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风大的厉害,只是进书房收个东西便能感觉到窗外肆虐的冷风。
明明白日里还是春光明媚。
陆念曦单手握着自己稍显单薄的胳膊,听着外面呼呼作响的风声,悠悠地叹了口气。
这般大风,这一路回去必会冷到。
可谁叫她今日没带披风。
陆念曦认命地往外走,未及出门,便被身后的人喊住,“陆念曦。”
陆念曦回头,便见刚刚消失不见的卫离突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还拿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兄长……”
陆念曦还未开口询问,那身宽大的披风就已经将她整个人拢住,不留一丝空隙。
卫离站在陆念曦面前,修长的手指穿梭在披风的系带上,快速地将系带系好。
庆瑞不知从哪里取来一盏灯笼,正等在外面。
“我送你回去。”卫离不容置疑地道。
陆念曦轻“啊”了一声,只见卫离上前几步,接过庆瑞手中的灯笼,回头又看着她道∶“我送你。”
卫离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这次语气缓很多。
陆念曦反应过来,想说不用,却见卫离已经出去往前走了几步,陆念曦只得提起快要拖地的披风疾步跟上他。
夜风将卫离手中的灯笼吹得左右摇晃,光影在地上不停变换。卫离走在外侧,衣角被风吹起。
陆念曦抬头去看身侧的人,夜色中看不清身侧人的神情,却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其实傍晚的那番话她不全是为了让卫离宽心。
陆府养子连中三元,芝兰玉树,京中新贵。想要嫁给卫离的闺中女儿数不胜数,只是媒婆都被一一挡了回去。
后来,也有臣子拿他不曾娶妻的事做文章。
然而直到他登基为帝,身边也始终无一人陪伴。
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吗?
锦辞院的院门出现在视野里,卫离陪着陆念曦一路走到正房门口。陆念曦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双手握着递给卫离。
卫离伸手接过,碰到微凉的指尖。
“手怎么这么凉?”卫离皱眉。
陆念曦握了握自己的手,感受到凉意,解释道∶“我一向如此,就算穿得再多,手也还是凉的。”
卫离想到傍晚时按揉自己太阳穴的那双手,也是这般的凉。
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不在此。
“这几日天气多变,记得多穿些衣裳,不要贪凉。”
这样叮嘱的话卫离还是第一次说,但对着面前的小姑娘却说的无比顺畅。
仿佛这样的关心理所当然。
陆念曦浅浅一笑,柔声应道∶“好,兄长放心。”
卫离叮嘱完,转身欲离开。
陆念曦脑中问题一闪而过,她忽的上前几步,伸手拉住卫离的衣袖,意识到自己这般做有些唐突,又将手放开,有些无措地放在身侧。
卫离感受到那小小的力道,转身看向陆念曦,“怎么了?”
陆念曦犹豫良久,终是问道∶“兄长已经弱冠,也有不少媒人上门,兄长不打算娶妻吗?”
这个问题,其实陆念曦很早之前就想问。
江南初雪中,她看着眼前满身冷清的人,就想问他,为何不娶妻?
明明满朝的大臣都拿着这件事天天上折子,他却始终无动于衷。
只是那时,她没来得及问。
陆念曦抬头看着卫离,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的左右摇晃,映在卫离身上忽明忽暗。
卫离没想到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竟然是陆念曦。
陆怀文想问不敢问,庆瑞想提不敢提,皇城中的那位没机会问。
最后,竟然是由陆念曦第一个问他。
为何不娶妻?
卫离看向外面愈来愈烈的夜风,音色很淡地道∶“还没到时候。”
这个答案或许别人听不懂,但陆念曦一下子便听明白卫离的未尽之语。
如今他只是陆府养子,不娶妻便能少些牵连。
可他登基后,为何仍不娶妻?
陆念曦不知怎么问,卫离却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目光移到身前的小姑娘身上,忽得浅笑道∶“我若一直不娶妻,你当如何?”
