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德永沉默了一会儿,又呵笑道:“很好啊,我这个君耀的董事长,现在连安排一个实习生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叔叔,”纪明月靠在了椅背上,“这从来不是资格不资格的问题。今天是白桃,明天就可能是黄桃,后天就是绿桃,再然后呢?您让我们这些人作何感想呢?您让……”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您让付出了几年心血的谢云持,作何感想呢?”
纪明月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看向了一旁的沈芝。
“阿姨,虽然我知道谢云持他顾及您的想法,一直没有说,但是……”她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尽可能地去保持心平气和,“我们高中很多人都知道,谢云持很讨厌吃茄子,从高中到现在一直都是。”
沈芝蓦地瞪大了眼,一惊:“怎么可能!”
她急忙朝谢云持看去,似乎是在希望谢云持也帮她说几句话。
……谢云持淡淡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沈芝心下一冷。
……那就说明,是真的。
她又有些不甘,“云持高中的时候经常……”
纪明月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论调,她只觉得对谢云持的心疼,已经快要割裂她的五脏六腑了。
“那是因为别的菜都比茄子贵,”纪明月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唇,“阿姨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
沈芝彻底愣住。
“阿姨,这些其实都轮不着我这个外人多管,”她顿了顿,“但,谢云持是您的亲儿子。”
“陪了您二十多年,有求必应的,亲儿子。”
沈芝再看了看谢云持的神情,彻底明白过来。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颓丧地靠在椅背上,甚至似乎就在一瞬间苍老了不少。
没等沈芝再说话,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谢云持终于站了起身。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和缓,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还不忘朝着时德永和沈芝点了点头:“叔叔,妈,你们先吃吧,我跟明月突然有些急事要处理。”
说完,谢云持看了纪明月一眼,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腕快步走出了包厢。
前面的这位属实人高腿长,走得又快,纪明月被他拉着往外走,还一个劲儿踉跄。
……但刚才还舌灿如莲能言善辩伶牙俐齿的纪明月,这个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直直地盯着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可能就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就握在……手腕那里。
要不然,怎么会越跳越快,像是马上就要跳出来一样呢?
谢云持的手一直都很漂亮,这是她高中时候就知道的。
手指纤长,骨节有力,指甲更是修剪得整齐干净,一如他本人一般。
但,纪明月从来不知道,当谢云持拉住自己的时候……
她竟然会如此紧张,却又开心,又像是天上空降一张巨额支票,她生怕一眨眼间,那张支票就飘得无影无踪了。
所以现在的她,就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那只紧握住自己心脏的手。
直到离开了包厢一段距离,谢云持才意识过来,放慢了脚步,又回头看了看纪明月。
再顺着纪明月的目光看过去,他稍一低头,就注意到了两人交握的地方。
“……”谢云持清了清嗓子,面上无波无澜地放开了手。
纪明月站直了身子,抬头看了看他。
她正准备开口说什么时,肚子就比她先一步发出了声音——
“咕噜噜……”
“……”纪明月默默地在心里吐出来一个脏字,然后深深地捂住了脸。
谢云持偏偏还很不给面子,轻声笑了出来。
纪明月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这辈子能丢的脸,可能全都在谢云持面前丢尽了。
谢云持很体贴地收敛了笑意,还不忘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想吃什么都行?”
“嗯,本来今天就是请你吃饭,什么都行。”
纪明月放下来手,瞥了一眼谢云持,毫不客气地报道,“我想吃烧烤摊。”
谢云持愣了一下,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纪明月长吁一口气,朝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她想吃这些东西很久了。
奈何在美帝吃不太到国内的味道,回国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吃成。
现在既然“想吃什么都行”了,第一顺位当然是烧烤!啤酒!还得露天!
纪明月看了看谢云持,“该不会你吃不下这些东西吧?”
谢云持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率先转身朝外走去。
纪明月一秒懂得他的意思,连忙屁颠屁颠地就跟在了他后面往外走。
现在想想吧,他们俩的关系,离男女朋友可能还有一段距离,又比校友亲近那么一些,总结下来应该是——
饭友。
三天两头的相聚,全靠吃饭的,饭友。
一口水都没喝到,就又要坐车离开了。
纪明月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过头问谢云持,“那个……这家店真的很难约吗?”
谢云持笑了笑:“你忘了我刚才告诉你的?这是我朋友开的。”
“……”
他这么一说,纪明月隐约想起来,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回事。
但她当时的注意力,似乎全都放在了谢云持的突然靠近上,对谢云持说的内容简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留了个寂寞。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纪明月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刚才真的很不好意思。”
谢云持带着些许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什么?”
“吃烧烤吗?”
?
你的脑子里只有吃吃吃吗?
猫猫震惊.jpg
纪明月:“不是啦,就是……没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见,便那样跟你父…叔叔和母亲那样说话了,是不是破坏了你们家的关系?”
毕竟别的不说,单从时辰的表述就能看出来,他们这种重组家庭、而且堪称特别的重组家庭,能有现在的和谐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刚才那样说自己的确爽到了,但是确实会让谢云持比较难做吧?
出乎她的意料,谢云持什么都没有说,倒是笑出了声。
“……”
这么高兴的吗。
谢云持停顿了两秒,又笑了出来。
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和刚才在包间里一模一样,可纪明月就是觉得——
他现在,好像是真的很高兴。
谢云持干脆把车靠路边停了下来,转过头来跟纪明月说话,清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看。
看得她一瞬间有些躲闪不及。
“纪明月,”他这样叫她,“我很高兴你可以那样说。”
谢云持太过于郑重其事,纪明月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
真是的……
高兴就高兴嘛,这么庄重干什么,搞得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
不太自然地把鬓角的碎发别到了耳后,纪明月低低“哦”了一声,一时间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哪怕没有抬头,她也能察觉出来,谢云持的眼神这时候还完全没有移开,还在盯着她看。
咽了咽喉咙,纪明月才转移话题道,
“你会……怪你母亲吗?”
