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那是酒后胡话,奈何与韩家老爷子又有些交情,怕得罪了人,驳了人情面。
董老爷没答应,但也没回绝。
这事眼瞧着就要成了,没想到那董凌是个硬茬,不怕驳人情面,直接拿了陈国的法规来理论道酒后言论皆当无效。
不仅如此,董凌也不知是从何得知,韩家大姑娘已有了心上人,且早已经暗通款曲。
董凌给那姑娘留了情面,并没将事情都暴露出来,只说君子不夺人所好,韩家人一听立马掐断了念头。
瑞王原本也没打算要这事一定就成,不过是想让董凌沾点臊,好让他坏了在沈老夫人那里的印象,谁知不但没成,反而让董凌多了一个君子的美誉。
收拾地痞流氓瑞王在行,对这种没有半点污点的人,完全没辙。
瑞王又揪了宁庭安过来,“想不出办法,你这师爷就别当了。”
**
董家这事虽平息了,董老爷总觉得心头不安。
曾在太医院当过几十年的差,就算没身在争斗之中,那么多年看也看会了,这事怕是悬乎着。
董老爷每日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董家药铺,这日心里装着事,走得早了些,快到董家院子的巷口,便瞧见了一个人影。
那人董老爷认识。
太子殿下的侍卫严青。
董老爷心头一跳,便确定了心头的那丝不安。
太子上回已经来过一趟董家。
如今再派了人来。
他懂家岂能没有自知之明。
太子之所以没有明着为难他董家,是被他太子的身份和名声所拘谨,不会因妒而生恨,更不会因妒而报复。
但心里又怎会不恨。
夜里回去董老爷便叫来了董凌,“以往我对你说,人活一世,不就为图个名利,也不枉自己来人世间走上一遭,当时你可是如何答我的?”
“富贵在天,问心无愧。”董凌说道。
董老便说,“你说的没错,富贵在天,我董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仰望那荣华富贵,但求得也是脚踏实地,多年基业之所以没有败坏,皆是因我董家先祖能辨清形势,能知难而退。”
“你要活到我这般年纪,便也明白问心无愧四字背后,多数藏的是身不由己,若有朝一日你所在乎的人或事,会因你的一句问心无愧而陷于危难,你要那问心无愧又有何用,要是人人能顺遂,谁又不想一辈子顺心而活,问心无愧。”
董凌久久沉默,“孩儿明白。”
第二日董凌去了药铺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两日,江嫣去找了江沼,“我那小叔子也是没指望了,到底还是个怂的。”
江沼愣了愣。
倒也没多少感触。
走的那日,江沼将那副油桐画卷还给了董凌,说相识容易,知己难逢,这油桐花儿难得有个喜爱的人,董公子留着吧。
小三子看着江沼的马车离开了董家,便立马回来禀报给了瑞王。
午后瑞王正同陈温对弈。
小三子先进来禀报,“江姑娘离开了董家。”
严青后进来禀报,“江姑娘去了宁家。”
瑞王那嘴角的得意之色还没有晕开,猛地一个起身,棋盘被他的膝盖绊住,摇摇晃晃,字儿落了一地。
“是宁庭安的那个宁?”瑞王问严青。
严青说,“正是。”
今儿江沼的马车刚出董家,就碰上了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卧床不起,心头惦记着姑娘,这才没有法子,来董家接人。
江沼人还没到沈家。
接着就往宁家赶。
这事谁也没有料到。
瑞王气愤了一阵,突然就气笑了,“行啊,他宁庭安有出息了,这招数实在是高明得很。”
瑞王将宁庭安叫到了跟前。
头一句就夸了他,“不愧是你宁师爷。”
谁能有他玩得这么妙。
宁庭安恭敬地说道,“王爷谬赞,属下不过是照着王爷的吩咐,将江姑娘接出了董家,属分内之事。”
话音一路,瑞王抓起一把棋子儿就往宁庭安身上丢。
宁庭安巧妙地偏了几下。
刚好错开了脸上的那几颗。
作者有话要说:嗯,谁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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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陈温与瑞王不同,脸上看不出喜怒,淡然地起身离开了那棋盘,没多问一句,也没对宁庭安撒气。
他能如此大费周章地让董家自己知难而退,便也不会明着对宁庭安怎么样。
