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云琦的腰又弯下去了一些，电光石火之间，镰刀仿佛死神的最高敬意，朝他划过。
那一招确实是豁尽全力的完美之作。
地下城在乍现的刃光中向外摧毁，也搅碎了弥宸释放出来的恐怖威压，冷感的阳光洒在了大殿里，冰天雪地被刀气卷起，飞雪扬扬飘落。
那些在云琦的一击中幸存下来的生物，似潮水般褪去，翁琛和龙皓的身影也突显了出来。
龙皓跪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是希望——仿佛被推落进漆黑的深渊里，眼前出现了一条明知道不能抓紧却不能不抓住它的保命索，哪怕明明知道这条保命索只会让他落入更腐朽恐怖的深渊。
差一点，他的回答就从喉咙间溢了出去。
龙皓哭了出来，太可怕了，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害怕到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有姐姐在，真是太好了。
弥宸满目惊艳。
抬手放在心脏上，弥宸感受到了自己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这是喜欢的声音吗？
云琦真棒啊！
王座被四分五裂，云琦的身形缓缓飘落，脚尖轻轻触地，站定，抬头看向悬滞于半空中的弥宸，平静地道：“我要杀了你，弥宸。”
“哈哈哈……”弥宸笑得十分愉快，在世界出现人类后是多少万年了？第一次，他被拒绝了。
他挑选过各种各样心底开着恶之花的人类，给予他们力量，除了夭折的大部分人类，新诞生的‘恶’在短短的几息间，就归于虚无了。
云琦却不一样，异变源于她自身，虽然云琦的成长有些偏移他预定的期望，但这份惊喜，让他很满意。
弥宸在云琦的心底看见了空无的恶，和伪善的枷锁，让他意外的是，云琦的人性，深固得出人意料。
“你真美，要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吗？”弥宸笑着问道，阳光清冷，落在他的身上，愈发衬得他俊美无双。
云琦冷漠地看着弥宸，再次握紧手中的镰刀。
一面巨大的水镜突兀的，无视了云琦的意愿，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不可避免的，云琦看见了镜子里自己，极具侵略性的美貌，脸上的痕纹仿佛要燃烧起来般，散发出淡淡的赤色微光，黑色长发随着寒风轻扬，身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展开了的黑色羽翼。
看起来跟弥宸很像。
“我变成了——什么？”云琦喃声道，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弥宸，细看，她和弥宸之间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最起码，和弥宸身后的巨大羽翼相比，她那大小不一的羽翼明显的发育畸形，像是被她无意间扼制住成长了一样。
“神。”
云琦抬眸冷冷地看向弥宸。
能看透人心裂缝中阴影的弥宸又开怀大笑了起来，他当然知道云琦认为他是什么——绝对的恶——他不反感这个词。
“恶。”弥宸温柔的回答道：“新的恶，欢迎你的诞生，我唯一的同族。”
云琦收回视线，静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前浮现过她生活在现代的点点滴滴，一幕幕仿佛快进的电影，代入感一点点被剥离，旁观的云琦终于拼凑起了最后一块拼图，也发现了弥宸身上不协调的异样。
“渝川城，你带走我之后，我从你那里得到了什么？”
“我的血。”
“所以，我才会想要亲近你。”
“因为，你是我的。”
“为什么要给我黑金色的神武装卡牌？”云琦直接跳过了弥宸单方面的宣言，挥出镰刀打碎了水镜。
“礼物。”
“你的出现和星渚位面计划有关吗？”
“完全没有。”弥宸露出腼腆的微笑，仿佛又变回了云琦初识的穷旅客，说道：“如果两界之间的‘门’没有被打开，现在蓝星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云琦哑然了一瞬，转而肯定道：“你能将人变成怪物。”
“不，我并没有将他们变成怪物，那只是他们本性具现化出来的样子。”弥宸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解释着，新诞生的——恶，还很稚嫩，他当然会告诉她想知道的一切。
“但是，你不能直接对人类出手。”云琦无视了弥宸的辩解，在她看来，‘绝对的恶’弥宸，就像恐怖病毒，那些变成怪物的人，都被他感染了，不可逆的感染。
至于弥宸说她是新诞生的恶，得到确切的答案后，云琦就不在意了。她知道弥宸说的是事实，接受了弥宸的血，她恐怕真的变成了弥宸的同类。
她变成了什么？