陆念曦睁着大大的眼睛,想不通问题怎么转到她身上来。
卫离轻轻弹了陆念曦的额头一下,笑着道∶“等你想通了这个问题,再来问我。”
外面风声愈大,陆念曦站在门口看着卫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仍旧不明白卫离刚刚的问题。
他不娶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转眼到了四月下旬,放榜日。
陆念曦一早就过去给陆老夫人请安,二房已经派了人去看榜,三房的人难得齐聚在一起,都等着外面放榜。
远远的就能听见小厮报喜的声音。
报信的小厮一路快步走到内屋,跪在地上笑嘻嘻地道∶“老夫人,二夫人,大喜。二公子进了二甲,第十二名。”
田氏惊得站了起来,不敢相信似的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们看了好几遍,确实是二甲第十二名。”
田氏攥了一上午的手帕总算松开,松气般地坐下。
陆府只有二房的陆廷哲快要弱冠,几乎陆府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陆廷哲。田氏自然也是紧张万分。
一甲三名必进翰林院,二甲和三甲挑选英才成为庶吉士。陆廷哲二甲十二名,如若选拔庶吉士的考试不失利,定能被选为庶吉士。之后便是进入六部历练,一步步往上走,如若不出错,仕途必定坦荡。
田氏自然要确信一番才敢相信。
陆老夫人早已面露喜意,听见小厮肯定的回答,更是喜道∶“好好好。二哥儿果真不辜负我们的期望。去,让厨房的人准备晚宴,今日都在寿安堂用晚膳。”
下人闻言赶忙下去吩咐。
陆老夫人犹觉不够,又道∶“给各屋的人多发一个月月例,让大家都沾沾二哥儿的喜气。”
众人闻言,立马向陆老夫人道谢。
陆念曦起身道谢时,正巧看到叶彤僵硬的笑脸。
叶彤如今掌着陆府,陆老夫人一句话要多发月例,承了众人的谢,转头银两还要叶彤去拨发。她的脸色怎么会好看?
陆念曦低头只当看不见。
自从裴子默的事了结之后,叶彤也消停下来。锦春院不挑事,陆念曦也得了难得的清净。
一月有余,每日只需给叶彤和老夫人请安,午后便去锦明院练画写字。
卫离没再提那日晚间问的话,陆念曦却一直也没想明白。
卫离究竟是要她想通什么?
陆念曦刚走出寿安堂,身后忽然有人喊住她。
陆念曦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看着陆念筠快步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四妹可知道今日京中出了什么事?”陆念筠笑着问道。
陆念曦淡淡地看着陆念筠,“今日放榜,二哥高中。三姐莫不是待在院中太久,刚刚听见的消息就忘了?”
陆念筠被林氏禁足许久,最忌讳别人提这事。
陆念曦偏偏往她的痛点上戳,陆念筠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四妹整日待在府中,消息也未必比我灵通。今日,昌国公府可是发生了件大事。”
陆念筠只说一半,陆念曦就意识到不对。
陆念筠还在继续道∶“四妹想必还记得裴公子吧。昌国公今日下朝,正巧遇见裴公子在看榜。昌国公意外发现裴公子腰间荷包针脚熟悉,询问之下竟然发现裴公子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昌国公唯一的儿子早亡,久无子嗣。如今认回裴公子,想必将来的爵位也是由裴公子……”
“三姐说完了吗?”陆念曦冷冷打断陆念筠的话。
陆念筠正说在兴头上,骤然被打断心中不悦,看见陆念曦神色颇冷,以为她是因为刚刚的消息而动怒,又笑道∶“四妹这是怎么了,不高兴?”
陆念曦看着一脸准备瞧笑话的陆念筠,冷淡道∶“三姐这么这么关心一个外男的消息,不觉得有些出阁吗?”
陆念筠一噎,正想反驳。
陆念曦却收回自己目光,从陆念筠身边走过去,慢慢道∶“三姐,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的。裴子默能骗我,自然也能骗别人。三姐自己思量吧。”
陆念曦说完,任凭陆念筠在后面气得跳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墨水滴在纯白的纸张上,晕染成一片。陆念曦手中执着笔,耳边回响着陆念筠的话。
陆念筠说的话不做假。
裴子默不仅提前与昌国公相认,且中了杏榜。
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有什么变动在发生。
陆念曦皱紧眉头,回想前几次见到裴子默的样子。
裴子默的神情,看起来不像是知道了什么。而且依着他的性子,不会直到现在才和昌国公相认。
除非……
陆念曦兀自出着神,没有察觉到卫离已经悄然站在她身边。
卫离看着明显心不在焉的小姑娘,将那笔从白皙的手指间抽出归位。
“怎么了?”