谢云持这时候才稍稍移开了目光。
没有那十成十的注意放在她身上,纪明月才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她也很不容易,”谢云持语气淡了下来,“她早年和时叔叔相爱,却得不到时家的认可,两个人分手后她就离开了远城。她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怀了我吧,然后嫁给了我父亲。”
“虽然穷困,我父亲待我母亲却是极好的。她……”
谢云持笑了笑,“她也没什么,她就是太过于爱情至上了。所以在我父亲去世后,她会嫁给时叔叔,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他顿了顿,“没什么好怪的。”
纪明月的问题,压根没经过脑子,就直接问了出来:
“谢云持,你觉得谁都不容易,你体谅所有人,所以你谁都不会怪。”
“那你自己呢?”
纪明月蓦地就有些难过,“你自己,容易吗?”
——有你就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为谢哥哥心动一百次。
得不到谢云持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TAT
第29章喜欢
谢云持沉默了很久。
纪明月也没再说话,似乎就只是在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她真的不明白,谢云持他体贴又包容,但他却是从来都不曾不亏欠谁的。
凭什么就要求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再到那个懂事的少年,甚至直到现在,都要去体谅身边所有人呢?
这对他,一点都不公平。
好久好久,谢云持才笑道:“好像也不算太容易。”
“可抱怨、难过和委屈从来不会改变什么,”他继续道,“所以不如努力一点,再开心一点。”
纪明月一时间有些失语。
——这可真的是谢云持会说的话啊。
她又想起来,她高中时第一次真正动心的场景。
那个时候知道了谢云持在那家花店工作后,她有意无意间就会多注意一点谢云持。
因为谢云持脸上挂着的,总是和煦又清朗的笑容,干净而温暖。
但是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余的情愫了。
直到有一次,纪明月看到谢云持从花店打工出来,然后用刚拿到的薪水,很开心地买了一份盒饭。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份盒饭的价格,八块钱,可能是因为刚拿到了工资,谢云持还加了一份肉,比平常贵了三块钱。
那个时候她在想,怎么能有人因为一份加了肉的盒饭就高兴成这个样子,明明她每天吃得都比这丰盛一百倍。
正好谢云持也要回学校,纪明月便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
看那个平素稳重内敛的少年,手里提着一份盒饭,高兴得时不时踢一踢路旁的石子。
又随便一踢路上的易拉罐,下一秒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做了错事,一脸羞愧地小跑过去,飞快地把那个易拉罐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里。
纪明月跟在后面,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觉得这个人真的太有趣又好笑了。
明明向来沉稳淡定,一个人的时候却是这副样子的,很意外,很生动。
而后,纪明月跟着谢云持一起走过天桥的时候,谢云持蓦地停了下来,然后蹲下了身。
纪明月先是一个奇怪,细细看过去,才发现——
谢云持竟是蹲在了一个乞丐面前。
其实这个天桥上面,经常会有人乞讨。
纪明月如果手里有零钱,就会随手丢进去,但也不会再给过多的注意了。
谢云持在乞丐面前蹲了一小会儿,纪明月离得稍远,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之后,她就摇了摇头打算走过去,先回学校。
——下一秒,纪明月就看见谢云持直起了身子,转过身又往前走去。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再认真看过去,才发现……
他把自己好不容易买到的一份盒饭,送给了那个乞丐。
那种震撼,纪明月直到后来一个人出国读书,在异国他乡,听那些不是母语的语言,看各种各样发色肤色的人从自己身旁经过时,竟然也能回忆起来。
哪怕现在早已时过境迁,她却依旧记得清清楚楚,就连所有的细节,甚至是谢云持那天穿了什么颜色的鞋子,她都记得。
她那个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能因为一份八块钱的盒饭高兴得一蹦一跳,又怎么会有人,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快乐,转送给别人。
她不明白。
但是毋庸明白,她就已经轻而易举地,动了心。
她看见谢云持下了天桥,又去路边的小摊贩那里买了两个馒头,提在了手里,然后继续往学校走。
她看见谢云持礼貌而温和地与每一个相识的人打招呼,丝毫没有遮挡手里馒头的意识,好像这么做再自然不过一样。
她看见谢云持回了教室一趟,拿了一本书出来,站在教室外面的角落里,边啃着手里的馒头,边翻着书。
……
纪明月那个时候看到了很多很多,全都超出了她的认知和理解能力。
但,纪明月后来才发现,那是因为有一种人——
他天生温柔。
就像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一样。
十年间改变了很多很多,就连她自己和中学时的心境都早已不同。
可好像也唯有他,经历世事沧桑,依旧可以笑着说,
“不太容易。”
“所以不如努力一点,再开心一点。”
……像是一个傻子。
怎么能有人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纪明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慌忙间转过了头,眨了眨眼角的湿意,心头百感交集。
情绪稍微平复了一点,纪明月依旧没转过头,还看着窗外的灯火,问道,“哪怕你只能叫自己的亲生父亲,叫一辈子的叔叔,也开心吗?”
谢云持似乎丝毫都没有意外纪明月会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他也从来没打算瞒着她。
而且她这么聪明,肯定可以猜到的。
他云淡风轻:“你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我跟辰辰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吗?”
“嗯。”
纪明月当然记得,她当时就是被这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妹”给迷惑了很久,猜测了那么长时间也没猜到他和时辰究竟是什么关系。
“于我而言,我的父亲已经在我高三的时候去世了。”谢云持稍顿,“所以也不单是照顾辰辰的情绪,时叔叔就是我的叔叔。”
纪明月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