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离低头心里自嘲。
不过是她客气的一句关心而已,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多思多想的性子。
“回去吧。”
卫离说完,跨步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陆念曦看着卫离的背影,微微皱起眉。
卫离,似乎不太高兴。
陆念曦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多想。卫离的想法不是她能轻易猜测到的。
陆念曦回到锦辞院时,院中的丫鬟婆子已经都得到了消息,面上都带着明显的惊惶。
有人是因为自己自己办事不利,有人却是因为自己背后的主子。
陆念曦一进屋,就有丫鬟婆子想要进去求情表忠心,通通被白薇拦在了外面。
陆念曦只将要驱走的人名单交给白薇,事情全部交给宋嬷嬷和白薇处理。
有丫鬟和婆子不甘心,在外面吵闹。宋嬷嬷不过几声训斥,就将人通通训得闭了嘴。
因为有些人是从锦春院那里拨过来的,陆念曦明面并不指出他们的过错,只是将人送回锦春院时,捎带了一句话。
“这些人都是锦春院的得力人手,如今女儿身子渐好,不好再借用母亲人手,特来归还。”
传话的婢女刚把话说完,叶彤就扫落了桌子上的茶盏。
碎瓷片崩裂在婢女手边,在她手上划开一道血口子,她却连声都不敢出。
叶彤坐在上首,面上一片阴沉。
“得力人手”四个字是明晃晃地在警告她。陆念曦敢说出这样的话,到底还是陆老夫人在后撑腰。
叶彤虽然是陆老夫人亲侄女,但是自从她嫁过来后她们之间关系早不如以前。
陆老夫人觉得叶彤管家不利,不如杜夕玉这个商家女。叶彤却觉得陆老夫人管得太多,明里暗里挑她的刺,处处拿她与杜夕玉比较。
这些年下来,两人之间的矛盾早已很深。但明面上,依旧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这还是陆老夫人第一次明晃晃地打叶彤的脸。
说到底,还是陆老夫人觉得叶彤做的太过,不顾侯府脸面。至于叶彤私底下那些动作,陆老夫人其实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彤身边的康嬷嬷见她气得狠了,只能劝道∶“夫人,您到底还是当家主母,又何苦为了这几个下人气坏了身子。”
这话是在变相提醒叶彤∶只要她还是当家主母一日,陆念曦的婚事便由她把握。
叶彤听见这话脸色总算好看些许。
只是这一夜,锦春院里的人到底不会太好过。
锦辞院却是难得安静了许多,陆念曦一夜安眠。
清晨,陆念曦正在用早膳,宋嬷嬷就带了十几个丫鬟婆子进了锦辞院。
“老夫人说了,这些人任由姑娘挑选。若是姑娘不满意这一批,老奴再去寻,姑娘只管挑自己用舒心的。”
这等待遇是其他人未曾有过的。
陆念曦浅浅地笑笑,客气地向宋嬷嬷道谢。
陆老夫人话是这么说,不过她若是真一个都不选,才是不识抬举。
院子里站着的那些丫鬟婆子都低着头,不敢看上面的人一眼。
不过短短一夜,宋嬷嬷就寻了这些生人进府,不过是在警告某些人不要动手脚。
陆念曦点了几个看起来机灵的,让白薇给了宋嬷嬷赏银,送宋嬷嬷离开。留下的人都分派些杂物,都是进不了内室的活。
白薇看着难得清净下来的院子,由衷地感叹道∶“这院子总算干净了。”
从杜夕玉离世后,陆念曦几乎都生活在叶彤安排的人手下,如今这么一番全是自己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舒心。
不过这样的开心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陆念曦一想到今日下午,又隐隐有些发愁。
昨日是因为老夫人的事不得空去锦明院,今日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明明是自己提出的,到头来觉得为难的还是自己。
她连和卫离同桌吃饭都僵硬得不行,今日在锦明院待一下午也不知会紧绷成什么样。
陆念曦想着这样那样的尴尬,担心了一上午,等真进了锦明院,心绪反倒平静了许多。
庆瑞一早就看见了陆念曦,见她进来,便赶忙迎了上去,“公子正在书房,四姑娘随我来。”
锦明院和锦辞院一般,正房分隔成五间,卫离的书房安置在最东边,空间要比锦辞院大许多。
陆念曦进书房时,卫离正站在书案后,手中拿着狼毫笔。
卫离听见脚步声,从公文中抬头,看向刚刚走进来的人。
陆念曦今日穿了雪白的袄子,下身搭着妃色的马面裙,腰间系着一只浅粉色的香囊,淡淡的清香味从其中飘出。
短短三日,这是卫离第三次闻到同样的香味,但装着香料的香囊已经换了三只。
卫离突然就很好奇,陆念曦到底做了多少这样的香囊。
陆念曦倒没有注意到卫离的目光所在,微微福身行礼∶“兄长好。”
腰间粉色香囊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微的晃了晃。
卫离觉得那清淡香味似乎浓了些。
“起来吧。”卫离收回目光,示意一旁的书案,“那张书案是你的。”
