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氏的脸白上加白。
“当年那情况,产房里乱成一团,说句实话,姑奶奶要是有心,偷梁换柱也不是没可能。
要老奴来说,姑奶奶的确有些可疑,单说把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送回老家,就不像是个亲娘能干得出来的事,当年老国公不同意,可姑奶奶哭哭啼啼地闹,说见了孩子就难受,还差点寻死,怕刺激到姑奶奶,这才同意把那孩子送走。这会儿老奴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姑奶奶怕孩子长开了引人怀疑。
还有姑奶奶十几年都没说把孩子接来或者去瞧一瞧,人刚考上白鹿书院要来京城就去瞧了,一瞧一爬山,孩子就失足坠崖了,偏偏那么巧,意外发生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刘嬷嬷说的心跳如擂鼓,“不瞒夫人,老奴怕啊,这要是真的,姑奶奶实在是丧心病狂。老奴不信夫人不怀疑,既然怀疑了,那就要彻查到底,不然夫人您心里永远有这么个心结,后半辈子都过不踏实,也没法再心无芥蒂地面对二姑娘。”
柏氏闭上眼,脸颊肌肉因为紊乱的情绪而微微抽搐:“嬷嬷,你把当年在产房的人查一遍。”顿了下,“再找人盯着,”柏氏艰涩吐出三个字,“陆大夫。”
恰在此时,丫鬟通报,李采薇来了。
“母亲。”李采薇进来,第一句问的便是,“陆大夫呢,我们何时去看姑姑?”
柏氏的心就那么生生的被刺了下,她一直都知道女儿亲近李如月,可在听了陆梨那个故事之后,再目睹女儿对李如月的亲昵,柏氏有种如鲠在喉的错觉。她稳了稳心神,对自己说,一切还只是怀疑,她不能疑神疑鬼。
“陆大夫还有其他病人要看,得过上几日才有闲,你也知道她如今不比从前,多得是达官显贵问诊。”
李采薇皱了皱眉:“那过上几日到底是几日,母亲和他约好时间了吗?”
柏氏顿了下,时间自然是没约好的。
“她那有个要紧的病人,一时半会儿腾不出具体时间,说能确定了回头和我们说一声。”
李采薇眉头皱的更紧,想起了静夜向他打听祁王,他一问三不知,语气有些不痛快:“如今他名声起来了,架子倒是跟着大了起来。”
柏氏沉默不语。
李采薇有心想说算了不请他了请别的大夫,可姑姑看了那么多大夫连御医都请来了也无用,到底是对李如月的担心占了上风,便道:“她三天后还要来给祖母施针,要不那天把姑姑一起请来,这样他总有时间了吧。”
柏氏忍不住道,“你对你姑姑的事倒是上心。”
“毕竟姑姑那么疼我。”李采薇想也不想地说道。
是啊,李如月那么疼采薇,却对远在崖州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柏氏打住念头,不能再想下去了。
三日后,憔悴不堪的李如月来到卫国公府,李如月并不是很想来,她瞧着陆梨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已经死了的陆梨,可李采薇软磨硬泡,李如月哪里拒绝的了,且她这一阵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夜噩梦缠身,白天人也混混沌沌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李如月也害怕了,遂妥协了。
李如月那模样把卫国公府的众人吓了一跳,一叠声问她怎么回事。唯独柏氏咬着后槽牙,怎么回事?做贼心虚摊上报应了。
这三日柏氏度日如年,尤其是在刘嬷嬷调查有了结果之后,天旋地转不外如是。
李嬷嬷将当年的旧人排查了一遍,发现产婆在替她接生后的第三个月失足淹死了,淹死之后,全家人便都搬出了京城。
刘嬷嬷还发现了一个人,是当年在产房帮忙的丫鬟,如今已经成了管事婆子,她说当年她从产婆手里接过她的孩子时,仿佛看见孩子手臂上有一块小胎记。后来伺候采薇沐浴时却没发现,她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并没有上心,直到刘嬷嬷再三追问才想起来,犹犹豫豫地说了。
听到这个结果,柏氏险些晕过去。
又有刘嬷嬷留心调查了下李如月,发现她以照顾不力为由把两个大丫鬟配到了南边庄子上。刘嬷嬷多了个心眼,派人联系这两个大丫鬟,许之好处。两个大丫鬟正不甘心被发配出京还随便指给一个无前途的庄上小厮,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李如月那些梦话和癔语都说了出来。
柏氏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李如月竟然真的偷换了她们的女儿,采薇是李如月的亲生女儿,而她的女儿被李如月扔到崖州,最后还差点死在李如月手里。
李老夫人正拉着李如月的手一叠声追问:“不是说只是有点不舒服,怎么病成这样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脸都凹进去了,这是怎么了?”