陆念曦突然听到人发问,不自觉地将心里话说出来,“我在想,裴子默……”
裴子默三个字刚出,陆念曦猛地回神。她看着空空的右手,忽然觉得周围空气有点凉。
第20章流言
白纸上的墨水印迹已经晕染成一片,陆念曦低头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团,心里叹气自己最近果真太松懈了。
日子过得太宁静,总是能让人不自觉放松心防。
或者说,在锦明院,她的警惕心总是很低。
陆念曦抬头看向卫离,卫离面色很平静,目光淡淡地看着陆念曦,语气很淡地问道∶“你知道外面的事了?”
陆念曦点点头,语气中有些无奈,“三姐告诉我的。我本来不信的,派了人去打听才发现,裴子默,真的和昌国公相认了。”
这话表面听没有问题,但细听却总有一种陆念曦早已知道裴子默真实身份的感觉。
卫离没有深究那奇怪的感觉,负手站在陆念曦身旁,问道∶“所以呢?”
所以,她怕裴子默也预知了某些事情。
但这样的话却是不能说的。
陆念曦低头,目光是那团墨迹,她拿起笔,在白纸上缓缓绘图。
“只是感叹世事无常。前一刻,裴子默还是连商户都看不上的穷书生,可下一刻,他就成昌国公府的二公子,一跃龙门,再不是别人可随意瞧不起的书生。”
墨迹逐渐化为一块巨石,石上有枝叶生出。
陆念曦沾了点墨水,继续道:“我今年就要及笈,父亲母亲都在着急我和三姐的婚事。以前我觉得裴子默是个好人,可最终发现他只是会伪装而已。现在想来,那些看着良人的公子也未必就是真的如此。你欣喜的夫君,未必就是喜欢你。你并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过别人,是不是正在喜欢别人,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因为不得已而娶之。思来想去,便觉得,不如嫁给一个自己人品有把握的人。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以后也就不会失望。”
话落,一株绿植从巨石的缝隙中生出,天上细雨斜飘,风吹的绿植的枝叶下弯。
陆念曦不是个矫情的人,可今日想到裴子默的事,不自觉地便把心中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这世间有太多变动的异数,若是连身边人都随意他人抉择,那只怕不需雨大些,风就能将枝叶吹折。
身旁人许久没有开口,陆念曦摇了摇头,感叹自己今日说得太多,正要开口翻过话题,就见身旁人弯下腰来。
卫离将笔拿过,几笔之下,巨石旁一把油纸伞便成型。那油纸伞斜撑在那株颤巍巍的绿植旁边,替它挡了风雨。
“人活一世,不总是一人面对所有。你若愿意相信,自有人来替你遮挡风雨。”
微热的气息扑在陆念曦脸颊边,陆念曦怔怔地看着那把油纸伞,心中某个念头一闪而过。陆念曦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便已记不清。
陆念曦摇了摇头,撇开那些忧虑的想法,重新抽了张白纸出来,抬头对着卫离笑道:“兄长去处理公文吧,我再重新画一副。”
卫离看着陆念曦含笑的样子,眸光闪了闪,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好。”
裴子默与昌国公相认的事一下子在京中掀起不少波浪。
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流言甚嚣尘上。
裴子默曾经求娶勇安侯嫡女陆念曦的事传遍京城,众人皆传陆念曦瞧不起尚是穷书生的裴子默,将意欲求娶的裴子默赶出侯府。
如今裴子默一朝恢复身份,陆念曦算是痛失一个夫君的好人选,更将自己嫌贫爱富的名声传遍京城。
这样的流言这几日陆念曦听得太多,都有些麻木。
不肖细想,都知道这些流言是从哪里出来的。
白薇整日里急得不行,陆念曦这个当事人却冷静得很。
众人都等着瞧陆念曦的笑话,京中却渐渐传出不同的话。
“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裴公子先前在安县的时候就瞒着自己有外室的消息想要求娶一个富商的女儿,事败之后还想要拐走那女子私奔。幸亏那家主人及时发现才免了悲剧。裴公子也是因此才提前上京,但却将外室丢在安县,临走前几乎带走了所有的银钱,其中还有外室辛苦织绣才攒下来的银钱。”
“裴公子到了京城故技重施,瞒着自己外室的消息,想要求娶姑娘。被识破后恼羞成怒,故意传出谣言损害姑娘名誉。如今那外室也闹得厉害,说是已经有了身孕,闹着要裴公子给她一个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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