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九卿一擦眼泪,可很快眼睛又被泪水糊住了,根本忍都忍不住。才刚一昂起脸来,眼前一道亮光划过,华笙一鞭子避开他的面颊,直接缠绕着脖颈抽了下去,登时血沫四溅!
“嗷呜”一声,他整个人被鞭尾一带,原地翻滚一圈,再重重地跌趴在地,喉头一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贺九卿尚且未来得及跪好,第二鞭缠着他的腰,一下将他从屋里甩了出去。
撞飞了门框,以及二楼的围栏,然后摔在了一楼大堂,他在地上翻滚几圈才堪堪停稳。头一歪,又吐出口血来。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错位了一般,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这里的动静一大,西边客房的弟子们纷纷冲了出来,见到此时此刻,当即就响起一片“大师兄”,随即就要跃下二楼过来扶他。
“都不准下来,全部回去!”
贺九卿勉强直起上半身,鲜血从头顶一直流过面颊。他咬紧牙齿,才不至于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声来。并且为了不让自己过于丢人现眼,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师兄,你怎么了?蘅曦君为什么要打你?”一个弟子壮着胆子道:“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是啊,大师兄!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蘅曦君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明日咱们就要去沐家了,怎可让人瞧见大师兄这番形容!蘅曦君他太过……”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原本被撞开的半副门板倒飞出去,一只雪白的靴子从屋里踏了出来。众弟子屏息凝视地望了过去,直到瞧见华笙手里攥着的藤鞭,其上灵力流窜。他缓缓地瞥过去一眼,细长的眸子渐渐抿成一条直线,如同泼墨一般深邃冷冽。直将众人吓得慌忙跪倒,大呼“蘅曦君饶命!”
华笙上下唇一碰,冷漠凉薄地吐出一句:“全都给我滚!”
随后才把沉沉的目光落在贺九卿身上,用藤鞭的一端隔空一指,沉声道:“你给我滚上来!”
贺九卿捂着胸口咳嗽,脖颈被掐出了好大一圈红印,他也没敢去揉。只扯着衣领试图遮掩一二,余光瞥见弟子们还不肯走,当即便压低声音道:“都不走?想看着蘅曦君是怎么管教我的么?”
“大师兄!”弟子们纷纷唤道,可又实在是不敢招惹华笙,只得各自回房,华笙凌空一甩,藤鞭在半空中挽出一朵鞭花,发出“啪”的一声清响。
“上来!”
“师尊,你消消气。”
贺九卿才一爬上楼梯,腰上立马又被藤鞭缠绕住,这一回直接把他摔进了屋里,后背正中衣柜,将上面的东西一齐扫落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了满身,他捂住唇角,咳个不住,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如同下了小雨一般,很快就将身前的一片地面淋湿。
“贺九卿!你从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用心!”华笙上前一步,一把将他从地上揪了起来,狠狠往墙上一撞,掐着他的脖颈,冷冷道:“你从一开始,你就在撒谎!”
贺九卿道:“是,我一开始接近你,就是别有目的的。因为,我不得不给我母亲报仇,也不得不做这个仙门卧底。”
他供认不讳,抬起脸来,眼珠里爬上密密麻麻的血点,低吼道:“可我没得选择!我没有选择!我舅舅让我来,我怎敢不来!你又不是没跟魂天打过交道,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利用,何况是我这个小野种呢?师尊,你一直以来都埋怨我对你事事隐瞒,可现如今我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了,你是怎么对我的?嗯?在众目睽睽之下管教我,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我可有还过手?事到如今,师尊想要我怎样,杀了我?”
“贺九卿!”华笙语气越发冷冽,“你卧底在我身边十二年,对我没有半句实话,同魂千在外头胡作非为,耀武扬威,现如今怎生还觉得委屈了?你以为你杀的是谁?那可是你的祖父!师风语是你二哥!”
贺九卿嘲讽道:“我祖父?谁是我祖父?我母亲是被人玷污的!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人,可你怎么不问问别人都是怎么对我的?华笙,你真的好义正言辞啊,我把师家兄弟当哥哥,可是师忘昔是怎么对我的?他要杀我啊,师尊!我只是想要自保,我想要活着,我有什么错!”
他艰难万状地咳出一口鲜血,苦笑着道:“看看,咱们堂堂华南尊者蘅曦君真的好义正言辞,口口声声说一罪不二罚,可现如今呢?是不是特别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师忘昔处置?你其实根本就不是怪我误杀了老天师,你就是气我骗了你!”
