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愈愣了一下,站在门口没动。
里面几个女同事正在帮齐潇收拾东西,听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她是要换项目组,得搬一下工位。
可是,什么叫自己有心机?
江愈下意识地避了避,站在门口不引人注意的阴影里。
有人接了刚刚那句话:“可不是嘛,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江愈看着单纯得小男孩儿似的,我之前还给他推荐奶茶店呢,这一转脸爬到甲方床上去了。”
“你们说,陆总真的是同性恋?”
“这谁知道,有钱人男女不忌的可多了,没准就是一时兴起呢。”
“那你说他们是之前就认识还是刚刚搞上啊?之前那个陆总来我们公司开会,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那么大一个公司的副总,专门来我们这跟进项目?原来……啧啧。”
“嗐,我早看出来了,上次在A809开会,眉来眼去的,谁看不见呢!大老板和自己小情人调情,咱们啊,都是背景板。”
“啧啧……诶潇潇,这个杯子给你放这边?”
……
江愈眨巴眨巴眼睛,把什么药单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肺部开始涌起不适,江愈拼命忍着咳嗽的冲动跑回电梯间,脑子里“嗡嗡”直响。
手机里上百条和陆琢互发的微信消息,一天一回的通话记录,那些不经意间生长出来的依赖和没了芥蒂之后的亲密感,都让江愈手脚冰凉。
他甚至没有底气反驳。
一经回忆,就会发现他和陆琢的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变得非常亲密。
他和陆琢。
他和陆琢!
可他和陆琢都是男人啊!
第17章
江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他觉得自己脑子乱糟糟的。
心里像是被洒了盐汽水,酸胀难受,脑袋里又像是被塞了棉花,昏昏沉沉。闷热潮湿的夏季天气带来的低气压加剧了这种难受,江愈觉得喘不过气来,骨头缝儿似乎都在疼,像是要散架子了。
偏偏陆琢的语音电话又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陆琢……
江愈看着屏幕上的名字,脑子里又开始“嗡嗡”作响,同事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开始在他脑子里回响。
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证明,江愈动了动手指,把陆琢电话给挂了。
手机那头陆琢愣了一下,给江愈发了条微信:在忙?
江愈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脸朝下埋在枕头里,很快就鼻塞喘不过气来,只好翻了个身仰面躺着,被扔在一边的手机却又再度响了起来。
江愈瞪了手机半晌,终于还是气馁地接了电话,然而还没说话,就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咳咳咳”。
陆琢:“……”
陆琢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问江愈:“病了?”
江愈不太情愿地说:“就咳嗽而已。”
陆琢听着对面有点沙哑的声音,无奈地说:“还说自己比小六身体好,这叫身体好?吃药了没有?”
江愈说:“嗯。”
然而陆琢发现不对劲了。
江愈跟他说话向来又软又乖,最近明显和他亲近了很多,活泼又有点孩子气,但是现在明显很有小脾气,那口气不咸不淡的。
这好像是小不点儿第一次闹脾气,陆琢一时间有点新奇又有点担心,问江愈:“怎么了?我打扰你了?”
江愈今天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很逃避地说:“我想……咳咳咳……睡觉。”
江愈憋不住的把手机移开,用手捂住嘴巴好一通咳,之后才又有点气喘吁吁地靠回话筒跟前,问陆琢:“可以吗?”
