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王妃
齐家表哥齐子安,是齐婉君娘家大哥齐思然的三儿子,一出生就订了齐思然的好友女儿做未婚妻。当时那边一订婚,齐婉君就怀上了折黛,等生出来时发现是个女儿,还遗憾过生的晚,不然真想跟娘家亲上加亲。
不过,这门婚事订下没多久,那位未婚妻便发热去世了。齐思然的妻子唐氏心中不虞,觉得十分晦气,准备再订一门亲事,齐婉君便凑了上去,结果唐氏婉君,说她看上了自己娘家的姑娘。
齐婉君第二次便不是遗憾了,据当时已经来折家做活的秋娘说,齐婉君足足摔坏了三个茶杯。
唐氏娘家的姑娘比齐子安少了三岁,本来是订好了今年腊月成婚的,谁知道昨儿个传来消息,说是退婚了。
原因么,对外说是两家不合适,可齐思然写来的信里却写的明明白白:那姑娘跟人私奔了。
当时被允许听这八卦的折晚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形,震惊道:“真有人蠢啦吧唧私奔啊。”
折黛摇头,“她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就像她一样。
齐婉君心里其实有一种难言的爽快——当年被拒绝的时候有多打脸,现在就有多舒坦。但到底是自家亲戚,她合上信,就心疼道:“那子安可怎么办哟!真是造孽。”
她叫两个女儿来,本来是想借着这事儿给她们好好讲讲,如今见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见识深刻,便也不说了,摆了摆手让人退下,自己去找平妈妈商量待会送信回娘家的时候,要带点什么为好。
平妈妈心思转的快,“那孩子你一向是夸的,如今他退婚,咱们家黛姐儿也退婚,这不是正好么?”
齐婉君:“.......”
一语惊醒梦中人!
可她被拒绝过一次了啊!
齐婉君迟疑道:“我要是去问,大嫂嫂再不同意怎么办?我可不能拿我们黛姐儿的面子再去扫一回地。”
平妈妈气道:“不成就不成,你好歹先试试,如今黛姐儿心灰意冷,说是不找婆家,可你也不能真的不给她找啊,别的时候倒也算了,咱们骑驴找马,如今是真正儿上天扔下来的馅饼,咱们能不捡漏吗?你要是再磨磨蹭蹭,说不得这回又被人抢了先。”
齐婉君也是想让折黛嫁过去的,不说其他的,她那个嫂嫂虽然难缠了些,可心地是好的,也不磋磨儿媳妇,齐家如今又比折家好,怎么看怎么合适。
可黛姐儿同意吗?
齐婉君担忧的问,“她要是不同意怎么办?要是她同意了,我娘家那边不同意怎么办?”
平妈妈就道:“那就先不说,你先去信问问你娘家大哥,先探探底细。”
这番话是在院子里说的,折晚当时就藏在游廊的柱子后面——只藏住了半个身子,可齐婉君和平妈妈实在是太专注的讨论这场天赐姻缘了,于是即使有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也没被发现。
这可不得了。
折二姑娘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近亲结婚!
这也太有隐患了吧。
表哥表妹的,都还没出三代呢!
折二姑娘心中有着先进的科学知识,无奈于她无法直接说出来,于是只好开始瞎编——
——隔壁县的某某某和某某某是表兄妹,生出了一个有病的胎儿。
——云州城里某某某和某某某是表兄妹,生出了一个畸形的胎儿。
..........
刚开始齐婉君还莫名奇妙,以为折二姑娘的话本没有被缴干净,怒火冲天的跑到她屋子里再度进行了一番扫荡,果然发现了小沈先生暗度成仓送的那些书,大怒之下连小沈先生也骂了起来。
可回过神来就觉得不对劲了,她骂道:“你是不是偷听我和平妈妈说话了?”
折二姑娘捂着被打的屁股,委屈的抽噎,“听不听的没关系,可是阿姐可不能嫁给齐家表哥,咱们的血缘太近了,结亲对孩子不好。”
齐婉君气的大骂:“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整天想什么!你是不是从话本里看见的?你真当话本里什么都是对的啊。”
折二姑娘就辩驳:“不是话本里说的,这是真事。”
齐婉君冷笑,“那你说说,是哪里的真事?”
折二姑娘委屈巴巴的低头,好吧,虽然是事实,例子却是她瞎编的。
平妈妈好笑又好气,上去劝道:“打了就算了,晚姐儿知道些什么啊。”
都当她是胡说的。
可齐婉君却有正方论据的,她随意举了胥江镇上是表兄妹成婚的夫妻,再说了说他们的孩子如何聪明,最后骂道:“我看你就是闲的!”
