,最好叫她死个痛快。
她转过头去,正要主动询问,柳逾白一句话堵得她像个茶壶一样沸腾起来,两耳冒热气。
他问:“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第24章3.2
梁司月缓缓地眨一眨眼,发挥自己还不纯熟的演技,非常坚决地倒打一耙,“不是柳先生先看的我吗?我还以为柳先生找我有事。”
反将了他一军。
柳逾白挑了挑眉,没继续顺着这话往下聊,转而问她,对试镜何讷的新戏女主角有没有把握。
“晴姐才跟我说了工作安排,我还没看过剧本。”
柳逾白拿起杯子喝一口酒,半是严肃半是玩笑的语气告诉她:“要是试镜没通过,你就还是回青木当你的偶像去。”
“那柳先生送出去的资源不是打了水漂?”
“试镜没过才真是打了水漂。”
梁司月感觉自己对柳逾白的表达方式已经渐渐脱敏了,一点也没有危机感,反而清楚柳逾白就嘴上说说而已,如果她真的试镜失败,说不定柳逾白还会出钱叫她带资进组呢。
好吧,这一点她并不确定,她只是在脑海里幻想了那么一秒钟。
柳逾白喝完一杯马提尼便准备离开吧台了。
而梁司月手里一杯晶莹剔透的果酒,小口抿着,尚只去了三分之一。她原本是故意的,好多跟他说两句话,哪里知道大人喝酒的方式就是如此简单干脆。
梁司月和着果酒咽下了一声小小的叹息。
而就在这时,终于唱到尽兴的贝斯绮过来了,邀请柳逾白跟他喝一杯。
寿星的请求柳逾白当然不会拒绝,便又回到凳子上坐下。
贝斯绮点了一杯酒,一转头发现梁司月正看着她,一脸的笑意清甜,她也跟着笑了,略感莫名地问:“怎么啦?”
梁司月微笑摇摇头,转过头去,继续小口抿着自己的果酒。
现在是贝斯绮挨着她坐,她目光必须越过她才能看见柳逾白,不过这也没什么。
柳逾白和贝斯绮认识多年,聊任何话题都随意且寻常,虽然大部分都是工作,事关工作室的运营。
她一个底层的签约小艺人,两人却没想叫她回避,她于是心安理得地偷听。
虽然根本没留心偷听到的内容,只在注意某人说话的语调、音色,以及拿余光去捕捉他脸上微微变化的表情。
她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以这样平等且随意的态度与他交谈。
梁司月续上了第二杯果酒,继续偷偷享受一种隐秘的、小小的喜悦。
然而没一会儿,柳逾白看了一眼手表,结束了与贝斯绮的交谈。
柳逾白起身,稍稍地理了一下袖子,无意识地朝着梁司月那里看了一眼。
她也正看着他,目光说不清什么意味,短短对视一秒钟之后,她就垂下了目光,继续去喝她的果酒。
柳逾白顿了顿,走到她面前去,手臂撑在吧台上,低头瞧她:“有话想跟我说?”
“没有。”她小声地说。
柳逾白笑了声,走之前,忽地抬手,随意地在她脑袋顶上摸了一把。
动作不轻不重的,跟安抚玩具被抢的小孩儿一样。
梁司月再度变作个沸腾的茶壶,而还站在吧台前的贝斯绮,则惊讶得失去了表情管理——这样的柳总,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梁司月坐在原地,看着柳逾白留下了带给贝斯绮的礼物,就和袁蓓一道准备离开了。
大家起身相送,梁司月也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远远地站在最后面,跟着大家说了句压根不会被听见的“路上小心”。
包房里重回到方才轻松的氛围。
池乔过来兴奋地抱住梁司月,说方才袁蓓跟她聊了好久。
袁蓓有位朋友的电视剧马上开机,有个配角还没定下合适的人选,袁蓓见池乔大眼睛小虎牙,还有两个甜甜的小梨涡,那古灵精怪的劲儿和那角色很契合,便想介绍她去试镜。
“小月你知道吗?”池乔一时半会儿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沈黛出道就拿影后的那部片子,袁蓓就是当时的选角导演。”
梁司月笑了,她太了解池乔了,她这么高兴根本不是因为可能有机会拍戏,而是通过袁蓓间接地和沈黛有了联系。
“所以,你们刚才一起聊了那么半天,不会就在聊沈黛吧?”
“对啊对啊!”
“你还可以再没出息一点。”
池乔捧着脸嘿嘿笑,“如果我也去当演员,是不是就有机会认识黛姐了。好想给黛姐做配,演她的丫鬟也好呢……”
“……”
·
梁司月拿下何讷导演的新片《极夜》女主角的过程很顺利,顺利到她一直怀疑是不是柳逾白花钱给她买的。
那是十月初,国庆假期刚刚过去,梁司月跟工作室给她配的助理小琪一起去指定地方试镜。
去的人并不多,候场的走廊里,稀稀拉拉的四五个女生,瞧着都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里面有梁司月从荧幕里见过的,已经出道了的女演员,也有从未见过的新鲜面孔,她们共同特点是都很漂亮,且漂亮得有特色。
梁司月头一回试镜,可能也是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见到这些人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压力。她读完原著,感觉自己可以驾驭女主这个角色,也因此不乏信心。
很快,有人过来叫名字,大家依次进去,一人平均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大家不是一个公司的,没交流面试感想,各自面完就离开了。
梁司月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
她只见过百科照片里的何讷,本人好像比照片里显得要更严肃些,个头不高的一个中年男人,理着板寸,戴一副眼镜。在他身旁,还坐了几个人,估计是副导演、编剧或是摄影师之类的。
何讷叫她先试演一段。
要演的这段,是女主角向男二号,也即当时的男友,陈述自己做暗-娼的妈妈自杀前的一段往事。
这一段,梁司月在读原著的时候也殊为动容,想象过如果是自己,应该会怎么演。
她酝酿了一会儿,很快入戏。
这是一段独白,很长,她选择用比较平淡的语气念白,没有掺杂激烈的情绪。
何讷两手交握,手肘撑在桌上,全程听得认真,没有打断她。
等她演完,他也没评价什么,稍稍地点了点头,又问她:“你对原著故事结局怎么看?”
梁司月稍微缓了一会儿才从方才的情绪抽离出来,然后没有犹豫地答道:“现在这个结局,可能是作者的一时善念,也可能是向市场妥协,我觉得过于圆满,缺少一点回味的余地,结局断在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们回家’那里,可能是最合适的。”
何讷点点头,也没跟她聊更多的,叫她再拍两张照片,留个底。
梁司月回去之后,一周后收到通知,何讷选了她当女主角。
她正在刷牙,看到助理发来的消息,还有点懵,反应过来,几下吐干净泡沫,漱口,然后先从通讯里里翻出来柳逾白的对话框,跟他报喜:“我通过试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