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沼没去问他关于罗姑娘和虞姑娘之事,只问了一句,“大哥可有何打算。”
江言恒沉默半晌说了声,对不住,“我常年呆在边关,回到江陵倒也不习惯,焕哥儿自来在江陵长大,心性又纯正,往后必定能撑起江家大梁。”
江沼低下头抿唇不说话,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沼自然懂。
“咱们江家这辈,自来没有大房二房之说,你和焕哥儿皆是我亲弟弟亲妹妹,我知你懂事,凡事都往心里吞,二叔二婶子走了这些年,能让你欢心的也就只有太子,无论将来你做什么抉择,当顾好自个儿,等焕哥儿将来起来了,自然会照拂于你。”
江沼抬头看着他,眼圈微红,“那大哥呢。”
江言恒说道,“太子不会为难江家,我守着那地儿替你们祈福便是。”
江沼侧过头没忍看他,也不知道为何就问了出来,“不悔吗。”
半晌身后才传来江言恒的声音,“不知。”
江沼将自个儿做的几样糕点放在他跟前,又拿了个红色利是出来,里头装着几颗硬糖,往年在江家每年过年,大伯母都会如此,利是里装着糖,到了新年的这一日江家的孩子人手一个。
说吃了糖来年定会甜甜蜜蜜。
江沼将利是递给了江言恒,咬着唇忍了眼里的泪珠子说道,“哥哥,新年吉祥。”
江言恒接过,“多谢四妹妹。”背过身又才说了声,“新年吉祥。”
从牢里出来,江沼擦了那眼角边上的泪痕,脸色凉得瘆人,见到素云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林芊沫必须得遭报应。”
刚出了那地牢口子,迎面就撞见了江家大姑娘江嫣。
江嫣一身好脾气到了这时,也是气的乱了分寸,一面抹着泪一面斥责,“我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会出事,他这是害了自个儿啊。”
江沼侧过头没说话。
江嫣也顾不得同她多说,脚步匆匆往那地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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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没跟着江沼一同去地牢,这便坐在屋里侯着她。
王府的偏厅门前有几株红梅,残雪压枝,那红梅一半埋在积雪里一半隐隐露来,白红相衬竟让沈霜立在那一时看痴了去。
昨儿一夜未眠,赶出来的那双护膝,此时就藏在袖筒里,几度拿了又放。
祖母曾经同她说过一门亲,是芙蓉城的一位秀才,姨娘说门第太低,嫁过去往后的日子难出头,女人嫁人犹如第二次新生,那一定得都满意了才行,沈霜见过那秀才,样貌清秀,也有一番人才,却也没有一见倾心,就此要许诺终生的念头。
是以,姨娘说退亲时,她也便同意了。
然秦将军不同,他一出现就夺了她魂,那家世那人才,无一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情郎,她一颗芳心昨儿夜里全都压在了上头,殊不知适才江沼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在了她身上,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门前的廊上有脚步声传来,沈霜下意识的回头。
沈霜曾听人说过,当心头念着那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无意间遇见。
那挺拔的身影由远至近,沈霜遥遥相望,心就跟石磨碾过一般,阵阵生疼,沈霜从未见过陈国的大将军是何模样,但秦将军已经满足了她对将军所有的幻想。
“沈姑娘当心,庭阶上积雪才化,滑的很。”秦将军从她身后走过,脚步已经越过了她好几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回过头提醒了她一声。
沈霜所有的心理防备,被这一声彻底地击垮。
沈霜看着那背影越来越远,心口猛地一阵跳动,终是唤了声秦将军,“等等。”
秦将军逐步,沈霜从那湿滑的庭阶上匆匆而来,立在他面前,鼓足了勇气将那副护膝递到了秦将军面前,“将军于民女有恩,民女没什可答谢将军,唯有自个儿缝了这东西,针线粗糙,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沈霜埋着头,青色的发丝上只撇了一根素素的玉簪,简单而朴实,倒是与秦将军见过的那些江陵姑娘有所不同。