华笙冷声道:“那你可知,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师忘昔对你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我自然知晓,所以,小九今后是生是死,可全看师尊怎么发落了。”他昂着脸,眼泪顺着面庞流了下来,和鲜血混在一起,故作轻松地笑道:“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不管师尊要对我怎样,我都接受。是我做的,我定然承认,不是我做的,别想我认。”
他忽然喉头哽咽了,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华笙手背上,涩然道:“可是,师尊,华笙,我同你在一起,的确是真心实意的。现在说这种话,你肯定不信,可我还是想说,我待你之心日月可鉴,我从来……从来没想过要害你。我发誓。”
华笙手一松,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藤鞭灵气环绕,发出“滋滋滋”的电流声,他并不肯用落华。随手将剑钉在了柱子上,手腕一震,藤鞭迎风一抖,一鞭子甩了出去。
鲜血顺着头顶缓缓流了下来,贺九卿斜靠在墙脚,微垂着脸,也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发间的玉冠碎了一地,头发一松,披散在肩头。
许久,他肩膀才颤抖了一下,上下唇一张,轻轻吐出个“一”字。
华笙手底下一顿,下一鞭子擦着贺九卿的面颊抽了过去,从脖颈至腰,抽碎衣衫,鲜血淋漓。
贺九卿动都没动,缓缓吐出一个“二。”一直数到“十二”,他才抬手,一把攥住了鞭尾,面无表情道:“这十二鞭算是我偿还欺骗师尊十二年的罪,这个我认了,也受了。可你不能为了师家的人打我,我没错,错不在我。”
“你到现在还敢说错不在你?贺九卿,神器是你自己去盗的,虚鼎是你破的,人也是你杀的!”
华笙一震藤鞭,鞭身立马化作粉末飞散。心念一动,星轨刀便幻化而出,他抬了抬刀,抵在贺九卿脖颈上,冷冷道:“这刀怎么控制你了?是不是现在我一刀劈死你,也是被神器操纵了?”
贺九卿沉默。
“说话!”
“说什么?”
“我要听真话!”
贺九卿平静道:“真话就是,人不是我杀的,我是□□纵了,这个错,我不认。不管你问我多少遍,我都不会认。”
华笙似笑非笑道:“时至今日,你还要撒谎!贺九卿,你莫要觉得为师真的不会管束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座对你打也是恩,骂也是恩,你若是不跪下听训,就是大逆不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倒是不知了,师尊上我,同我耳鬓厮磨都快磨出血的时候,怎么不想一想,你是我师父!”贺九卿咬牙切齿道:“咱们在一处,夜夜缠/绵,同榻而眠,同桌而食。我全身上下,你哪里没有碰过?你的贴身衣物,我哪件没穿过?你的唇齿,我哪一寸没有吻过?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没做过?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么?!”
华笙冷笑:“是你欺骗在先!为师若知你是魔族的人,定然不会收你为徒,也不会与你有半分纠缠!”
“所以呢,师尊现在是打算清理门户了?”贺九卿攥着拳头,心里想着,今日,只要华笙再动手打他一下,哪怕只是断他一根头发丝,他立马转身就走,再也不会回来。什么仙门,什么魔族通通见鬼去吧。
上前一步,昂着脸同华笙对视,“我没有错,错不在我!楚卫才是罪魁祸首,你心里有气,你怎么不去杀了他?你就是觉得我怎么打都打不走,怎么骂都骂不跑,所以才对我这般!华笙,你敢再动手打我一个试试,你再碰我一下,我今日就叛出师门,永不回来!”
华笙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往贺九卿脸上抽了一下,冷笑:“滚!”
贺九卿二话不说,抬腿就走。左脚才一踏出门槛,身后忽然传来“嗡嗡嗡”的声音,他脚下一顿,犹豫片刻才回过头来。就见落华剑围绕着华笙发出“嗡嗡嗡”的预警声。
华笙腹部不知何时被鲜血染透,他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将额发打湿,更显得唇色寡淡。
“师……师尊,你怎么了?”
贺九卿瞳孔一缩,又迅速折回身来,一把扶住华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失声道:“这是……这是上回的剑伤?师尊,你不是已经痊愈了吗?为何……”
话一出口,他自己就率先沉默了。像青玄剑那样的法器,上斩人神,下斩鬼邪,即便实力强悍如华笙,也不可能生受一剑,何况当时一剑来了个对穿。寻常人怕是早就魂飞魄散了罢。
可师尊一如既往地沉静自若,他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伤重!从未喊过疼!
“噗通”一声,贺九卿跪下,扶着华笙的手臂,失声哭道:“对不起,师尊,是我错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惹师尊生气的,我不该的!”
华笙将手臂缓缓抽了出来,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师尊!”
“滚!”
贺九卿不肯,抱着华笙的腰不肯松,结果被他一推,整个人趴在地上,哇得一下,吐了一大口血。
“你越是这样,越是惹人生厌!”
华笙一把攥着贺九卿的手,替他输送了灵力,全然不顾自己伤口崩裂,鲜血直流。眉头都疼得蹙了起来,睫毛上挂着一层冷汗,越发显得他面容俊美至极,可又淡漠沉静。
“师尊,对不起,是我错了。”贺鹌鹑主动服软,扶着华笙的胳膊,语气越发苦涩,“师尊,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势好不好?求你了,师尊。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口气还消不了吗?就此翻篇不成么?”