于是,折二姑娘的课业又增加了好几倍,她本来想将这事儿告诉沈汀,可又觉得小沈先生必然也觉得自己是无稽之谈,她觉得不用解释的事情,已经成为真理的东西,在这个时代里,即使是至亲之人,也不会相信,都会觉得是荒谬可笑的。
折二姑娘真心受到了打击。
她焉了吧唧的坐在云王妃那里吃果子,夏日里别的地方炎热的很,可是云王妃家的冰却是足足的,四个角落里都放了冰坛,有丫鬟专门扇风,配着冰镇的瓜果,若是没有学业和忧心事,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折二姑娘便啃一口瓜果,叹一口气,最后用帕子胡乱的擦擦嘴,拿起下一个继续啃。
云王妃:“......”
如果说她在京都看见有心事的人总会食不下咽,没几天就面黄肌瘦,心思重点的甚至会消香玉陨,那折二姑娘这种即使伤心也不忘吃喝的忧愁,恐怕便是别具一格,最后要长胖好几斤。
她笑着摇头,又给她递了一块甜瓜,“还吃的下吗?”
折二姑娘叹气,“肚子是饱的,可心是空的,便只能用瓜果去填充内心的空荡了。”
云王妃差点没笑出来。她试探着问,“你这是遇见什么难事了?”
折二姑娘这才回过神来,她撒谎道:“没什么事。”
这事儿自然是不能告诉云王妃的,不说其他的,在折二姑娘的心里,这是折家的私事,没成之前,谁也不能说。
她尴尬的站起来,“我坐累了,想射箭。”
云王妃便让采露拿来了弓箭,自从知道折晚有练习射箭的习惯,却又矫气的嫌弃露天练武场里冬冷夏日后,云王妃便在自家水榭里设里一个,里面放了冰,凉快的很。
折二姑娘一进去便舒坦极了,里面的凉意比外头还凉两分,心中的燥热都去了不少,她舒了一口气,开始冷静下来,等射完了背篓里的箭,也算是想明白了:如果大舅舅同意这门婚事,那她其实也不能因为她认为的近亲不能结婚理由,而在其中捣乱。
万一,这是适合大姐姐的呢?
然后又想,胥江镇里那几户表兄妹成婚的,不也没事吗?
再然后就想:天底下那么多表兄妹成婚的,也没听说过谁家出事了。
最后她也不想了,只想去拜佛:保佑她姐和她姐的孩子平生顺遂。
折二姑娘想通了,可心里莫名的难受。
而外面的云王妃却在挪桌子椅子,没错,这套桌椅本来临近水池,她平日里坐着喂鱼看花的,如今水榭又开了间小屋子给折晚射箭用,她便将桌子椅子统统挪到了小屋子的门口不远处——从这里,便可以坐着欣赏折二姑娘射箭的英姿了。
采露轻声笑着,“您对折二姑娘也太好了。”
云王妃一点儿也不反驳,她是真喜欢这个姑娘,她没女儿,可大概也明白,要是养个女儿,跟折晚应该也差不多。她摇着扇子,笑意盈盈的看着里面,突然身子前倾拉了拉采露,“你看她今天穿的那件衣裳。”
采露看过去,“怎么了?”
云王妃:“那件衣裳你忘记了?还是我选的料子和配色,让绣娘赶出来的。”
可如今这孩子穿着她送的衣裳,却一点儿秘密也不肯给她分享,真是没良心。
采露:“......”
她们家王妃没孩子,这是碰见一个喜欢的,便拿人家当自己孩子养了。
她既心疼,又心酸,强笑着道:“您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我就说折二姑娘怎么今日如此好看,原来是衣裳选的好。”
云王妃得意的点头,“是吧,我也觉得选的好。”
她最近沉迷于养孩子,将折二姑娘养的白白胖胖,见她出汗了,便走过去叫停,掏出帕子给她擦擦汗,“今儿就练到这里吧,别伤了手。”
折二姑娘已经缓过来一些了,她不好意思的道:“您担心了?”
云王妃摇头,也不问什么事情了,只道:“我可不担心你——你吃的可不少。”
折二姑娘脸上红起来,兀自挽尊,“吃饱了才有力气伤心。”
云王妃笑着道:“要是我伤心的时候有你这份心思,便也不至于愁的采露四处找食谱了。”
折二姑娘因为不能告诉云王妃自家的事情,心中颇为愧疚,她努力的支招,“如果你下回再伤心,便想想那些比你更伤心的。”
云王妃嘴巴一抽,迟疑的道:“比惨?”
折二姑娘点头,她颇有经验的给云王妃灌鸡汤,“我平日里要是觉得难过了,就想想那些比我更难的人,心里就会好受了。”
云王妃就道:“你怎么知道别人比你更难啊?”
