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姜小楼，眼睛里发出光来，颤抖着叫了一声，“小楼！”然后竟落下泪来。
姜小楼却忍不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和这幅身子的父亲见面，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的觉得他很可爱。她走上前去，拉着大将军的手，甜甜的叫了声，“爹爹！”
姜远恒的半个身子都快软了！他征战沙场，杀人如麻，从未手软，就连教育家中子弟也是如此，只有女儿，是他的逆鳞，是他唯一的软肋。
从小到大，只要女儿的要求，他都会满足。他想着，哪怕女儿娇纵任性些也无所谓，将来在军中找个老实憨厚的儿郎嫁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有他看着守着，也不怕她会受委屈。
谁知道女儿竟然喜欢上了天子，吵着闹着要进宫。
姜远恒无奈又伤心，可陛下下旨，女儿执意，他只能忍着心痛和忧虑，送女儿入了宫。
从那之后，四年多了，他就没见过女儿一面，日夜思念，忧心忡忡。生怕女儿在宫里过得不好，即使知道女儿宠冠六宫，可还是止不住的担忧。尤其是上次得知皇上竟然对女儿下药让其无法有孕，姜远恒当时杀了皇上这大逆不道的心都有。
虽然小楼向来体弱，曾有大夫断言她将来子嗣不昌。他和夫人都担心过她子嗣的问题，甚至想过将来不让她生养，过继了孩子也行。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生气。
他自是知道自己功高震主，皇上对他心生警惕，这是人之常情。可他身处这个位子，关系重大，退无可退。他总想着，皇上防备他，甚至想除掉他，这也罢了，横竖他有应对之法。
可小楼，是皇上亲自下旨接入宫中的，就算明知皇上纳她进宫是为了辖制他，可他总以为，皇上对小楼多少应该有些真心的。毕竟，小楼是无辜的。
谁知，皇上竟如此残忍！他不敢想象，小楼在得知真相后会有多伤心！好在，小楼不愧是他的女儿，痛入心扉后，能及时醒悟！不再痴迷于帝王虚伪的宠爱中。
有那么一瞬间，姜远恒很想抛弃那些深入骨髓的忠君爱国的思想，自私一回，为女儿报仇。
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只是从那之后，他就在想，如何在不伤及姜家和女儿的前提下，化解皇上对姜家的防备之心，或者说在皇上的怀疑中，保全姜家和女儿。
为此，他和兄弟子侄们想了很多，并开始慢慢实施。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形势发生了变化，皇上对姜家似乎没那么防备了。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可和兄弟子侄们说过之后，才知道不是。
不管是什么原因，皇上肯退一步，对姜家来说，总是不错的。
只是委屈了小楼。
姜远恒想到这些，眼泪愈发的汹涌了，一时间，竟停不下来。
姜远恒身高大约一米九，身材也魁梧，如今哭得声泪俱下，姜小楼看在眼里又感动，又觉得好笑。
“爹爹，我难得回来一次，你确定要一直哭下去吗？”姜小楼亲自拿着帕子帮姜远恒擦着眼泪。
云氏也一边抹泪一边没好气的嗔道：“就是，小楼难得回来一次，下次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哭什么哭！”
姜远恒对云氏向来是百依百顺，从不违逆，此时也是如此。他直接拿袖子抹了把脸，“坐下说话吧！”
他上下打量着姜小楼，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放心了，“看你气色好，爹就放心了。外面的事，你不必忧心，有爹爹呢！”
只一句话，姜小楼就安心了。“我知道的！爹爹你也别担心我，我在宫里一切都好，没人敢给我委屈受。爹你也要保重身子，你好好的，我心里就不怕了。”姜小楼靠在姜远恒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女儿自从长大后，和自己就有些生疏，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亲近过了，姜远恒有些受宠若惊，半个身子都僵硬着，又怕太硬了会磕着女儿，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云氏见状，忍不住笑了。
姜小楼也忍不住笑了，见妻女都笑了，姜远恒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云氏看着快到午膳的时间了，“你们父女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云氏走后，姜小楼看了一眼海棠，海棠会意，守在门外。
在姜远恒诧异的眼神里，姜小楼悄悄在姜远恒耳边说了一句话。姜远恒惊得眼睛瞪得老大，“果真如此？”皇上竟然不举了。难怪······
“当然是真的！”姜小楼说道。
姜远恒心中犹如卷起惊涛骇浪，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姜小楼手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看着姜远恒。“爹，这事和咱们又没什么关系，你担心什么啊！”