本来是不可以,但是对面的人咳得越发厉害,他也只好出了机场开始排队等出租车,对着手机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说:“那你睡一会儿。”
然后挂了电话。
江愈眨了眨眼,有点懊恼。
他怎么对着陆琢,总好像是蛮不讲理——之前误会人家是街头流氓,现在又对人家发小脾气。
可是……
可是他也很委屈啊。
江愈撇着嘴,翻了个身,又趴在了床上,然后一点一点把自己团起来,整个埋进了被子里。
空气里的湿气越来越重了,一点风都没有,像个蒸炉。
江愈迷迷糊糊的,要睡不睡。
窗户没关,外面聒噪的汽车鸣笛声混着小区楼下孩子们的嬉闹声,裹挟着潮湿的水蒸气一波一波涌进来。
江愈觉得好吵啊,想要挣扎着去关个窗户,可是就是清醒不过来。
忘了开空调,江愈出了细密的汗,闷得喘气都很困难,可是很快又开始觉得冷。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醒着还是睡着,意识无法支配躯体,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头疼得要炸开了。
他迷糊着在醒与睡之间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愈听见有人敲门。
“笃笃,笃笃笃。”
江愈觉得自己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披着毯子下床去开了门。
整个人昏昏沉沉。
看不清是谁来了,也说不出来话。
他正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或者开口说话,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骤然响起的突兀生响让江愈神经一紧,激灵一下从床上翻坐起来,这才终于挣脱了梦魇,被吓清醒了。
他还好好躺在床上,床单都被他拉起来盖在身上了,刚刚去开门的事情竟然是个梦。
江愈粗喘着气,肺部一阵难受,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他感觉自己眼前一闪一闪地有小星星在乱晃,抓着床单平复了一阵才终于有力气把手机拖过来。
电话铃声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江愈迷迷糊糊去看未接来电显示,电话又再度打了过来,江愈都没仔细看是谁的电话,划拉开接听键,吐字朦胧地说:“喂?”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陆琢问:“还在睡?醒醒神,给我开个门。”
江愈睡得脑子懵懵的,没想到刚刚敲门声音不是做梦,也忘了入睡之前那些胡思乱想,拿着手机努力爬起来,说:“啊,你等我一下。”
这次是真的爬起来了。
他腿软脚软,走路感觉天旋地转的,得扶着墙,费了好大劲才摇摇欲坠地蹭到门口。
陆琢已经等得着急了,又敲了两下门,刚要再给江愈打个电话,门里忽然钻出来了一个小脑袋。
江愈睡得一头乱毛,小脸潮红,声音像是黏在了嗓子里:“陆琢……?你怎么来了呀?”
陆琢皱紧了眉。
他出差要办的事情提前结束,本来想提前回来给江愈个惊喜,结果到了机场又想起来江愈说过要陪他去吃好吃的,把来接他的司机都给打发了,结果一打电话,某人电话里像个病猫似的。
惊喜变成了提心吊胆。
他排了十来分钟的队打到出租车,到了江愈这个小出租屋敲门,还没有人应声。
陆琢实打实吓了一跳,好在江愈接了电话。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江愈的额头,看着满脸无辜的江愈,无奈地说:“傻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
江愈皱巴起眉毛,也自己摸了摸脑门,含含混混地说:“没有吧。”
没有个鬼,看这模样像是烧傻了。
陆琢点着江愈的脑门将人带回屋子,正要换鞋的功夫,看见江愈缓缓蹲了下去。
鞋子只换了一只,陆琢赶紧飞快也蹲下去,用手扶住江愈的肩膀:“江愈?怎么了?”
江愈声音闷闷的:“我头晕。”
陆琢看着面前小小的一团,靠近一点,安抚地碰了碰江愈露在外面的额发,然后说:“手给我。”
江愈本来就比别人身体差,病了之后又拖拖拉拉不好好吃药,被同事言语挤兑误解之后又压了委屈在心里,这下彻底一块爆发。
他整个人晕晕乎乎都快不能思考了,听话地把手伸平递出去。
陆琢握住那双小手,让他们环在自己脖子上,自己伸手抱住江愈的后背扶稳了,然后说:“好了,扶着我,慢慢立起来,现在这样我不好抱你。”
江愈又把手给缩回去了。
他声音都烧得有点哑了,小声说:“不要抱。”
陆琢拍拍他后背,说:“不许闹,你在生病,我抱你去卧室躺下。”
江愈憋着嘴,很委屈地反驳:“你抱我好奇怪啊。”
又不是没抱过。
陆琢顾不上琢磨江愈想什么呢,捉着他的手按住,问他:“不抱你怎么办?在这蹲一夜?”
他不跟江愈废话了,吓唬人说:“别以为这样我抱不起来,不方便而已,摔了疼的可是你。”
江愈不说话,陆琢就作势真的要把他这样抱起来。
吓得江愈赶紧乖了,伸手搂住了陆琢的脖子,又昏昏沉沉地想:只是因为我生病了。
第18章
费了好大劲,陆琢才把缩成一团的人从蹲着的姿势抱到怀里,像抱孩子似的把他送到卧室的床上。
等把人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陆琢忙活了一身汗。
他再度摸了摸江愈的额头,然后说:“晕的很厉害?换个衣服,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听见“去医院”这仨字江愈就倏忽瞪大了眼睛,都忘了躲开陆琢的手了,很小声地商量:“可以不去吗?”