秦将军没有去接。
沈霜半晌没见其反应,心头生了急,刚抬头便见秦将军也在看着她,神色温和地说道,“我已有婚约。”
秦将军常年在战场上打滚,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昨夜在楼道上,那夜风一吹,姑娘额前的几缕发丝吹开,脸颊上生出的红晕甚是醒目。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虽见过林姑娘,也知林姑娘心中之人并非自个儿,然婚约还在一日,他便也知,不能接受旁的姑娘。
于沈姑娘也并非公允。
沈霜猛地垂下头,将那护膝紧紧地攥在手里,也分不清是羞愧还是失落,只知心头难受得很,竟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某多谢沈姑娘好意,外头风大,沈姑娘还是进屋去吧。”秦将军的声音依旧温和,瞧了她一眼,转身拐过那长廊,不见了身影。
沈霜呆呆地立在那,忘记了挪动脚步,由着凉风拂面,将那面儿上的滚烫一点一点地吹散。
回到沈家后,沈霜再也没了心思去江沼的竹苑,一人关在那屋子里沉闷了好几日,素云去看过一回神色黯然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劲儿。
江沼说,“她这是一头钻进去了。”
倒也没再去劝,秦将军会不会喜欢上沈霜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林芊沫配不上。
年前江家二姑娘江燃从江陵来了信,江沼一直未回,这回回了,便多添了一句话:林芊沫如何了。
江燃是个聪明人,见了这话,必定能猜到她的用意。
然信到江燃手里的那日,林家二房已经出了事,林老爷几十年前的一桩命案,那被害之人就在芙蓉城,这回被太子无意中查了出来,别说是林老爷的官职不保,就连人也一并入了牢狱。
林家二房本就是商人出身,林老爷大字不识,这些年不过就是依附大房而活,榜着皇后的名声,在江陵的名门贵族里混出了一席地位。
如今林老爷入狱还是太子亲手办的案子,众人便知,林家二房这回是真的到头了。
林老夫人一听便急得团团转,进宫递帖子要见皇后,结果帖子还未递过去,那太监倒是先说了一句,“你一介贱民,罪人之妇,也敢给皇后娘娘递帖子,若有二回,当心我要了你狗命。”
林老夫人当场就摊在那地上,活了半辈子老脸算是丢尽了,一时也弄不明白,怎就突然遭了这横祸。
见皇后这头不成,林老夫人又去了长公主府上找了驸马爷,驸马爷是林老爷的长子大公子,几十年过去,许是他那欢脱性子的缘故,大公子这称呼就没变过,平时行事瞧着不正经也不靠谱,可江陵的贵族谁人不敬重他,也就林老夫人瞧不起,商人出身做了驸马爷,不过是捡了那便宜,有何了不起。
早年就因为自己傍上了公主,便与林老爷断绝了父子情分,这等人让她如何瞧得起。
这回林老爷入狱,她就不信他不管了,再如何那也是他亲爹。
谁知驸马爷还真没管。
“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林老爷还只是个六品小官。”大公子将那话带给林老夫人,“白白享受了这些年的福泽,也该活回自个儿的样子。”
林老夫人一路求人的消息,早就传了开来,那头林芊沫还在闹着同秦家退婚,这头秦夫人已经再想着如何退婚。
林老夫人回去时,林芊沫正坐在屋檐下赏雪,回头用那绢帕捂着嘴对身后的丫头道,“你们说那江家世子,是不是个傻子,竟是为了个卖艺的姑娘杀了人,他是不知殿下也在芙蓉城么,还是他不惧太子?”
谁都知道只要栽到太子手上,不管你是谁,皆逃不过,林芊沫也知。
身后的丫鬟早已了解她的心思,“这年过了,算算日子殿下也该回来了。”
林芊沫一听,心头就抓狂,刚从那椅子上起来说了声,“我找姑姑去,得让她想个法子帮我退了秦家的婚事。”回头就遭了林老夫人一巴掌,“你就知足吧,如今秦家这门亲事怕已是你最后的依仗,你还要闹着退婚,你可知你父亲出事是谁办的案?”
林芊沫咬着牙受了那一巴掌,还未缓过来,就听林老夫人说道,“是太子。”
“你还想嫁进东宫,痴心妄想也该有个限度,怎能如此无休止地胡闹,如今太子办了案,皇后娘娘,还有你那位驸马大伯,人人都不管,往后我林家二房的日子会如何,你就没有想过?你日日听你那位姑姑教唆,她不把你弄成她当年的样子,她心里又岂能甘心!”
