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妙安忍住惊叫,被红玉紧牵着汗湿的手,快步跑到了荷花池边上。
荷塘边上一直立着口大水缸。只见红玉弯腰,呵地一声,竟然将把它合身抱起,挪了开来。叶妙安早先还疑惑,都有池子了,还怕走水不成,立这么个缸子占地方。
那水缸下面,竟然是一个黑黝黝的洞,不过一人宽。
叶妙安目瞪口呆。红玉看着瘦弱不堪,竟然有如此力气,莫不是个练家子?
她正要开口询问,身后却传来急行而至的脚步声和厮杀声。
“不行,来不及了。”红玉突然对叶妙安有些歉意地说:“夫人,对不住。”
说罢,叶妙安只觉得颈子后面一阵剧痛,她睁大了眼睛,软软地倒在地上。
在她意识消散前,只看见红玉嘴唇微微掀动:“我欠老爷的债,今儿个就还清了。”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色漫天。
第36章得国正者
晋王走进殿中,四下安静异常。他目光所及之处,内侍宫人一排排跪下,只有他一人独立着。
“皇后娘娘呢?”
领头的小太监笑着说:“在偏殿候着呢。”
晋王颔首,跟着他往里走。不多时,就到了偏殿,水晶帘里确实端坐着一个黄衣女子。
下人告退,掩上殿门。
他扬声道:“拜见皇后娘娘。”
里头女子身子微动,却不出声。
晋王问道:“娘娘可是还在修闭口禅?”
女子点头。
晋王了然,沉声安排道:“娘娘放心,本王的人手潜伏京中多年,如今既进城来,自有接应。到时候趁乱,骑兵与禁军不费一兵一卒入城,拿下十二卫。勤王之军再快,也快不过我们。只要诏书到手,自是名正言顺,旁人嚼不得舌头。娘娘好生歇着吧,本王去看看圣上如何了。”
女子一动不动。
“本王定会保你平安。此番顺利进京,事成之后,还要多谢于你。”
这番志得意满的话说下来,对方却无甚反应。
晋王有些疑惑,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他和这黄衣女子,殿中再无二人。
“娘娘?”他唤道,“皇后娘娘?”
晋王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走到了水晶帘边上,猛地将帘子撩开。
那女子确实身着凤冠华服,只是嘴里被塞住了布,五花大绑在凳子上。她年纪颇轻,满脸泪痕,根本不是皇后。
晋王一把把她嘴里的布扯下,目眦尽裂:“说,你是谁!皇后娘娘在哪!”
女子颤抖着说:“奴婢不知……奴婢原是浣衣局的,昨日被人绑了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晋王暴怒,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扭头就往殿外走。
果不其然,殿门以被人从外面死死锁上。
他怒极反笑:好一出瓮中捉鳖。荒唐,荒唐。
他用力撞了几次门,外面传来领路的小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王爷,您省点力气吧。”
……
那厢正殿里,圣上被人强灌了猛药,醒是醒了过来,只是一时还迷糊着。
玄机先生跪在一旁,轻声道:“回魂——”
世间俗事一点点回到宪宗的脑子里,他睁开眼,气若游丝的问:“如何了?”
内侍急道:“晋王已被囚殿中,皇后娘娘在坤宁思过。”
圣上点点头,人自有气数,几番折腾下来,已油灯将近。
他自知时日无多,眼中精光暴涨,一连颤声说:“快……下诏……下诏……”
***
刘宝成和徐恒同乘一匹马,朝正阳门行去。
城门外果然火光冲天,一阵兵荒马乱。不少人正自发抬水救火,但杯水车薪。
刘宝成扭头道:“徐大人,不如我们就在这下马吧,前面人多口杂。您总这么架着我,也不是回事……”
身后利刃往前一顶,吓得他不敢再回头,瞬间住口:“哎哟,哎哟,我不说了。”
这厢才往前走了不久,就听背后轰隆一声巨响,马匹受惊,被死死拉住。
刘宝成回头一看,刚刚还横在无定河上的桥,竟然塌了。
走在队伍末尾的不少骑兵,随着断桥坠下,被汹涌而逝的河水卷走。惨叫声,马匹落水的巨大声响,不绝于耳。
队伍立刻骚乱起来。
硫磺刺鼻冲入鼻中,硝烟里一道人马疾驰而至,登时与尾随而来的晋王骑兵厮杀起来!
刘宝成莫名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后背起了一层白毛汗。
啪啪的血点子飞溅到脸上,他都顾不得擦,只管使出十足精神往烟雾里望去。
一个人拎着火器,于百人之中,径直朝他骑来。
刘宝成双目暴睁——他认出了这个人。
是李准。
刘宝成心里一惊,想通了原委。李准能从诏狱里跑出来,徐恒能叛变……原来出问题的根本不是许彬的心腹徐恒,是许彬本人。
徐恒望着李准手里的兵器,突然对着刘宝成笑了:“刘公公,瞧瞧小碗火统的厉害吧。”
说罢,翻身下马,将刘宝成一把扯了下来。
刘宝成摔倒在地,被地上的土呛的咳嗽不止。他费了老大劲,抬起头,看见黑黝黝的火炮筒子,直对着他。
刘宝成两股战战,一阵骚臭气从裤|裆处传来——他被吓得失禁了。
李准抬手,又放了下去,淡声道:“师爷,好久不见。”
刘宝成匍匐到马边上,鼻涕眼泪一把抓:“李大人……李掌印……你我本是同根生……切莫自己人害了自己人啊……”
李准看他那副狼狈样,轻声说:“师爷说的是。”
徐恒反倒愣住:“这怎么可以!”