在云琦看来，她还是云琦，只是云琦。
神也好，恶也好，她并不需要认同弥宸施加在她身上的新身份，无关其他——弥宸说她是，她就是？
呵。
“无论你想做什么，以你的实力都是件很简单的事。”云琦的思考逻辑很简单，自顾自地说道：“那你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选择把人类变成怪物？因为绝望、恐怖、痛苦这些负面能量还没有彻底笼罩整个世界，对吗？这是必要条件。”
“我觉得的奇怪的是，如果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明明你可以在一开始，就有能力让整个世界达成你能随意将人变成怪物的条件不是吗？”
云琦理解不了弥宸的脑回路，如果是她的话，虽然不能直接对人类出手，但有十一狩和普通邪鬼，加上可以利用的魔兽——还能有她什么事？还能有界卫什么事？还能有以华国为首的国际联盟什么事？
“你误会了呢。”弥宸收起羽翼，闲适地走到云琦身前，全然没有敌意的姿态，道：“不过，你的猜测有一部分是对的。我确实不能直接对人类出手，解放他们、让他们恢复生而为人的自由，也需要特定的条件。”
“就像理所当然存在的光和暗一样，我也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着，理所当然的强大，直到我第一次遇见人类，从人类身上感受到了奇怪的情绪力量，并无意间吸收后，这份奇怪的制约就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那善呢？”云琦面无表情地问道，弥宸从第一个人类身上得到的情绪力量，显然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正能量。
“没有那种东西呢，那只是人类发明的、又被人类限定的东西罢了。”弥宸轻叹一声，耐心地道：“用人类的语言，我的存在在你看来，可以被称为‘恶’，也可以称为‘黑暗’、‘深渊’，这仅仅是针对人类的常识而言，也仅仅是人类的感觉，如果我们身处在没有人类的自然世界，我们自称‘恶’并没有意义。”
“我告诉你，我们是‘神’、是‘恶’，也只是因为你现在只能从被人类限定的框架里来判断事物而已。”
云琦不想听弥宸神叨叨的废话，问道：“你是因为那份制约，所以想毁掉全人类？”
“怎么会？我对人类没有恶意，人类的存在越久越多，我才会越来越强啊。”弥宸惊讶地看着云琦，说道：“而且，不能直接对人类出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的计划，也只是打算让失落之地，唔，用你们的语言来说，是恶魔的栖息之地，魔界的住民恢复自由。”
“失落之地是因为我才形成的。”弥宸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醒来后，又随便换了个地方继续睡了一觉而已——明明在人类出现之前，他都没睡出过问题呢。
人类文明毁灭和新生的轮回——在两界之间的‘门’被打开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插过手。
“恶魔也是因为我的力量才诞生的，魔兽也是受到我的力量影响而异变出来的，人类体内的玛那也是因为吸收了我溢散出去的力量而进化的，邪鬼的出现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那是人类贪婪的后果。”
“邻界关于邪鬼出现的版本，是邪鬼的始祖受了恶魔的蛊惑，吃了恶魔的血肉，而事实上，想要微末自由的恶魔，在和人类签订契约后，被觊觎更强力量的人类，找到了反噬的办法，在吞噬恶魔后，变成了邪鬼，这才是邪鬼由来的真相。”
“其实，如果不是失落之地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与现世无法互通的里世界，我也不用在刚睡醒来，就要处理这些小事。谁让恶魔是直接诞生于我的力量的，不偏心也说不过去，不管他们也不好。”
弥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对了，我会被吵醒，好像也是因为星渚位面计划，毕竟，位面振荡的动静那么大。”
云琦心头狂跳，她怎么算不明白了呢，如果失落之地是因为弥宸才形成的，那弥宸的存在——多久了？
先前她无声嘲讽的‘呵’和狂立的flag能收回来吗，以弥宸的辈分，好像说她是恶，就是恶，没毛病？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星渚位面计划呢，让我知道了原来一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世界啊，真是太好了，对吧，云琦。”
云琦：“……”