“我怎么不担心？皇上若真······你要怎么办？”姜远恒欲言又止，外头那些事，自有人操心，他担心的是女儿以后怎么办？
姜小楼扑哧一声笑道：“爹爹，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实际上，自从皇上对我下药之后，我就不再爱他了。对男女间的情爱我也无所谓了。这世上，真爱难得，不能强求。怪只怪我当初年少糊涂，识人不明，如今，我已经是贵妃了，这辈子是出不来了。与其怨天尤人，倒不如尽情享受，人生短短数十载，快乐也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倒不如高高兴兴的。”
尽管姜小楼说的豁达，可姜远恒却舍不得！他的女儿，才十九岁，青春年少，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吗？
姜远恒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来，这个想法很大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看着眼前鲜活明媚的女儿，他的心渐渐的坚硬了起来，他要他的女儿一辈子都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再受制于人。他更想将女儿安置在眼皮子底下，一辈子保护她，不再让任何人欺负她！
第133章宠冠六宫是什么感觉？十四
当然目前这只是想法，真正实施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姜远恒并不打算将这个告诉女儿,他的女儿没必要背负太多,只需要幸福快乐就好。
不过，得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好小楼才行。
云氏回来的时候,父女俩聊着天，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云氏站在门外，悄悄擦了擦眼泪。女儿进宫后的一系列转变,云氏是最清楚的。小楼对老爷态度的变化，她也是清楚的。她不知道小楼是被什么人蛊惑,当初的事虽然她受尽了委屈,可那真的是个误会,谁都不想发生的。她没有怪过任何人！
老爷和孩子们十几年如一日对她的尊重和爱护，早已经化解了她的心结,尤其是在有了小楼之后，她觉得她的人生已经圆满了。
当年的事，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以及对老爷和这个家的维护，云氏未曾向女儿细述。可小楼进宫后，不知道谁在她耳边歪曲了事实,惹得小楼对老爷的误会越来越深。
虽然小楼嘴上没说,可她是自己的女儿,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怎么可能不清楚。她在为自己抱不平,她在为自己委屈。到底是女儿贴心。云氏心里又欢喜,又着急。
可她却谁都不能说，也不愿说。老爷或许察觉到了什么，可老爷却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按照小楼的意思去做了。
她一直在想，该怎么化解这个误会。
可没等她想到办法，忽然那么一天，小楼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什么都明白过来了。云氏的心里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小楼终于明白谁才是真正对她好，难过的是小楼遇到的那个不是她的良人。这代价太过沉重了。
“娘，你站在门口做什么？不是要吃饭吗？二娘呢？她不来吗？”姜小楼问道。
姜小楼口中的二娘，就是姜远恒失忆那些年娶的女子刘氏，一个淳朴良善的农家女，入府后就修了个佛堂，整日闭门不出，烧香拜佛。
“我才去瞧了，你二娘着了风寒，有些不舒服，怕传给你，就不来了。”云氏浅笑着说道。
姜小楼点点头，刘氏一直是这个性子，这也是家里一直这么安稳的原因。她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她们。
一家三口温馨又安静的一起吃了顿饭。这顿饭是姜远恒在女儿进宫后吃的最高兴最满足的一顿饭，他真心的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吃完饭后，姜远恒还不肯走，云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昨日不是说今日要去兵部有事吗？怎么还不走？”
姜远恒哪里舍得走，他看女儿还没看够呢。“明日再说。”
“别胡闹。事关西北，干系重大，快去吧！”云氏说道。
姜远恒无奈的看着云氏，你可以经常进宫看到女儿，我好几年才看到女儿一次，什么事能比这个重要？
姜小楼笑了，“爹爹你快去吧，我既然能回来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
姜远恒看了女儿一眼，“好，你下次回来，一定记得叫我。”
“放心，就跟今天一样，我谁也不叫，只叫你回来。”云氏笑道。
姜远恒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母女俩又说了会话，芙蓉进来了，“娘娘，时间到了，您该回宫了。”
云氏脸上立马流露出不舍，姜小楼笑了，“娘，明日你进宫，我还有好东西要给你呢！”