卫离指的书案放在右侧,书案上笔墨纸砚都已备齐,后面的靠椅上还贴心地放着一个软软的垫子,像是怕人久坐不舒适。
原本卫离书房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庆瑞知晓今日陆念曦必定要过来,便一早问了卫离的意思布置一番。那垫子,也是卫离最后提出要加的。
庆瑞低着头见自家主子没有要提的意思,便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弯腰告退出去。
陆念曦浅笑着道了谢,坐到那书案边。白薇在后面将画具一一拿出来。
陆念曦铺开一张白纸,偶一抬头,正看到卫离书案边窗子外一棵青翠的竹子。竹子顶端覆满了白雪,枝干却未被压弯。有些枝桠被积雪压下,只待雪化之时重新抬头。
陆念曦心念一动,笔下便有了想法。
卫离正想询问陆念曦想画什么,一抬头便见陆念曦已经低头开始作画。从窗棂外射进来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通透白亮,恍若白玉。
陆念曦的全副心神都放在话上,没有注意到卫离的目光。原先设想的紧张尴尬全都没有出现。
整个屋子里,只有卫离不时翻动公文的声音,和陆念曦缓缓作画的声音。
一室静谧。
直到手边的日光变得昏黄,陆念曦才注意到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下去。
陆念曦抬头看向坐在正中的人。
卫离一如她刚刚进来时的样子,手边公文一堆,他的脸上却一丝厌烦情绪也不见,只是一如既往地处理着事情。
卫离没有抬头却感受到陆念曦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一卷公文,看向陆念曦,问道∶“画好了?”
陆念曦微微一笑,点点头,正欲把自己的画拿起来递给卫离看,谁知卫离却主动走到陆念曦的书案边。
他站在陆念曦身侧,垂眸看向宣纸上的画。
从边缘伸出的松枝枝桠被白雪压弯,却像是弯到极致的刀剑一般,静待着白雪消逝。
“为什么画这个?”卫离看了一会儿才问道。
陆念曦思量了一会儿,才用斟酌好的词句说∶“白雪虽然压弯了松枝,但只要白雪消融,松枝会重新挺拔。或者在白雪未消融之前,松枝便已达极限,利用自己弹性一击将白雪彻底抖落。看起来的低压颓势不过是一时的,在白雪消融之前谁也不知道最终的定局。”
卫离听着这番解释微微挑眉,他看了看端坐着的陆念曦,心道还是自己多想。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身份,更遑论将松枝和白雪与朝局联系在一起。
“画的尚可,但笔力不够。”
陆念曦听见卫离的评价,稍稍松了口气。
她画到最后,才觉得自己代入的想法太多。好在只是一副画,解释为表面的意思就好。
卫离又指点了几个地方,庆瑞进来的时候,卫离刚刚指点完。
陆念曦仔细听着,将有问题的地方一一记在心中。她正准备问一些问题,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很难闻的中药味,苦涩异常。
陆念曦一抬头就看见庆瑞手上端着一碗药,碗里的药黑乎乎一片,苦涩难闻的味道在不断加重。
陆念曦闻得直皱眉,卫离却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公子,到了喝药的时辰了。”
庆瑞将药端到卫离面前,卫离伸手拿过药碗,他一抬手,一碗药就见了底。
陆念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险些怀疑那股难闻的药味是自己闻错了。
卫离放下药碗对上的就是一双呆呆的眼睛。
卫离觉得好笑,难得见陆念曦这么呆的样子,他伸手在陆念曦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陆念曦被一个脑门蹦弹回神,她看了看那空空的药碗,最终还是选择了不问。
白薇收好画具,陆念曦正欲踏出房门,忽的脚下一转,又转身对着卫离道∶“兄长,我明日给你做些糕点可好?”
卫离难得怔愣,他看着寻求自己意见的陆念曦,最终还是点了头。
但其实,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这苦涩的药味,早已没什么不能承受的。
就像从来都没有得到过糖的小孩,早已习惯了不去渴盼糖果。
第10章拜年
腊月二十九,陆府上下进入最忙碌的时候。阖府都在为明日的大年夜做准备。
锦明院里却仿佛感受不到这热闹。满院的下人依然各有各的事,没有一丝为新年做准备的意思。
陆念曦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着画笔,纸上青竹已成型。陆念曦抬头悄悄看了卫离几眼,又低下头,脑中思绪翻来覆去,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问。
卫离早感觉到那时有时无的目光,他看完手中那份公文,抬头便抓住陆念曦看过来的目光。
“怎么了?”