一日平静,到了夜里严青进屋去汇报林二爷之事,便见陈温跟前堆了几大卷竹简。
严青见他看得入神。
便自个儿先汇报。
林二爷事情办起来不难,林二爷原本就在芙蓉城出生,林家那位姨娘还是外室时,林二老爷并非一年到头都在她那屋里守着。
严青去查,便发现二十年前林家曾经就闹过一回,林二老爷也不知从哪里查出来,那妾室曾经背着他留过表公子,还曾一度怀疑过林二爷是否亲生,后来又因姨娘有了身孕,平息了下来,最后倒是不了了之。
这事压根儿就不用严青故意去设局。
直接送上了门。
严青知道并非巧合,而是殿下一早就知道,不过是那林二爷这回不长眼惹了江姑娘,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此,严青以为殿下对宁庭安干的那事实则也没有放下。
这想法刚萌生出来,就听陈温说道,“去查查宁庭安的母亲,十年前是否也去过围城。”
十年前皇上与辽国的最后一战,被辽国用毒雾困于河北,江二爷摔二百将士,连夜渡河将皇上从河北安全护送出城,自个儿则留下继续守城,辽国败退,河北却陷入了一场瘟疫,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围城,瘟疫一起无人能治,只能封城,半月后江二夫人请旨前去。
瘟疫死了五万人,最后在江将军和江二夫人死后,才得以平息,但江二爷江二夫人具体是如何去的,仅剩下的几千人又是如何得救的,却没几人清楚。
所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皆是闭口不谈,但凡一问起,便是脸色苍白,借口回避。
而从围城送回来的名册上,两人的死因均是写的瘟疫。
陈温也曾问过皇后,皇后手里的一上好美玉直接摔了个粉碎,却依然没有透露半个字,只说道,“这辈子咱欠江家的,怕是永远都还不清。”
陈温觉得蹊跷,今儿江沼被宁庭安的母亲接走,陈温才又想起了这桩,宁庭安的父亲曾是江二爷的部下,恐怕当年去过围城的不只有江二夫人,还有宁夫人。
**
江沼对宁庭安的母亲,沈烟青的印象并不深。
实际若不是这回来了芙蓉城,她对沈家的人都陌生得紧。
与沈烟青仅有的一点联系,便是沈烟青每年都会给她寄信,寄信的日子就在她母亲祭日的前后,内容很简单,每年都是同一句话,“沼姐儿可有长大了些。”
江沼去年才给沈烟青捎去了一副丹青。
当江沼跟着丫鬟身后,进了院子,宁夫人一眼就认出了她。
“起初我以为那描丹青的人,定是画功了得,才能将我沼姐儿画得这般好看,如今瞧见了活的,我倒是觉得那画儿普普通通,竟没能将我沼姐儿的神韵描绘出一二来。”
宁夫人拉着江沼的手,从头到脚,细细的看了一番,从那琥珀色的眼睛里瞧出了一抹熟悉的清亮时,心头突然一酸,泪珠子便在眼眶里打转。
“像你娘。”宁夫人背过身,趁着拿茶杯的功夫,将那泪硬是憋了回去。
她已是好久都没提过这人。
宁家人暗里实则都很避讳。
“三姨母可有哪里不适?”江沼适才进门还在担心三姨母的身子,往日没听外祖母提过,怎的说病就病了,进屋一瞧三姨母的脸色虽显苍老,却看不出半丝病态。
宁夫人一笑说道,“你可怨不得我,我往沈家递了多少回信,都说你还在你大姐姐那,我可是数着日子呢,都快住了十来天了,这便没忍住,让丫头跑了一趟,去董家抢人。”
这话逗得跟前丫鬟一阵哄笑。
江沼神色这才跟着松了松,“三姨母身子无碍就好。”
宁家人丁不多,上头两老都已不在人世,宁大爷有两兄弟均是隔了一道院墙,如今大房剩下的就只有宁夫人和膝下的两个哥儿,大哥儿便是宁庭安,二哥儿宁庭耀在私塾念书等待考取功名。
宁家最初不过是江陵东街一个卖豆腐的人家,后来宁大爷跟着江家二爷上了战场,立了几次功,便迁到了芙蓉城老家,宁家才跟着一块儿起来,开始游走在官场,十年前江二爷带去进围城的那两百人中,其中就有宁大爷。
从围城回来后宁大爷的身子骨就出了问题,常常一人胡言乱语,再也提不起刀枪,回围城后的第五年,便撒手人寰,留了宁夫人孤儿寡母三人。
好在宁庭安也是个有出息的,拜了王阁老为师,又投靠了瑞王,混了个师爷的名头,没有宁大爷,宁家同样也在芙蓉城混得家喻户晓。
宁夫人拉着江沼喝了一上午的茶,把嘴头边上的话都问完了才带着江沼出去逛了逛园子。
北屋那边的库房今儿丫鬟照例洗撒,兵器抬出来搁在门外,哐当直响,江沼一行人路过,宁夫人忍不住再三嘱咐,“手上当心些。”
江沼便问,“这可是姨夫当年的库房?”