云氏笑了，“你好好的就行，别总往家里送东西，家里不缺。”然后拉着她的手，送她出门。
“家里有是家里的，我给的是我的心意。”姜小楼笑着说道。
云氏亲自送姜小楼出了门，看着她的轿辇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叹了口气，准备回去。
忽然身后马蹄声响。
谁啊，当街纵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伤着人怎么办？
云氏皱着眉回头一看，结果是自家老二。“姜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当街纵马，你不怕御史参你啊！”
姜池匆匆下马，“参就参呗，无所谓了。”然后凑近了云氏，“娘，不是说小妹回来了吗？人呢？还在家吗？还是已经走了？”
“你就是为这个突然跑回来的？”云氏忍不住笑道。
“是啊，娘你也是，小妹回来你也不让人和我说一声，我都多久没看到小妹了。”姜池抱怨道。
“你来迟了，人已经走了。”云氏笑道。
“走了？难道说我方才遇到的轿辇就是小妹，不行，我得去······”一想到自己和小妹就这么擦肩而过，姜池就懊恼极了，不行，他得追上去。
“给我回来！”云氏一句话，姜池就乖乖的停下了脚步。“娘！”
“你妹妹回来，没人知道，你要闹的人尽皆知吗？若是被御史知道了，以后都别想你妹妹回来了。”云氏小声说道。
“真的？小妹下次还能回来？”姜池问道。
“小楼说能，应该能。”云氏说道。“你啊，赶紧的，该干嘛干嘛去，都这么大了，遇事还是这么一惊一乍的，一点都不稳重。”
“知道了娘，我回去了。”姜池说道。“那下次小妹要是回来，记得一定要叫我啊！”
“知道了，一定叫你。”云氏是乐于看到他们兄弟几个对小楼的疼爱和重视的。
傍晚，姜家的男人们都回来了，得知姜小楼今日回来了，立马朝云氏抱怨起来，这个说大嫂你怎么不叫我，那个说娘你偏心，小妹回来了，只告诉爹不告诉我们。
然后看向姜远恒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仿佛在说你不厚道。
姜远恒哼了一声，“到书房去，我有话说。”
姜家的男人都去了书房，熙熙攘攘，站满了人。等着姜远恒说话。
姜远恒沉默许久，“我有一个想法，大逆不道，且一旦失败，姜家可能是灭族之祸。事关重大，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大哥，你有话就直说！”姜二叔性子急，抢先说道。
“过来！”姜远恒招了招手，大家凑在了一起，姜远恒轻轻说了一句话。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向姜远恒。
“皇上如今是不再防备我了，可只要军权一日在我手上，我一日就不得安宁。除非，我交出这兵权！”姜远恒说道。
“不行，军权绝对不能交！若是交出去了，那我们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我知道。我如今处在这个位子上，身后站着太多太多人，牵扯太多，我不能退，也不敢退。可是退无可退，那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进了。”姜远恒轻声说道。
“可这件事干系重大，我不能一人做决定。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姜远恒环视着屋里众人说道。
“爹，我们听您的。”姜城和几个弟弟什么都没说，只对了个眼神，就明白了彼此所想。
“大哥，我们也听您的。”姜远恒的几个弟弟们也接着说道。
“大伯，我们也听您的。”姜远恒的几个侄子说道。
“祖父，若真欲行此路，姑姑怎么办？”姜城的长子，姜大郎问道。
“小楼那边，我自有安排，必保她无虞。”姜远恒之所以这么做，一半是为了姜家，另一半就是为了女儿，怎么可能让女儿涉险。
“那孙儿就听祖父的。”姜大郎兄弟几个也说道。
“好！”姜远恒看着众人，微微颔首，“接下来如何做怎么做，大家得好好筹谋。”
这一夜，书房的灯亮了一整夜。
姜小楼并不知道剧情已经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而且是一发不可收拾。她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星空，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牛乳，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旁边的皇上还埋首在龙案前，批阅奏折。听着姜小楼叽叽喳喳的说些家长里短，看着姜小楼过得这般舒适恣意，皇上心里因为无聊冗长的奏折而升起的烦躁烟消云散了。
仿佛在贵妃身边，自己总能静下心来。这是所有嫔妃都无所做到的事，就连令贵嫔当初也不行。
其实贵妃不是皇上喜欢的那种类型，她一点也不温柔，不贤良，不善解人意，她性格骄纵，脾气不好，贪图享乐，纵情享受。
可这样的她，很真实，很鲜活，比宫里的任何女人都有活力。
皇上虽然觉得自己依旧喜欢的是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女子，可他却越来越喜欢和贵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