弥宸弯起眉眼，又朝云琦走了几步，说道：“借着位面侵蚀，我打开了失落之地和现世的通道，为了不让现世的存在之力排斥失落之地，人类文明的毁灭就是必要的了，至于你疑惑为什么我会等这么久，唔，除了要借助位面侵蚀的力量外，当然也是因为要给人类预留足够的时间为下一次人类文明的新生作准备，以及，花时间养成你啊。”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云琦咬牙，恶狠狠地挤出几个字。
作为曾经破碎虚空成功的武道大宗师，云琦确定了一件事，弥宸在本土世界怼赢了天道，失落之地演变成了里世界，弥宸的制约，应该都是天道的规则，而现在——不得不说，弥宸是该感谢‘厥功至伟’的星渚位面计划。
弥宸浅笑，大方地应道：“不客气。”
从头听到尾的龙皓神色扭曲，他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星渚位面计划了吗，可他为什么还是如此的怒不可遏。
翁琛懒懒地睨了一眼龙皓，真羡慕云琦啊，能得到主人的血。
云琦握了握手里的镰刀，虽然确定了武器是弥宸给的，但她也不会不好意思用，更不会不好意思对弥宸用，现在该聊的也聊完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狠话都放了，还能指望弥宸放过她吗？！只能继续上去正面刚了！
新一轮的狂袭冲向弥宸。
云琦的疯狂进击极为狠辣，招招都是杀死弥宸的觉悟，化成一道森然闪光，云琦在龙皓的身边顿了一瞬，丢下一句：“离开这里。”
“姐姐，我等你！”龙皓喊道，狠狠地闭上了眼睛，攥着拳头立时远遁了，他不想因为他的缘故让云琦分心。
云琦又朝弥宸袭去，动作间是无可挑剔的凶恶霸道。
弥宸似游刃有余又似左支右绌，又念叨起了云琦的不讲理，还讲述起了他想要一个同族是件多么困难的事。
“云琦！”
是那个跪在地上，身影有些眼熟的女人。
是云伊依。
是和她签订了写着双方在任何场合都不得提及和承认母女关系的协议的云伊依。
身体和正常人没什么太大区别的云伊依，脸颊左右各裂开了一个小口，从里面伸出了一小截柔软的触刺。
看着突然冲到她面前的云伊依，云琦的动作不可避免的迟疑了一瞬，这不到0.1秒的迟疑，足以让弥宸从背后搂住云琦了。
动作陡然僵处的云琦，却发现弥宸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在她耳边轻慢地笑道：“1号地下城是华国设施最好的，里面都是些大人物，你的母亲也在并不奇怪吧。”
是不奇怪，可云伊依突然冲出来是什么意思！
“她跟我说了你的很多事，比如你喜欢玩游戏什么的。”弥宸微微偏头，咬住了云琦的耳垂。
云琦僵得更厉害了，弥宸的食谱也和邪鬼一样？不对，她现在不算人类了，大概不在弥宸的食谱上？还记得捅了弥宸心脏一回又一回的云琦并没有因为弥宸的动作升起半分旖旎。
“你太碍事了，消失。”弥宸随意地说道。
正要跪下的云伊依惊恐地抬头，张嘴还没能吐出一个字，就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呢，憎恨的视线落在云琦脸上的云伊依想不明白，她明明豁出性命帮了弥宸啊，一直打不赢云琦的弥宸不是应该赦免她，让她成为邪鬼吗，她真的受不了自己的这张脸了，明明她有着和云琦不相上下的美貌啊，凭什么就这么被毁了，她想——成为邪鬼。
云琦能大概猜到云伊依又一次选择了除她之外的选项，但她想不明白云伊依这么做的意义——手中的暗针翻转，毫无声息地朝弥宸掷去。
再次和弥宸拉开距离，云琦又朝弥宸攻击了过去。
日落月升。
入目皆是白茫茫的冰天雪地，1号地下城已经在云琦和弥宸的打斗中消失了，云琦仍旧没有探清弥宸实力的底，她强，弥宸也强，她弱，弥宸也弱。
云琦发现了弥宸对她没有杀意，只要她不逃，弥宸似乎很纵容她。
不想被弥宸当猫逗的云琦干脆试图远遁，却在下一瞬被狠狠地砸进了遗神山的冰岩里，这是弥宸第一次对她出手。
云琦什么都没有看清，无力的模样，仿佛最后一丝力气正从指缝中流失。
“说好了，你是我的。”弥宸用抱小孩子的姿势抱起云琦，叹道：“要听话啊。”
伸手回抱住弥宸，云琦唇边勾起细小的弧度，她打不赢这个老怪物，没关系，同归于尽也可以啊，再一次，破碎虚空吧！
一瞬间，云琦的气势暴涨到极限，弥宸没有松手：“你……”
轰！
一道白光！
翁琛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遗神山。
天地在似水的月光下，恢复了寂静，偶尔有探头探脑的生物跑过，惊醒了怔忡的翁琛。
疯狂跑回来的龙皓崩溃地大喊：“姐姐——”
“别喊了。”翁琛懒洋洋地说道：“又没死。”
“你怎么知道？”龙皓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因为主人不会死，也就不会让你姐姐死。”翁琛眯着眼睛扫了眼无数碎裂深坑的遗神山，说道“等着吧，邪鬼又不是等不起。”
————
后记。
轰！
再次把弥宸砸进深坑的云琦扶膝喘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