宁夫人说正是,“当年他一个卖豆腐的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后来能跟着你父亲上战场,可没少吃苦头,一身的嫩肉皮子,硬是晒得结结实实。”
宁夫人说完,便看着江沼,“不过比起你父亲,这又算不得什么,当年你父亲在战场上能让辽军闻风丧胆。”宁夫人又找了个话头聊下去,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江沼母亲和父亲的头一回见面。
“当年陈国同辽国交战,正是兵荒马乱的那阵,你母亲前去支援,别听人人都称她沈大夫,却是个不认路的,去山头上采草药,就能采到辽国的敌窝里去,若不是你父亲单枪匹马趁夜摸进敌营,点了一把火烧了营帐,你母亲那一回就该是个劫数。”
江沼很少听起母亲的事。
更莫说母亲和父亲。
江沼头一回主动去问,“后来呢。”
宁夫人一笑,“后来?后来不就都有你了吗,你父亲英雄救美,你母亲芳心暗许,日日在我跟前絮叨你父亲。”
这感觉江沼倒是熟悉。
江沼埋着头听,不知不觉地跟着宁夫人走到了长廊尽头,跟前突然一片开阔,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积雪,也瞧不出什么景色,出来走一趟,不过也就是为了透透气。
江沼的吸了一口外头的冷气,鼻头微微泛红,宁夫人便说,“咱还是回屋去,这廊下风大,当心别冻着了。”
宁夫人先转了身,没见江沼过来,回头去瞧她,就见江沼立在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问道,“那父亲喜欢母亲吗?”
宁夫人愣住,刚想开口见江沼目光坦然,便又将那话吞了下去,轻轻地问她,“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江沼微微垂目,“好歹他们也陪了我七年。”
日日相见。
喜欢不喜欢怎会看不出来。
宁夫人心口猛地揪住,心疼地瞧了她一眼,过去牵了江沼的手慢慢地往回走,“有些事旁人又岂能说得清,就连你母亲,和你父亲到最后怕是都没能明白过来。”
话说完那心子就又似被刀在割一般,宁夫人眼眶一热,一个没忍住掉了泪,借着脚下的拐弯,忙地转身用手背擦了个干净,本想绕开这话不再谈,却又听江沼问她,“姨母那年也去了围城,可知我爹娘是如何去的?”
爹爹是将士。
母亲是大夫。
既然能出来几千人,那其中怎就没有他们,又为何母亲走之前会抱着她哭,会对她说对不起,要她好生照顾弟弟。
这是料定了她自个儿会死。
江沼问完,宁夫人眼见得变了脸色,一张脸血色褪尽,眼睛空洞无神却又透着某种恐惧和悲痛,一时竟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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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宁夫人这回倒真是病了,在长廊上就犯了头昏,待江沼和几个丫鬟将她扶回屋里,缓了好一阵才有了力气说话。
江沼便再也不敢提爹娘之事。
横竖这些年也都熬了过来。
不知便不知罢。
宁二公子今日听说表姐来了家里,也归了家,好不容易人凑得齐,宁夫人早早就让丫鬟摆了桌,坚持要自个儿下床,说想陪几个孩子吃顿饭。
江沼也拧不过她,搀着她去了前厅。
宁庭安回来后先进屋净了手,再理了理身上的衣袍褶皱,刚往外跨了两步,便见江沼扶着宁夫人走了进来。
江沼上回见宁庭安还是在王府。
当日还是宁庭安将她从送回了沈家。
江沼心存感激,唇角一弯唤了一声“表哥。”
宁庭安立在桌边,一脸温和的笑,“表妹。”
宁二公子的性子比宁庭安开朗,早听说江家表姐要来,便存着几分好奇,如今见到本人,叹了声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便热情地同她拉起了家常,说多少年没见了,若不是这回来家里碰个面,往后走在大街上说不定两人擦肩而过都不认识。
江沼面色一晒。
还真被表弟说中了。
宁庭安当初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没将他认出来。
“别只顾着缠你表姐说话,菜都凉了。”宁庭安没再让他说下去,将宁二公子拉到了桌边坐下。
江沼和宁夫人坐一方。
宁庭安和宁庭耀坐一方。
席间宁庭耀见江沼面前少了一碗鸡蛋羹,便将自己面前的那碗推到了江沼跟前,谁知被宁庭安又给挪了回来。
“表妹怕是食不得鸡蛋。”
江沼抬头微愣。
宁庭耀也看着他。
“听外祖母提过四姨母曾食了鸡蛋,满颈子都是疹子,我亦是如此,想必表妹也不能幸免,也就娘和你是个特殊。”宁庭安笑着说道,“你自个儿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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