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洒下,压在腊梅上的白雪渐渐化去。远远看去,腊梅仿佛闪着金色的光线。有梅花落下,又随风扬起,如同春日的蝴蝶一般,绕树飞舞。
“这棵腊梅树,还是当年你外祖父种下的。每年花开落雪后,我都要来看一看。看看这花盛开的样子,似乎他就没离开过。”
“都说人老了,记性就变差了。可以前的那些的记忆好像变得更鲜明了。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你母亲在这树下起舞的样子。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腊梅树变得高大,树下起舞的小姑娘却不见了。
陆念曦终于明白杜老夫人为什么要固执地来看腊梅。
“外祖母,我跳给你看好不好?”陆念曦笑着问道。
杜老夫人一怔,良久才点点头,“好。”
腊梅树下,裙角飞扬,粉色的人影伴着落梅起舞。
杜老夫人仿佛听见有人在问,“娘亲,我跳得好不好看?”
耳边有人在朗声作答,“我女儿跳的最好看,谁敢说不好看?”
眼前场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树下的人影渐渐看不清。
杜老夫人露笑,缓缓闭上眼睛。
“老夫人,老夫人?”
寒风卷起落地的梅花,陆念曦跳完最后的动作,听见嬷嬷在亭子中悲痛地哭着。
陆念曦双眼湿润,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衫,缓步上前,跪在杜老夫人面前。
“孙女送外祖母,外祖母一路,走好。”
雪化,梅开。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七日停灵,陆念曦陪着杜老夫人走过最后一程。
她看着杜老夫人下葬,在坟前为杜老夫人点燃最后一柱香。
回到杜府,陆念曦在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一日一夜,陆念曦才彻底醒过来。
屋子里闷沉一片,没有什么光线透进来。
陆念曦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晕倒。她的身子到了极限,自然会受不住。
“白薇。”
“姑娘,你醒了?”白薇闻声进来,惊喜地看着陆念曦。
“姑娘可吓坏我了,幸亏大夫说姑娘只是悲伤加疲累过度。姑娘要不要喝水?”
陆念曦点点头,白薇赶紧倒了杯水过来。
陆念曦喝完茶水,觉得嗓子舒适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姑娘中途醒过来几次,不记得了吗?”
陆念曦摇了摇头,揉了揉额角,缓解长久睡眠带来的眩晕感,“大概只是迷糊中醒来,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也别太担心。去让他们准备些吃的,我也该起来了。”
这一日一夜睡过来,先前几场雪早已化的干净,只是还有些冷得厉害。
陆念曦吃完东西,才觉得精神好些。
尤氏那边也听说陆念曦醒来,派人来看了一番,自己却没有亲自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尤氏派来的人说尤氏忙着过不来,陆念曦却觉得不对劲。
白薇闻言,只得答道∶“杜家二爷似乎因为分家的事在吵闹。”
一句话便解释了目前杜家的情况。
陆念曦轻轻叹口气,知道这件事她插手不得。
“让人多看着点前面的情况,看大舅舅什么时候有空,我要去见他一趟。”
第46章离别
杜老夫人一死,杜家二爷杜宏毅便急着分家分财产。这些年,杜家产业几乎全部靠着杜宏盛打理。交到杜宏毅手中的产业大多到最后都收益惨淡。但杜宏毅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
二房夫妻两个吵得杜宏盛头疼,好在最终定下了一个让他们满意的方案。
陆念曦进屋时,杜宏盛正捏着眉心,疲惫地坐在椅子上。
陆念曦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杜老夫人的后事全是杜宏盛在打理,这事情刚结束,二房的人又来急着分家产,杜宏盛怎么可能不心累。
“舅舅,您还好吗?”陆念曦轻声询问。
杜宏盛闻言睁开眼睛,见是陆念曦,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事,只是最近有些疲惫。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睡了一天一夜好多了。我是不是不该现在来打扰舅舅?”陆念曦有些歉疚地道。
如今杜老夫人已去,她不日就要回京。在走之前,她还是想要跟杜宏盛亲口说一句谢谢。
杜宏盛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来意,之前我让文耀送你商铺,想必他已经转达我和你舅母的态度了。陛下赐婚,你的婚事不是我和你舅母能够干涉的,那两个商铺如今看来也是微不足道,你不必将这件事挂在心上。”
杜宏盛也没想着要陆念曦一直记得他的恩情,他也只是想要陆念曦过得好一些。
陆念曦心底感动,杜宏盛说不必挂在心上,她却做不到。
“你这是做什么?”杜宏盛惊讶起身,看着跪在下面的陆念曦,走过去就想扶起她。
陆念曦却摇了摇头,“我知舅舅帮我只是因为亲情。可念曦不能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若不是舅舅相帮,母亲的嫁妆根本留不到现在。当年如果不是舅舅远赴京城来为我做主,我在陆府的日子可能会更难过。舅舅视此为亲情理所当然,但念曦无论如何都不能忘。”
陆念曦低头说完,杜宏盛叹了口气,看着她向自己行大礼,没有再拦。
以陆念曦如今的身份,她大可不必如此。
“快,起来吧。”
杜宏盛扶着陆念曦起来,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色,一身素白的衣裳显得陆念曦更加瘦弱。