眼见自己被抓包,陆念曦也不再犹豫,她带着甜甜的笑问道∶“兄长明日会在府中过年吗?”
锦明院里没有一丝新年的热闹,仿佛明日只是一个平常日子。
陆念曦左思右想,觉得只有一个可能∶明日卫离不待在府中。
但这种打探行踪的话陆念曦总是不敢开口。
“明日有事需出去一趟,怎么了?”
陆念曦轻“哦”了一声,又笑着摇摇头,“无事,只是看着院子没有一丝热闹,所以好奇问问。”
心中困惑得到解答,陆念曦没有轻松几分,反而觉得心中有些堵的慌。
好像,不太开心。
陆念曦努力压住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专心去画手中的青竹。
日头渐斜,陆念曦站在卫离前面,将桌子上的小糕点推的近了些。
这几日陆念曦日日来锦明院里练画,每日必带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或酸或甜,每日必看着卫离亲口吃下才离开。
卫离喝完手中黑乎乎的药,伸手便拿了一块酸酸甜甜的糕点放进嘴里压苦味。
他抬眼看看眼前不太露笑的小姑娘,直觉陆念曦现在不高兴。
许是和卫离待着舒适,陆念曦很少带着那种端庄虚假的笑,每每露出的笑也都是甜甜的,真心的笑。
如今这副模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不太开心。
她这样子,好像是在自己说明日要出去之后。
卫离想了想,还是在陆念曦收拾食盒要离开时道∶“明日我会尽量赶回来,你照旧来这里练画。”
陆念曦收拾食盒的动作一顿,她抬头惊喜地看着卫离,眸中的笑意真切,“好。”
卫离看着眼前小姑娘一秒露笑,忍不住摸了摸陆念曦的发顶。
出乎意料的毛茸茸的软。
卫离觉得手上手感很好,忍住继续揉的冲动,“回去早点睡,明日要守夜。”
陆念曦笑着点点头,将食盒收拾好递给白薇,往外走时,脚步都带着愉悦的感觉。
卫离看着人消失在院门口,才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处理公文。
庆瑞将药碗端走时,左右踟蹰,还是上前提醒道∶“主子,明日您可能忙到很晚。”
守夜怕是赶不回来。
卫离听见这话“嗯”了一声,继续翻着公文。
庆瑞在心里叹了一声,自知明日怕是要忙翻天,也不再劝,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里空了下来,卫离闻着鼻尖早已淡去的清香味,轻轻勾了一个笑。
既然她想要自己陪她过这个新年,他便陪一次吧。
毕竟,也只能陪她这一次。
年三十,陆府上下都挂满了红灯笼。刚到傍晚,一盏接一盏的红灯笼亮起,远远望去仿佛落了无数星子在京城内外。
锦明院里,陆念曦收好自己的画具,将今日的画平整地放在书案上。
她看了看空无一人的书案,忍不住悠悠叹了口气。
卫离怕是赶不回来了。
也是,要在年三十这天赶出去,只怕事情也是真的紧急。
锦明院外,下人们忙着各自的事,院里一点喜庆的东西都没有。
陆念曦已经走到游廊一半,忽的转身叫住一个老仆,“你去让人寻两盏红灯笼挂在主屋檐下,记得要让烛火整夜亮着。”
那老仆犹豫着,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
“无事,若是兄长不喜,你就说是我让挂的,不会让你们为我担责的。”
锦明院里规矩森严,下人们不敢胡乱应下陆府其他人的话。
但陆念曦日日来,下人们也察觉到自家主子态度是不同的。
如今陆念曦这么说,老仆哪有什么不应的。
陆念曦亲眼看着两盏红灯笼在屋檐下悠悠亮起,满意地笑了笑,转身回锦辞院。
陆念曦回到锦辞院,换了一身海棠红的百褶裙,外面罩着厚实的茶白色斗篷,头上简单插着几只玉簪子。她到寿安堂时,里面已经颇为热闹。
陆老夫人手里抱着几个月大的陆廷永,林氏和陆念筠都围在老夫人身边逗着陆廷永笑。
陆念曦挑眉看着林氏快要笑僵的脸,乖巧端庄地给各人请安,坐在丫鬟端来的绣墩上,听着林氏陆念筠夸赞陆廷永的话,静静地等着年夜饭开宴。
夜色彻底暗下去,陆老夫人终于停下逗孙子的手,一挥手,开宴。
外面爆竹声叠起,陆念曦跟着众人一起说着热闹的祝福话。
年夜饭准备得丰盛又美味,陆府众人热热闹闹地吃完饭。陆老夫人留在内室歇息,其他人都出去跑到游廊上。
gu903();小厮们跑前跑后,在抄手游廊外的空地上放了一堆爆竹,又拿来各式烟花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