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配得起吗。”裴原冷哼一声,“以后少和她往来,我明日会敲打她一下,让她老实一点。”
宝宁点头。
他们没再说话了,吃好饭,刘嬷嬷将桌子收拾下去,裴原到浴间洗澡。宝宁坐在门口台阶上看月亮,弯月如钩,阿黄和吉祥在院里跑来跑去,宝宁手里抓几颗葡萄干,慢悠悠往嘴里送。
她现在心情平静,那会的失落散得差不多。她是习惯安慰自己的,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几道疤,裴原是个自傲的人,他不会在人前示弱,有的事他不愿提起,就锁起来。宝宁能够理解。
她不是非要刨根究底问个不休,匣子的事,就算了吧……
有小蚊虫在眼前飞来飞去,宝宁赶不走,她去屋里取了条长纱,搭在头上盖住脸,继续仰头看月亮。
朦胧的月色更美了。
“想什么呢?”正出神,裴原走出来,他赤膊坐在她身侧,手里拿着干布揉头发,叫她,“我的小石榴花儿。”
宝宁看一眼自己的裙子,石榴红色的,她还特意搭了同色的耳坠子,被裴原这样说,宝宁有点难过:“很俗气吗?”
“怎么会。”裴原偏头亲她脸颊一口,“我们家宁宁最好看。”
宝宁笑起来,她回过头,也亲裴原一口,在眼皮儿上。裴原痒得闭了下眼,他将手里的布巾扔到地上,将宝宁抱过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宝宁面上的纱巾也掉在地上,裴原没管,低头咬住她的唇。酸酸甜甜的葡萄香,又软又甜。
“宝宝,张嘴。”裴原轻声哄她。
宝宁缩在裴原怀里,她在这事上很听他的话,檀口微张,裴原夸她:“真乖。”
宝宁闻见他身上清淡的冷香气,她第一次发现,裴原身上这么香。
过了很久,他们分开。
裴原收紧搂她腰的手臂,宝宁顺势伏在他肩上,轻轻喘气。裴原今天很温柔,他以往没这么温柔,他喜欢咬人,总会弄得人疼,这次没有。
他洗完澡出来后就变得古怪了。
宝宁闭着眼胡思乱想,忽觉得身子一轻,裴原将她抱起来放到地上软垫上坐好,睁开眼,手里突然多了个凉凉的东西。
一串玲珑的小钥匙。
宝宁心头猛地跳了下。
“给你的。”裴原单膝跪在她面前,勾勾她下巴,“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匣子里到底是什么吗,以后就交给你保管了。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东西,我母亲唯一的一件遗物,你婆婆的,留在世上最后的念想。我以前总想起她,后来有了你,就不那么常想起了。她在世的时候和我说,儿子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现在一看,还挺对的。不过,我想起她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好心情,现在不想了,人看起来也像个正常人了,她若真有在天之灵,应该会高兴,也会感激你。”
裴原说这话的时候笑着的,但宝宁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难过。
宝宁轻声问:“为什么是最后一件?”
“她死后东西都被烧了,因为死得不祥。”裴原道,“你若想看,明个等我走了自己偷偷看,别落我眼里。我看着这东西,脑子疼。”
宝宁觉得现在的裴原脆弱极了,他脸上没有悲伤,语气也很平静,但这样更让她心疼。
她心底对裴原的疼爱都被激发出来,忽然就有种母爱泛滥的心潮涌动,张开双臂冲裴原道:“过来,抱一下。”
裴原笑:“干什么?别安慰我,不想听。”
“我不说话。”宝宁倾身上前,搂着他脖子靠在自己胸前,“就是很想抱抱你。”
裴原的笑慢慢敛起,他手掌按在宝宁背后,压着她抵向自己,过很久,慢慢吐出一口气。
宝宁听他轻声道:“我会努力地,带着你到最高的位置。你想欺负谁就欺负谁,但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还有,宁宁,你要爱我,千万千万别背叛我。我是个病人,没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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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牙
第二天,裴原走后,宝宁支开刘嬷嬷,自己一人在屋子里,将匣子和钥匙都拿出来。
钥匙往右拧半圈,听到锁芯儿咔的一声响,盖子弹开一条缝儿。宝宁猜想过这件遗物是什么,大概是钗环珠宝,裴原的母亲是四妃之一的贤妃秦湘,生前宠冠六宫,手中的珠宝不计其数。打开后,果真是一柄簪子。
但一点都不华丽,相反,还有些阴森。看到它的第一眼,宝宁是这样觉得的。
一柄桃木簪子,时间太久了,有些发黑的褐色,木纹清晰。不是惯常的花朵或祥云样式,整个簪子像是一支宝剑,簪子左端是三枚铜钱样式的雕刻,摸上去凉凉滑滑的,不是桃木,倒像是什么东西的牙齿。宝宁仔细端详着,肯定了这个猜测,她养过许多狗,可以确信这是狗牙。
但……一代宠妃,怎么会用这种无金无银,朴素得像是村妇所用首饰一样的簪子呢?还要嵌狗牙这样古怪的东西。
“小夫人。”刘嬷嬷在外头叩门,轻声道,“苏夫人来了。”
怎么又来了?