“当初你年纪那么小,突逢变故,一下子就病倒了。我看着那样的你,怎么能真的放心?只可惜舅舅不能将你接出来,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容易。如今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舅舅是真的开心。”
陆念曦说到底也姓陆,杜宏盛当年就是有那个想法,也是有心无力。
陆府不会让他把陆念曦带走的。所以给陆念曦留下嫁妆,保住她未来的身家是杜宏盛当时唯一能做的事。
“好了不说以前的事了。你有婚约在身,本就不该离京。现下你外祖母的事情已经结束,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不能让京城的人多言你的不是。”
京城局势杜宏盛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也明白燕王身份的敏感。他想留陆念曦多几日,却也知道陆念曦还是早日回京更好。
“舅舅思虑周全,我……”
眼见着陆念曦又要说感谢的话,杜宏盛笑着打断她的话,“若是再说谢谢这种话,舅舅可就要生气了。”
杜宏盛佯装要生气的样子,陆念曦双眼微湿,浅笑着道∶“好,我以后都不说了。”
凡所过往,她皆记在心中。
杜家于她的恩义,她不会忘。
腊月天寒,陆念曦拢着厚实的斗篷,和杜宏盛等人告别。
尤氏的眼眶微红,握着陆念曦的手良久没有放开。还是杜宏盛忍不住提醒,她才松开自己的手,擦了擦眼角的泪。
“你这一走,我们怕是不怎么能见到了。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有空多给舅母写信知道吗?”
尤氏千叮咛万嘱咐,陆念曦都一一点头答应。
车马行动,陆念曦打开车窗,尤见尤氏和杜宏盛站在门前。
尤氏有一句话没说错,她这一走,未必就能再回来。
车马行至城门口处,陆念曦正翻看着书册。马车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吵闹声。
陆念曦放下书,打开车窗问道∶“怎么了?”
白薇正下去询问情况,听见陆念曦的问话,走到车窗下面色焦急地道∶“姑娘,他们说要封城门。”
封城门?
陆念曦惊讶地听着这则消息,“有说为什么吗?”
“好像是说为了防止北戎的商贩流窜进城。”
外面混乱不止,有些人因为出不了城正破口大骂,有些人则无奈地返回。
陆念曦蹙着眉头,手无意识地摸到腰间的荷包。
荷包微鼓,里面放着一块令牌。是她临走前,谢景离特意转交给她。
“去府衙。”陆念曦沉声吩咐道。
车夫得令,马车转向往府衙而去。
陵县县令正焦头烂额,忽然听见外面下人来报,说有人要见自己,他想都不想就拒绝。
现在刚封城,一大堆人来打探消息,他又不好说真实情况,干脆不见。
“大人,来人拿着燕王的令牌,不可不见啊。”
县令一听见燕王二字立即惊地站起来,“燕王?还不赶紧让人进来。”
县令惊慌地跑到外面去迎接,迎面看到是一个小姑娘时,又愣在了原地。
“您是……”县令战战兢兢地问道。
陆念曦拿出令牌,“我是安勇侯府的四姑娘,此次来陵县是为了见外祖母。今日本要出城,却看见士兵在关城门。还望县令大人告知实情。”
陆念曦也不废话,直说来意。
县令看着陆念曦手上的令牌,仔细审视一番,确信令牌是真的。又听陆念曦介绍自己,很快便想到陆念曦和燕王的关系。
当初燕王认祖归宗和赐婚的消息传遍天下,皇帝因此大赦,陵县县令怎么可能不知道燕王妃是何许人。
“唉,您不知道,边关出乱子了。”
县令一张口,陆念曦便猜到几分。
“前方和北戎的互市不知怎么出了问题,北戎的几个商贩被人打死。那些前来互市的北戎人一下子群情激愤,在互市上就闹开了。听说互市上就已经死了不少人。但大家也都没放在心上,可谁知就是那么一小批人,竟然一路从涿州冲了过来,沿途烧杀抢掠,现下都过了瀛州,向我们这里来。我也是没办法才下令封城门。那些北戎人杀人不眨眼,若是混入城中可就不得了了。”
县令说出实情,他这些天也是焦头烂额。谁能想到那些商贩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朝廷知道了吗?”陆念曦皱着眉头问道。
县令点点头,“已经有人在上报消息,想来京城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陆念曦闻言,心底并未轻松一分。
眼见着外面又有人要来见县令,陆念曦收起令牌回杜家。
杜宏盛早已得知城门被封的消息,看见陆念曦安然地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去了府衙,县令怎么说?”杜宏盛也是不解为何突然封闭城门。
陆念曦摇摇头,没有将县令的话说出来,“听说是前方出了乱子。已经有人上报朝廷,我们现在只能等消息。最近这些日子,舅舅让大家都不要随意外出,院门都要守好,不要随意让外人进来。”
陆念曦这样说,杜宏盛便明白过来。
前方怕是出了大乱子。
因为突然封闭城门,陵县上下都陷入一种恐慌中,谁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有家人在外的更是惶惶不得心安。
陆念曦在桌前从白日坐到黑夜,脑子里反复想着的都是县令的话。
依着她的记忆,谢景离出征是明年的四月份。可现在北戎就已经有了动静,这中间的几个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您先吃点东西吧。一直这样,您身子熬不住的。”白薇生怕陆念曦在像上次那样晕倒,苦口婆心地劝着。
陆念曦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你让人送些吃的过来吧。”
白薇听得高兴地下去吩咐,回来时却面色忧虑。
“怎么了?”陆念曦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白薇摇了摇头,犹豫良久才道∶“姑娘,北戎人真的会打过来吗?”