折二姑娘:“我有猪蹄吃,可有些人要乞讨,我有家人疼爱,可有些人出生就是孤儿,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总有比我惨的。”
合着她也不知道谁比她惨,只是觉得有人比她更惨。
这种法子云王妃还是第一次听说,等折二姑娘走了,她还想自己的前半生,前半生她自己觉得过的苦,可她锦衣玉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饥饿困顿。她父母双全,未嫁之前受尽宠爱,这半辈子的不顺,不外乎她心给了她的丈夫,可是却没得到应有的回报,不外乎别人都有孩子了,她却没有孩子,不外乎到了如今,她一点儿也不想帮别人养孩子,可连她父母都觉得,她应该要选一个侍妾生的孩子养在身下了。
她日复一日的处理着院子里那些妾氏的争纷,时不时观看一番她丈夫跟侍妾们的游园赏花,即使她烦了,厌了,也还是要承担起一个云王妃的责任。
有时候觉得活着真没意思。
云王妃便又想起折二姑娘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不要一有磨难,就觉得人间不值得。
这才哪跟哪呢。
她看看这水榭,想想胥江,想想云州城里,最终叹气一声。
恐怕也呆不久了,她还是要回去做那个云王妃的,躲也躲不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几章就要换地图啦啦啦啦~早安
☆、黄善
折二姑娘很喜欢写大事簿,也就是上辈子说的日记。
她上辈子喜欢写,是没人跟她说话——因为是个神经病人设嘛。不过没关系,没人跟她做朋友,折二姑娘就自己说给自己听,在本子上写出自己的心事。
不过当年的心事太多了,比如小学时没人愿意跟她一起做同桌,她表面低着头不吱一声,自以为很高傲,其实心里难受的要死。回到家里,她总要用尽自己所知道的恶毒语言诅咒她们将来脸上生麻子,再写出一切励志的话:长大后如何打脸。
可她没几月,她就不敢这样浪费纸张写诅咒和自我励志的话了——因为她妈不给她钱买本子了!
折二姑娘没法子,看着日渐被写完的本子,开始精简语言,精简事件,后来便形成了记录自己人生中大事的习惯。
这个习惯,她也带到来这辈子。
折二姑娘坐在窗户前的榻上,摊开笔墨纸砚,打开自己修订好的记事溥。
“沈汀去了云州,在拼前程,听说很得上司云王喜欢。”
这是前面记录的一页。
她将这页翻过去压了压,提笔写上:“大舅舅和大舅母已经同意两家婚事,阿姐也答应了,小舅舅先回了齐家,过几天和大舅舅一家上门提亲。”
她唉声叹气的吹了吹未干的字迹墨水,一边忍不住歪在榻上伤心:事情变化的太快,这回两家决定快刀斩乱麻,让折黛和齐子安早点成婚,毕竟都不小了。
——那阿姐就要嫁出去了。
折二姑娘捧着小绣篓子去找她姐谈人生,“你怎么都不犹豫就答应啊?”
折黛笑着道:“阿娘给我看好的,必定是没错的。”
齐家表哥上辈子被退婚后就参军去了,也没听说娶媳妇,混的也还成,当时她要死的时候,刘庚还让她去舅舅家求个门路呢。
嫁人么,也就那样,嫁给一个日后有成就的,想来怎么样都比上辈子好。
她并不如一般姑娘家那般羞涩,在折二姑娘眼里,她姐的语气加神情便是:阿娘让我嫁,那我就嫁。
再深度解读一下就是:我嫁出去就行了,也算是给家里人一个交代。
她心酸的总结她姐:不给家里人添负担。
这般脑补一番,折黛没苦,她倒是嗷嗷大叫大嚎,“阿姐!你别嫁了,你别嫁算了。”
折黛:“.......”
她本来没什么的,这会儿被晚姐儿一带,心里也苦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端着安神汤站在门口的平妈妈,无声的指了指:她怎么了?
平妈妈气道:“你才别嫁了!嚎什么嚎,如今别人提起你就想起猪蹄子,你这一嗓子嚎出去,跟杀猪似的——再添了这一项,人家指不定就认为你是猪儿转世了。”
折晚:“.......”
她打了个惊吓的嗝,捂住嘴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
平妈妈啧啧冷哼一声,将安神汤放在小木桌上,将挂在折黛身上的折二猪姑娘一把拉开,对着折黛道:“黛姐儿,快点喝了安神汤,趁着响午再去睡一会,你这几天噩梦不断,眼圈都青了。”
折二姑娘这才发现她姐的青眼圈,她连忙担忧的道:“是大姑娘上花轿之前的恐慌吗?”
她安慰道:“别担心,你那天只要坐着从这个屋被人牵着到另外一个屋就行,都有人领着的,就是听说容易饿,不给吃东西,到时候我给你蒸一笼枣糕带着吧?”
gu903();平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