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彦昭刚刚触及那两片薄唇,便被人轻轻推开。
顾景愿已经扭过头去。
那边轮廓鲜明的侧颜对着他,不与他对视。
紧接着便是自他怀中挣脱。
原来时间也仅仅只是过去了一瞬。
两只手臂间一空,怅然若失之感再次袭来。
然而对面的顾景愿也依旧风韵标致,风华如故。
阿愿朕
顾景愿无比平静地站立在他的面前。
龙彦昭曾不止一次幻想过再与顾景愿想见时的场景。
但在那些无穷无尽、充满热烈缠绵的幻象里,却没有哪一次,是这样的相顾无言。
很久以后,顾景愿才终于开口。
问的却是:皇上攻打北戎是为了我么?
不,我不是为了你。龙彦昭下意识地回答说。
就如同先前他早已编排好了的一般。
他的确有千万种攻打北戎的理由。
诸如北戎骑兵屡次三番骚扰大宜边境,连他们大宜的少将军都葬身于那里;诸如大宜如今兵强马壮,国库充盈,若不趁机收服北戎更待何时?
又诸如大宜与北戎积怨已久,早晚都会有一战诸如、诸如
当初他是如何说服燕王和丞相他们,支持自己进攻北戎的,他都可以拿来说与顾景愿听。
但对着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龙彦昭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因为不能否认的是,刨除这些外在因素,他执意要攻打北戎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往事不可追。
顾景愿的声音彻底恢复冷静。
他已经转身。
过去了便让它过去。
月白色的衣袍被河水打湿,服帖地包裹着他细瘦的腰身。
龙彦昭看不见他的脸。
亦不知他如今,是作何表情。
他就只能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听顾景愿说:陛下已经放我自由了,便不会,也放了自己么?
第51章我心向阳
清冷的月光下,龙彦昭咧嘴笑了。
朕没有不放过自己。
他看着顾景愿的背影,仿佛只手便可将对方的腰身捞住。
却又觉得他是那样远。
无法跨越的鸿沟阻隔着他们,牵绊着他走近顾景愿的脚步。
明明那样近
却触不可及。
龙彦昭极度沙哑的声音里多了一声轻笑。
他说:阿愿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朕也是单凭意志,只做自己想做的有什么问题?
可你是九五之尊。说到这里,顾景愿又蓦地转过身。
他身姿挺拔而凌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恍然间似乎已然变成了昔日阿启的模样。
顾景愿说:皇上做事前要考虑江山社稷,黎民苍生。臣教过你的,难道你都忘了么?
朕没有忘。
被凶了,但看见这副模样的顾景愿,龙彦昭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尽管知道阿愿是故意的,故意要将他骂醒。
但龙彦昭还是眼前一亮,解释道:朕没有不顾及天下苍生。你看这金陵府便知一二,朕虽然率军北伐,但与民生无碍,这里仍旧是清河海晏歌舞升平阿愿,朕
可皇上若是有碍呢?顾景愿骤然问。
龙彦昭的话被打断。
不似往日低眉顺眼的模样,顾景愿一双桃花眼布上厉色,他直视着他,缓缓说道:若是皇上有事,这天下还有太平可言吗?
您将安王送往燕王处,又启知日后的燕王不会成为第二个顾源进?
是人都是有私心的,皇上。
他重新靠近龙彦昭,步步紧逼,用着全天下最大逆不道的语气,说着全天下最大逆不道的话。
幼主上位是何其艰辛,您已经体会过了。难道还要让安王再来尝一尝么?就算他肯尝,你们的大宜朝又经得住这样的折腾么?
清醒一点吧,陛下。
重新垂眸。顾景愿眉眼精致如斯。
他眼睫轻颤,在距离龙彦昭两步远的位置站定。
却又乍然抬眼,逼视着龙彦昭的双眸,声音很轻。
顾景愿认真道:不要再做无用之事。
据说东海沿岸有一种海妖。
会在满月之时出来唱歌。
声音缥缈曼妙,婉转千回。
能诱惑过往路人,蛊惑人心,忍不住一直追逐那声音,哪怕生命归于天地
龙彦昭不确定顾景愿是不是就是这种海妖。
他正对上他的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用眼神细细勾勒他的每一处轮廓,他又在自己尚未反应过来之时抬起来手。
没有去摸顾景愿的脸,只是用指尖描绘他面部的每一缕曲线很奇怪。
这一年多来,稍一闲暇,他便会拿出画纸来,试图去画一幅顾景愿。
可以前还能描摹出来的轮廓,如今却怎样都画不出来。
明明这个人的音容相貌还都印在他心上,但就是
画不出来。
如何都画不出来。
一种怅然之感凭空而至,龙彦昭回神,叹了口气,进而缓缓摇头道,朕不会有事。
皇上
朕即便有事,也定会守住这万里江山。阿愿,你信朕吗?
顾景愿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怔愣,但紧接着,他便摇头表示:江山社稷岂能儿戏。
那你想让朕如何做?
对方开口闭口都是江山,都是社稷,即便是龙彦昭也不由生出一种恼意。
顾景愿关心他、关心他江山,还不都是因为杨晋。
那么自己呢?
他龙彦昭便天生铁石心肠,丝毫都没有追求了么?
龙彦昭难掩暴躁地说:朕也很想为喜欢的人做事,朕也很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难道朕就错了么?你想守护谁的江山都好,朕不管!但是顾景愿
但是阿愿
最叫人心痛、气得捶胸顿足、锥心刺血的是
他原本是可以取代杨晋的。
原本他也可以温暖阿愿的
血气翻涌,龙彦昭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他干脆向前跨了一大步,与顾景愿错开半步,这一次改为龙彦昭背对着他。
他努力让自己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而不是心痛得跪倒在地。
他努力咽下喉间那股腥甜,又用袖口粗暴地抹了抹唇角。
语气回归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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