白薇出去时听见墙角两个丫鬟的议论声,她虽然狠狠训斥了两个丫鬟,要她们不要危言耸听。可她自己其实也担心害怕着。
“不会这么快的。只是一些商贩攻过来,北戎那边的态度还不清楚。依着之前刺客的事,北戎可能会先派使者来谈,之后也不一定能打起来。不要多心。”陆念曦宽慰着白薇。
她说完,白薇面色才好一些。
下人们将饭菜端上来,陆念曦起身正要往前走,忽然又停下脚步。
“姑娘,怎么了?”
陆念曦摇了摇头,忽道∶“不对。”
“什么不对?”白薇不解。
陆念曦却没有解释,她坐回书案边,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就开始写信。
她想起来了。
北戎和大齐谈和三月,未果,北戎出兵攻大齐。
商贩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杀伤力?除非一开始互市动乱就是有人故意引起。那些商贩不过是试探者,之后三月谈和是拖延,为的不过是来年准备充分攻打大齐。
北戎一开始就没想过谈和。
陆念曦将信写完,手虚握成拳在桌上敲击几下。
一名暗卫忽然出现。
陆念曦将信交到那暗卫的手中,沉声道∶“将这封信送至京城,务必亲手交到燕王手中。”
她临走前,谢景离派了许多人暗中护着。她如今不好出去,速度又比不上这些暗卫,只能让他去送信。
夜色掩盖下,看不清消失的人。
陆念曦双手按在心口处,遥遥地看着京城的方向。
她能做的,只是点出这件事的不对。至于最终事情走向,不是她能控制的。
北戎商贩连过三城的消息传到京城,文昭帝大怒。
谁也没想到三城守卫竟然还敌不过区区商贩,事到如今,朝廷中的那些文官才意识到边关的薄弱。
朝堂上众人争执,主战和主和再次吵成一片。
薛首辅执意要等北戎的消息,不愿现在出兵。兵部尚书气得要死,几次在朝上和薛首辅争执起来。
原本薛首辅就有意要削武将的权,现下针尖对麦芒,兵部尚书什么也不怕,不吵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您老可别再走来走去了,走得我头都晕了。”左侍郎坐在椅子上,无奈地劝着兵部尚书。
“我不走,我再不走,我怕是要冲到薛府和薛鸿文干一架!”
兵部尚书就是个急性子,要不是有人拦着,刚刚在殿前他就能和薛首辅打起来。
但也正是他急性子这一点,高兴生气都写在脸上,不像那些老狐狸一样,文昭帝反而对他放心。也是他在,兵部才落入薛鸿文的手中。
“您看您吵出结果了吗?陛下都给你们吵得头痛,今日都提前下朝。我看啊,这事还是得先有人表态。”左侍郎说着眼睛看向正屋的方向。
现在都是底下人在吵,三王一个都没表态。
文昭帝让谢景离协理兵部事宜,兵部尚书这些日子看下来,也知道谢景离不是个绣花枕头。
“不行,我还是得去问问。”兵部尚书说着就出去,左侍郎拦都没拦住。
谢景离正在屋内看着公文,就听见外面一个粗犷的声音。
“殿下?”庆瑞试探地询问。
“让他进来吧。”谢景离放下笔,收起公文。
兵部尚书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道∶“殿下,北戎的事都闹得这么大了,您怎么想?打或不打,总得有一个定论吧。”
兵部尚书这话问得直接,也很不客气。
他是要谢景离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