怎么这么大了还怕去医院,陆琢捏捏他鼻子:“娇气。”
然后又说:“娇气也得去,你一直咳嗽,没准就转移成肺炎了,这不是闹着玩的。”
江愈从来就没有这么固执过:“不要。”
不要也没用。
陆琢索性不和他商量了,他本来体力就比江愈不知道要好到哪里去,处理一个病猫还能用多大功夫,直接掀了被子就把人给拦腰抱了起来。
江愈:“!”
江愈是真的非常抗拒去医院这件事情,推着陆琢的胸口,可怜兮兮地说:“我可以吃药,不去医院好不好啊?”
健康的事情不容儿戏,陆琢油盐不进,颠了他一下,然后跟教育小孩儿似的,不轻不重打了他屁股一巴掌:“不许胡闹。”
江愈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本来就咳得潮红的小脸晕起来了更加不自然的红。
——陆琢这是什么意思?正常的男性交往会有这样的举动吗?
他想不出来,他在遇上陆琢之前,并没有其他关系这样亲近的朋友。
然而陆琢一点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妥,抱着人走到门口说:“伸手,拿一下钥匙。”
江愈伸了胳膊拿钥匙,还想要坚持自己的“避嫌”,没什么力气地央求:“那我自己走可不可以啊?”
陆琢皱眉:“不是头晕么?逞什么强。”
江愈还想坚持,可还没等他想出来拒绝的理由,陆琢就已经抱着他下了楼,把他给塞进出租车里了。
陆琢一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开车把人送到医院做完检查,结果是江愈的感冒真的已经发展成了肺炎,得住院挂水。
江愈坚持不肯住高级病房,陆琢就依着病人,借着和院长的私人关系找到了没病人入住的普通双人病房。
江愈从进了医院开始情绪就很紧绷,等护士过来给江愈打点滴的时候,甚至紧张到屏住呼吸,一只手捏住了床单。
陆琢于是就坐在床边伸手捂住了江愈的眼睛,低声在他耳边说:“不怕。”
江愈从小到大其实挂了不知道多少次水,最严重的时候滞留针就一直在手背上插着,所以他其实不怕疼,他只是害怕“住院”这件事情本身。
医院代表着疾病,代表着没有生气,是个苍白而无趣的笼子。
现在他被捂住眼睛,陆琢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他,江愈就难为情起来,用另外一只手碰了碰陆琢,小小声说:“没有怕的。”
反而又像故作勇敢的小朋友。
陆琢笑了,“嗯”了一声,手却没有放开,反而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江愈伸过来的小手,问:“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江愈轻轻的摇了摇头。
睫毛划在陆琢的手心,痒刷刷的。
来扎针的护士没忍住笑了一声,感慨说:“这是你弟弟啊?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陆琢不知道在想什么,顿了顿才说:“嗯,这是我弟弟。”
声音里有点难以抑制的高兴。
没想到江愈却很介意,反驳说:“不是兄弟的。”
这闹得人有点尴尬了,好在小护士情商很高,又说:“那就是好哥们儿。”
陆琢也接的很快,一笑说:“嗯,他比我年纪小。”
他捏着手心里那只小手的关节轻轻揉捏,又补充:“他血管细,麻烦轻一点儿。”
小护士动作很利落,陆琢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针头就扎进去了,松开止血带,冲着陆琢点点头,说:“他血管是太细了,不能输太快,换瓶子的时候叫护士铃就好,我们二十四小时值班。”
陆琢点头应了,这才松开了江愈的眼睛。
掌心没了那两把小扇子,陆琢虚空握了握,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刚刚江愈细细的反驳。
江愈不是他弟弟。
当然不是。
陆琢一时有点走神,病房里安静了好一阵。
直到江愈小幅度地动了动,悄悄翻了个身,屈起膝盖,将自己团了起来。
陆琢立即回过神来,问他:“冷?”
江愈半阖着眼睛,闷声咳嗽了一阵,才轻轻摇头回答:“不冷的。”
不过陆琢还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度,然后又问:“那怎么了?裹这么紧?”
江愈又紧了紧被子,说:“没事。”
没事才怪了,陆琢离得进了点,叫他:“江愈,说实话,你在生病,哪里不舒服要告诉我——你别乱动胳膊,小心鼓包。”
江愈抿着唇迟疑了好久,才小小声地说:“我有点害怕。”
陆琢没理解过去,伸手摸了摸他扎了输液针的手,轻轻给他暖着,然后问:“疼?输液针扎完就没事了,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