宝宁蹙眉。她赶紧将匣子收起来,重新放回柜子上,回身开门。
苏明釉被赵前搀着,正在院门口看缸里的鱼。宝宁迎光站着,眼睛眯一下,觉得这个前儿长得可真是高挑啊,比苏明釉高出一指左右,腰细腿长,是个娇艳的美人。
宝宁唤她:“大嫂还有一个月就临盆,怎么不好好在屋里歇着,总有空到我这来呀?”
裴原说她可以将苏明釉赶走,但宝宁撂不下那个脸,她话里带些刺讥讽苏明釉,想她听了羞愧,自己灰溜溜走了就好了。没成想她竟婉婉一笑,抬步冲她走过来了:“想弟妹想得紧,一日不看你心痒痒,就来了。弟妹不欢迎吗?”
宝宁笑道:“还行。”
她让开一道位置:“大嫂想进就进吧。”
苏明釉和赵前真的一同进去了。
宝宁额头涨疼,她怎么能想得到苏明釉竟然这样的厚脸皮。她不是太子妃吗,不是清廉正直的苏尚书的掌上明珠吗,为什么连话都听不明白。非要人拿着扫帚赶,她才肯走?但她又不是泼妇,没法儿这么明目张胆赶人啊!
刘嬷嬷拎着花壶浇花,看着苏明釉背影,无奈摇摇头。
宝宁小声道:“待会不要上茶,她自己渴了就知道走了。”
刘嬷嬷应是。
屋里,苏明釉见宝宁不进来,扬声唤:“宝宁干什么呢?快来呀,大嫂给你带了好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宝宁应了声,又磨蹭一会,进去了。
苏明釉打量她脸色,轻音问:“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宝宁强颜欢笑,“大嫂困了吗,想回去睡?”
“我不困!这大白日的,困什么!”苏明釉连忙摆手否认,她回头看了眼架子的方向,见那个匣子好好地放在那,表情凝滞一瞬,又问宝宁,“你和四弟,问了那事儿吗?”
宝宁道:“大嫂打听这些干什么,夫妻家事,怎么好往外说。”
苏明釉尴尬笑笑:“关心,关心嘛。”
宝宁也“哈哈”地笑了一声,随后敛容,面无表情地面对她坐着,不再说话了。
苏明釉觉得丢人极了。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好话赖话,人家分明就不愿理她。想到这,苏明釉心里突突一声,她不会暴露了吧?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呢,和裴霄的接触那样隐秘,就算她表现得急功近利了一些,也不会被发现的。
但看来,昨天她说的那些话好像没用。
苏明釉有些着急,她没多少时间了。她的孩子一生下来,宝宁肯定不会再让她继续住下去,那她和赵前还能有什么用?别说赵前还能不能留在她身边,裴霄会不会暗中杀了她都不一定。
想了一晚上,苏明釉终于后悔当初轻率地领了裴霄的好处,她现在骑虎难下,两面不是人。如果向裴原说明情况,裴原会杀了赵前,肯定也不会原谅她。如果继续帮助裴霄,等她没用了,又会不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但是……她还是想保住赵前。她只是想体会下被疼爱的感觉,哪怕只有几个月,或者几天,都不后悔。天底下像她这样痴情的女子有的是,那些和男人私奔、背井离乡的,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宝宁问:“大嫂想什么呢?”