李准笑笑:“师爷,走吧。”
刘宝成狂喜,掂着胖脚往边上跑去,可才跑出几步路去,一双手已在身后,抬起火统。
只听“砰”的一声,硫磺味漫天。
刘宝成被弹药轰掉了半个脑袋,碎成了烂西瓜,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一路走好。”李准那句没说完的话,这才说了出来。
这厢才解决完陈年旧事,已有晋王残部杀了过来。
“小心——”徐恒提醒李准身后有人。
此时已来不及重填火|药,李准从身边“唰”的一声抽出弯刀,在马上合身跳下,回身猛劈。
天上滚来团团乌云,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短兵交接,几方各有伤亡。刀山血海,宛若人间炼狱。一场戮战过后,正阳城门开启,李准带一队禁军冲进城去。
城中晋王潜伏的人手纷纷起势,先前那把火就是他们着人放的。一时之间械斗频发,乱作一团,杀红了眼。但到底是起势的人缺少操练、目无章纪,渐渐溃不成军,与城门外的火一样,渐渐平息。
李准方才得空,喘了一口气,突然见有人满身是血,冲了过来。
李准认得这人,是他派去协助赵常,保护叶妙安的。
那人的声音宛如破碎的玻璃渣,一字一句好像带砂子一样撕裂、磨开:“属下失职,小院失守了……”
“咣啷”一声,李准手中兵器掉在地上,弹起一地尘埃。
“怎么会?”他茫茫然问:“我明明增派守卫了。”
“来的人太凶猛,我方寡不敌众,已经全员覆没了。属下拼了一口气逃出来,就是为了把信带到。既然大人已经知晓,小的自然不敢独活!”那人说完,抽出配剑,猛地朝自己胸前刺去。
李准下意识地一脚踹飞了他的利刃,半晌,才淡声道:“要死,也轮不到你。”
说完这话,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两旁景色一呼而过,城内到处喧嚣,府兵与尖细斗做一团。
也许有气断山河的嘶吼,有血肉横飞的惨状。但李准看不到,也听不见,好像白茫茫大地上只有雪,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脸上接连现出迷茫、震惊、愤怒、伤感的表情,但须臾都消失不见,重回漠然,好像一尊不悲不喜无面佛。
浮浮沉沉,百般虚妄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突然马匹嘶鸣。
雪地中正站着一个人,白衣飘飘,几欲与遍地瑞雪融为一体。
李准勒住马,轻声道:“是你。”
师父抬手,温声对他说:“过来。”
李准应声下马,把手放进师父手里。好像小小的自己,从千万人之中被选中,在一片迷蒙雪中,与这人并肩走过漫漫长街。
他对这男人叩首,改口,从此便有茶饮,有果子吃,有道理教。天地有光,余生有亮。
“是你派人击杀妙安。”李准开口时,语气笃定,“既然不想我成家,为何不干脆断了我子孙根,反倒惹出如此烦恼?”
师父定睛,看他面上波澜不惊,方才欣慰笑道:“不能的无欲,是不甘。能而不为,先破后立,才是坚无不摧。经此一役,想必你再不会被儿女情长所困。”
李准突然笑了,停下脚步:“那你呢?”
师父一愣,扭头看向他。
“师父不希望我为情所困,”李准冲着紫禁城的方向虚虚一指,“那这一大遭,图的又是什么?”
师父沉默不语。
“说起来,本朝有件见不得人的秘闻。藩王叔父篡位,把侄子赶进江里去。不知师父可有耳闻?”
见男人不吭声,李准直视他的眼睛:“师父大仇得报了吗?”
师父看向李准,这孩子一直带着刺,只是平时裹在一团和气里,冷不丁冒出来,刺骨的疼。
“我便是要他们都活着时,兄弟手足自相残杀,方能解心头之恨。”
李准轻声道:“是么。”
“盗国者,虽远必诛。得国正者,何故蒙冤?”师父一字一句的说,“我祖父乃是天下第一清白读书人,刚正不阿。不过发了几篇檄文,拒为那篡位的草拟即位诏书,家族便被屠戮殆尽。我有幸逃过一劫,目睹全家遭受酷刑。卧薪尝胆几十载,广结能人异士,总算盼得今日。”
他眼神愈狂热:“我已设下连环局,全等晋王被剿,圣上归西。太子听命于你,天下尽在你我师徒二人手里……”
“这是谁的天下?”李准冷声说,“你可见京中骚乱,多少百姓惨失家业。口口声声'得国正者',师父又与那上位者,又有何区别?”
他缓了缓,续道:“想来武师弟不是临危受命,是再无利用价值,又怕他走漏风声,被除掉了吧。”
师父漠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与那篡位的,别无二致。”
gu903();李准这话说完,街边隐隐有骚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