“就此翻篇?你说得倒是轻巧!滚开!别碰我!”华笙挥袖将人斥退,冷笑道:“你以为被你破了虚鼎的,是个普通人么?他可是你祖父!即便你不肯认,可事情一旦败露,你要天下的人怎么看你?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这些都是杀你的刀子!”
“对不起师尊,是我给你蒙羞了。”
华笙摇头:“你不是给我蒙羞,你是在给自己蒙羞!贺九卿,为什么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于我,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同我在一处儿?你要杀的,恐怕不仅是师家人。你要报复的对象,也不仅是楚卫,还有我。”
贺九卿猛然一抬首,嘴巴张了张,突然词穷。原主接近华笙的最初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华南两尊,好让他们身败名裂。可摸着良心讲,他从未想过要害华笙啊!
“师尊,你先别生气行么?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事后,我任凭师尊处置,绝不还手!”
死皮赖脸地把华笙扶至榻边坐好,顺势往地上一跪,两手解开他的腰带,小心翼翼地将外裳脱掉。这具身体,贺九卿都不知道看过多少遍,摸过多少次了。原本白璧无瑕的腹部血肉模糊,皮肉外翻着,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淌。
贺九卿眼眶憋得通红,转身出去打水。然后扭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瘀血清洗干净。他特别怕弄疼师尊,手底下轻柔至极,反而把自己弄得一身冷汗。
这伤口总也不结痂,仅仅能止住血,可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受不住。可是师尊却足足忍了半个月余,一声未吭,默默忍受。甚至还替他疗伤,给他做饭。
很没有出息地落了两行眼泪,贺九卿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师尊,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惹师尊生气了。”
华笙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抬高,蹙着眉头不悦道:“哭什么的?堂堂七尺男儿,整日在自己的师尊面前哭哭啼啼,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同师尊日日在一起,夜夜同榻寝,可却连师尊身上有伤,我都不知道。”贺九卿涩然道:“师尊现在可否后悔,当初为何要替我受这一剑?”
华笙用衣袖将他脸上的血泪擦干,淡淡道:“有什么可后悔的,为师早便说过,你即便是死,也必须死在为师的手里。”
贺九卿点头:“那好,我若是真的非死不可了,我就死在师尊的剑下,我全了师尊的一世英名。”
将伤口一圈一圈地用白布裹好,这才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一身干净的衣裳替师尊换上。贺九卿起身将落华剑拿了回来,这才复跪下,双手捧着剑举了起来。
“师尊,我一直以来都没敢同师尊说,我身上流有一半魔族的血。这落华剑乃是师尊的青玄剑之边角碎料锻造而成,乃是仙门上品法器。邪魔歪道碰不得,而我这个混血的野种,其实……”
他咬唇,垂着头继续道:“落华其实并不肯认我为主,只不过是屈服于师尊的淫/威之下。我配不起这把剑,今日,便将它还给师尊便是。”
华笙伸手按在剑上,往下轻轻一压,深不可测的眸子里吐露出几分失落:“我所赠之物,绝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是不想要,就丢了罢。不论是落华,还是那枚玉坠,你皆可丢弃,不必问我。”
“师尊。”贺九卿抬头,“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敢欺瞒师尊了。我一定当个好徒弟,一生一世陪伴在师尊左右。若我有违此誓,让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华笙默然,未置一言。而是顺势将落华剑拿了过来,曲起二指默念了两句咒语,这才拢着两指划过剑身,登时青光大盛,灵气萦绕,贺九卿刚一抬头,右手已经被攥了过去。
锋利的剑刃将皮肤割破,两个人的鲜血从两端蔓延过去,最后汇作了一股。
华笙待光芒散去,这才收回了手。将剑抛了回去,淡淡道:“落华上面有我的血,它不敢不听你的命令。”
“多谢师尊。”
贺九卿将剑收好,垂着头又跪了一会儿。一直在等华笙继续拷问他,可是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屋里始终静悄悄的。
他先前被华笙抽了十几鞭子,伤口火辣辣的疼。原本摔下楼时,还伤了心脉,咳出了血。谁想华笙居然当场给他渡了灵力。
如此一来,身上就只剩下皮肉伤了。当然,也决计不轻就是了。毕竟,华笙不生气的时候,温润如玉,淡漠出尘。一旦生气起来,简直就是阎罗王。
贺九卿就是那案板上的鱼肉,被华笙这块刀俎随意处置。原先还想要点脸,忍住不哭,可到了后来,哭得又比谁都大声。
两手贴在大腿上,头一低,发丝就落至了华笙的衣衫处。
gu903();华笙看不下去,抬脚踢了踢贺九卿的膝盖,蹙眉道:“哭什么哭?人家师忘昔死了祖父,又死了个亲弟弟,哭得都没你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