苏明釉猛地回过神:“没,没什么。”
赵前暗中戳她的背一下,苏明釉想起来她这趟来是干什么,镇定下来,从袖里掏出个小匣子递给宝宁,笑道:“宝宁,前两天上街,逛了逛,看到个很有趣的小首饰,送给你。”
匣子,又是匣子。宝宁现在看见匣子就难受,觉得没好事。
“那就谢谢嫂子了。”她接过来,打开看,是串洁致的狗牙手串儿。
狗牙……宝宁想起裴原母妃留下的那个桃木簪子,上头的铜钱也是狗牙制成。
苏明釉解释道:“这是好东西,辟邪用的,你没事多戴戴。”
一听到辟邪这两个字,宝宁脑中忽的闪过了许多东西。她想起那次和二姐在国公府的满月宴时见面,谈及了贤妃的生平,说贤妃嫁进皇宫时候被国师批了命格,是祸国之命。后来贤妃去世的那年,京畿巧合地发生了一场大震。
桃木也是辟邪的。所以那根簪子就是为了镇压贤妃的命格吗?
这个认知让宝宁悚然心惊,她不免想到,贤妃到底为什么去世,是她生病了,失足落水了,还是根本就是人祸,是圣上杀了她吗?这就太可怕了。
裴原那么聪明,他肯定知道些什么的,他昨晚说的那些话……
有什么东西慢慢地浮出水面,但宝宁抓不住。
“好看吗?”苏明釉问她,又嘱咐,“没事多戴戴,这东西对姑娘好的。姑娘家体阴,就怕招惹些邪物,到时就麻烦啦。”
她这次学聪明了,不再明目张胆地挑唆。裴原对这种东西极为讨厌,许是因为贤妃生前喜欢,苏明釉一直也想不明白,那样风华绝代的大美人,怎么就一直戴这些。但不管原因如何,只要裴原现在讨厌就行了,宝宁若佩戴兽牙手串在他面前晃,裴原肯定心生不满,但他人性子又怪,不会直说。这样,他们就会吵架,宝宁会受委屈,便有了嫌隙。
苏明釉不再急着一蹴而就,她慢慢地来。
宝宁把东西收起来,温和地道谢,苏明釉继续与她攀谈。宝宁心中藏事,漫不经心应声,苏明釉不肯走,后来宝宁困了,出声赶人,苏明釉像是听不懂一样,还是不走。她自己去取了个梨子来,殷切地给宝宁削梨。
宝宁手撑着头昏昏欲睡,见她这样,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
苏明釉道:“哎,一家人,客气什么!嫂子住这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做点小事,你高兴就好。”
宝宁心里怪怪的,觉得苏明釉难得说一句人话,又觉得这转变来得太快。她坐直身子,这才发现,苏明釉身边那个高挑的小丫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疑惑问:“前儿呢?”
苏明釉脸色不太自然:“不知,应该一会就回来了。”
她低头削梨子,宝宁的视线落在她手指上,随着刀锋一圈圈地转。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听声音像是陈珈在说话。苏明釉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宝宁往外望,苏明釉要打岔,宝宁没理,站起来往外走,看见陈珈和赵前站在院门口的树下,两人争执着什么,陈珈面黑如墨,后退几步,忽的伸手将前儿推了个大跟头!
苏明釉拿着刀急急冲出来,也瞧见这一幕,哎哟一声。
宝宁惊愕道:“陈珈,你推人家干什么!”
“夫人,这小姑娘她总勾搭我。”陈珈委屈地过来,他说话直来直去,也不顾及别人怎么想,将手里一双黑色千层底布鞋给宝宁看,“她给我送鞋,我不要,她非塞给我。鞋是随便能收的吗,我收了,她还不得误会我要娶她?我又不想娶她,可她非得往我怀里塞鞋。我一紧张,就将她推摔了。”
宝宁又看向前儿,前儿泫然欲泣地站着,悲愤欲绝。
宝宁头疼。她想到刚才苏明釉的奇怪举止,她是在为前儿拖延时间吗?她不喜欢前儿了吗,怎么纵容着前儿给陈珈送鞋,真是好乱的关系。
苏明釉讪讪道:“是个误会,下人之间的事,他们自己处理就好,你就不要费心了。”
她着急要转移话题,举着刀和梨问宝宁:“还吃吗?”
宝宁还没回答,苏明釉又道:“我给你削。”
她心情不稳,手也抖得厉害,一刀下去,没割着梨,反倒把手划出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涌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宝宁倒吸一口气,她脊背一凉,不由往后退一步。
苏明釉来不及处理伤口,意外看着宝宁:“你怕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