在陆梨治疗下,李老夫人的眼睛好了七八分,都能看清李如月的脸了。
李如月对陆梨的医术又有了几分信心,她打叠起精神应付李老夫人的关切。
正说着话,下人报,柏氏的母亲,永宁大长公主来了。
永宁大长公主是柏氏请来的靠山,防的就是李家人偏袒李如月。
“外祖母。”李采薇一脸濡慕地上前请安。
永宁大长公主面色如常地拉起她。
看着祖孙和乐的二人,李如月不觉笑,国公府的孙女,公主府的外孙女,何等尊贵的身份,当年的冒险是值得的。
互相寒暄了几句,陆梨就来了,一见到陆梨,李如月眼皮子就开始乱跳,胸腔内的心跳也跟着乱起来,她拧了拧眉,就见陆梨看了过来,冲她绽唇一笑,笑容灿烂生辉。
第41章错位的人生7
李如月心跳漏了一拍,心下惊疑,觉得陆梨笑的实在渗人,渗得她心慌,不安的情绪渐渐笼罩心头。
永宁大长公主打量着陆梨,她已经从女儿那得知内情,震怒自然不必说,更头疼的是女儿在李采薇的安置上,终究养了十八年,如何不爱不心疼,只饱受磨难的陆梨,如何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对于陆梨这个名字,永宁大长公主也是闻名已久了,盖因祁王的手在她的治疗下,显而易见地在康复,把宫里的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见了人就要念叨几句,可不就把陆梨的名声念响了。
见面却是第一次,永宁大长公主见她目光湛湛,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却无悲苦之色,从容雅致,翩翩自若。再想她被推入悬崖不死,反学了一身医术上京讨公道,便可知是个秉性刚强且有魄力的,这样的人自有骄傲,受不得委屈,也不会让自己委屈。
永宁大长公主暗暗一叹,有点儿发愁。
浑然不觉大事临头的李老夫人还笑呵呵地向永宁大长公主夸陆梨的医术:“公主别看陆大夫年轻,医术那是一等一的好,老身的眼在陆大夫的治疗下,已经能看了个大概,当真是妙手回春啊。”
长宁大长公主笑笑,看向柏氏。
柏氏略一点头。
恰在此时,卫国公来了。
进门的卫国公向长宁大长公主和李老夫人请过安。
“人都到齐了。”柏氏开了口,“我有件事要说。”
除了陆梨和长宁大长公主外,其余人皆是一惊,被柏氏端凝的神色惊到的,尤其是被柏氏盯着的李如月。
李如月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忍不住问:“大嫂要说什么,这么严肃,看把大家吓的。”
柏氏直直盯着她:“是挺吓人的。”
丝丝凉意从柏氏那边传过来,李如月不知道是是不是自己多想了,近来她总有些疑神疑鬼。
余光瞥到陆梨,李如月愣了愣:“怎么这事和陆大夫还有关?”难道是大嫂得了大病?
卫国公眉心微蹙,望着柏氏:“什么事?”
柏氏看他一眼,她事先没有告诉丈夫,毕竟李如月是他亲妹妹,她怕他偏袒,想大事化小,索性不说。
“把人带上来。”
上来的是李如月的那两个大丫鬟,李如月惊愕:“你们不是离京了吗,怎么在这?”
两个丫鬟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既是大丫鬟,在场之人都是眼熟的,纷纷去看李如月,李如月在看柏氏:“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如月,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柏氏骤然爆发,站起来怒指她,“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自打进了李家的门,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可你竟敢如此害我!”
李如月一下子就想到那件事,又觉得不可能,柏氏怎么可能知道,她心乱的厉害,强装镇定:“大嫂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其他人也觉得不明白,疑惑不解地看着柏氏,卫国公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在观察之屋内众人的陆梨发现,李老夫人的竟没有多少震惊,女儿被儿媳如此指责,她这个当母亲当婆婆的却一言不发,只惗佛珠,惗的飞快。
柏氏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她道:“听了这两个丫鬟的话,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们说,把你们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两个是我的丫鬟,大嫂这样置我于何地,”李如月阻止,这些日子她总是出现一些幻觉,她发现这两个丫鬟神色有些不对劲,疑心自己糊里糊涂的时候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便试探她们,只没试探出来,疑心自己想多了又不放心,就想把她们打发出去。如今见柏氏这样,只怕这两个丫鬟真的听到了什么,李如月心慌气乱,只想阻止,“这两个丫鬟犯了错被我发配,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是不是好话,且听听再说,你这么怕她们说出来,是心虚吗?”出声的是长宁大长公主,冷眼看着李如月心虚的表现,她越发相信那事了,再看李如月,恨不得拨了她的皮。她同样是个母亲,同样的爱自己的女儿,而自己的女儿却被这个毒妇愚弄了整整十八年的感情。
长宁长公主声若冷雨:“你闭嘴,待会儿有你说的时候。”
这样的疾言厉色,惊得卫国公瞪大了眼,妹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引得柏氏和长宁大长公主这般震怒,他去看李如月,李如月目光闪躲不敢迎视。卫国公一颗心直往下坠,他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丫鬟身上,就听见她们一句一句地说。
“夫人梦里喊:别喊我娘,你别过来,我不是你娘,我不是,你滚开!
陆梨,你休想伤害薇姐儿。
你活着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以为死了就能害我,休想!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薇姐儿吧,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都是我,你冲着我来。
你死了你死了!你都死了为什么还不去投胎。
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找高僧超度你。
你活着的时候祸害我,死了也要祸害我,你就是个害人精。我应该在你刚出生时就掐死你的。”
一声声恍如惊雷劈在李如月天灵盖上,她被强制拉回噩梦与前世种种之中,刻骨的恐惧怨恨以及不甘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她,越裹越紧,李如月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张开嘴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剧烈地拼命的呼吸着,却汲取不到足够的空气。
“别说了!”李如月猛地抓起茶杯砸向那两个丫鬟,声嘶力竭,“胡编乱造,你们不甘心被我打发了,居然编出这样的胡话来污蔑,简直该杀!”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丫鬟指天对地地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当年就是我们伺候夫人去的崖州,爬山时,夫人说想和陆姑娘说些体己话,便支开了我们,后来陆姑娘就失足坠崖了。陆姑娘去世后,人前夫人伤心欲绝,背后却十分平静,有一次我们还撞见夫人冷笑着说这一次你终于死了。当时我们两个其实就有些怀疑了,只不敢相信,那毕竟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及至听了夫人的梦语,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陆姑娘并非夫人的女儿。”
轰隆一声,卫国公就像是被九天玄雷劈中,脑袋嗡嗡作响。陆梨不是妹妹的女儿,听那丫鬟的话,还是妹妹害死了陆梨。卫国公想猜,陆梨是不是在当年被送回崖州的途中死了,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受不住颠簸,妹妹怕难以交代,所以命人找了一个婴儿代替。但是他没法自欺欺人,那些话分明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采薇!
掩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就这么地被揭开,李如月心神大乱,她眼睛怒睁,眼角几乎要撕裂开,声音抖得不像话:“胡说,胡说八道!这是报复,报复!”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李如月许是还能说出一大堆辩驳的话来,只她被折磨的精疲力竭,精神本就高度紧绷,一下子在人前被揭了老底,神魂动荡不安,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这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不亚于不打自招。
愤恨的怒火在柏氏胸中燃烧,她的瞳仁亮堂堂的,充斥着惊天的怒火:“让王全家的进来。”
王全家便是当年产房里见过胎记的丫鬟:“那胎记在左臂内侧,黄豆大小。”
胎记,采薇身上没有胎记,李如月跌坐回椅子上,就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了,猝不及防地对上柏氏满布恨意的眼,柏氏一字一咬牙:“采薇手上没有胎记!”
果然如此,卫国公面色发灰,桩桩件件凑在一块,来龙去脉浮现在脑海之中,采薇不是他和柏氏的女儿,他和柏氏的女儿是被妹妹送回崖州的陆梨,而陆梨被妹妹害死了。
“如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瘫坐在椅子上的李如月嘴巴张张合合,上下牙齿碰撞,切切作响。
柏氏咬牙切齿:“那个产婆在帮我们接生后不久失足落水死了,他们全家迅速摆出了京城,我已经派人去找。”
李如月垂死挣扎:“不过是几个下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也不知道是谁居心叵测收买了她们,闹这么一出,你们还真信了,简直荒谬,怎么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想强词夺理,李如月,你不会以为你死不承认就没事了。”柏氏怒极冷笑。
李如月四肢一片冰凉,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丁点血色都没有,忽然扭头看着上方的李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