林芊沫呆呆地杵在那儿。
然还未等她醒过神来,秦家就派了人过来,“既然林姑娘不愿意入我秦家门,咱也不强求,往儿个就各自安好,也祝林姑娘能寻得一位如意郎君。”
林老夫人直接晕了过去。
林芊沫好半天才回了神,也没顾林老夫人,直接去了她那位姑姑那,一进屋就着急地问她,“祖父出事了,我该怎么办。”
林家姑姑从那绣架后抬起头,神色冷静,轻轻地笑了笑,“你问我,我问谁?”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加更哈,这章没写完先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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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林芊沫脚步顿住那门槛上,愣愣地看着林家姑姑。
往儿个她没有主意,只要来找姑姑,姑姑必定会替她出谋划策,罗姑娘那卖身契,包括往日害江沼的那些点子,皆有姑姑指点。
去亲近皇后娘娘,也是姑姑的主意。
如今爹爹入狱,皇后娘娘不管,那便是由着他们自生自灭,没有了皇后娘娘依靠,她便无权无势,往后她的日子还如何过。
秦家的这门婚事,虽她也不稀罕,但由秦家先提出退婚,她心头又不舒坦了,秦家明摆着就是看清了形势,瞧不起她了。
她正是走投无路。
只能来找姑姑。
林芊沫急了,“姑姑可得替我出个主意,祖母入狱那秦家也来退了婚,我该如何是好。”
林家姑姑头也不抬,扶着那绣绷,继续绣牡丹,“秦家退婚,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林芊沫受不了林姑姑态度,直接走过去立在了她身旁,“姑姑你这是当真不管了?这回祖父出事,是太子殿下办的案子,太子殿下还能无缘无故地对付我林家不成,那八成就是江沼那狐狸精又去吹了耳边风......”林芊沫说到这突然就顿住了,望向了林姑姑,“姑姑,那江世子的事,莫不是江家都知道了?”
林姑姑还是没瞟她,嘴角弯了弯。
能不知道吗。
江家又不是傻子。
“姑姑,那卖身契给二伯伯家的主意,可是你帮我出的。”林芊沫生出歹心来,只想着报复,报复完了心里舒坦了,竟也没功夫去想那后果,江家世子栽了这么大个跟头,江家人又岂能罢休,还有皇后娘娘自来维护江家,林芊沫变了脸色,越往深想越觉得这回祖父出事,怕是与江家世子那事有关,便也知道害怕了,“这事姑姑既然参与了,便不能不管。”
林姑姑这才抬头看她,“我助了你一回,难道就得助你一辈子?你父母尚在,我不过只是你姑姑,卖身契是你雇人得来的,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还真听了话给了你二伯,脑子长在你身上,最后做决断的人是你,莫不成你这会子还能怨上我了不成?”
林姑姑说道,又纠正了自个儿,“哦,不对,算不得你二伯,他已不是林家人。”往儿个他在意他那私生子的名声,如今挺好,私生子都变成了他的奢望。
林芊沫从未见过林姑姑翻过脸。
这会子就似是不认识她似的。
终是没有忍住发了脾气,“祖父好歹也是姑姑的父亲,姑姑就真能不管了吗?”
林姑姑面色凉了下来,“这事你问他去,看他有没有脸对我说这话。”
林芊沫不吭声了。
林家的人都知道姑姑当年嫁人时,就两口漆木箱子,成为了江陵的一桩笑柄,就因为这事,如今在夫家仍抬不起头。
林姑姑的生母,与长公主府上的驸马是同一个母亲,并非祖母所出,而是林老爷先死的那位夫人所出。
当年她的嫁妆被祖母扣了下来。
听说是她死去的母亲给她留下的。
自此林姑姑也学起了大伯,同林家彻底断了关系,不过林芊沫听祖母说过这事,说那时候林家二房手头紧,林芊沫以为她不该如此记仇,走的时候便丢给了林姑姑一句,“你就和大伯伯一个样。”都是白眼狼。
林姑姑手里的针线一顿,细细瞅了一眼那绣了一半的牡丹,笑了笑。
她同他不一样。
她没有他命好。
——便也比他更毒。
十年前江晖成那番感天地泣鬼神的事,既已被牵出来了,林家的人是死是活,又同她何干。
曾经她问他,倘若与姐姐无缘,他会不会喜欢上旁的姑娘,他说不会。
——那后来的沈烟冉呢?
**
新春过后,那树枝上的积雪底下,便悄声无息地冒出了新芽。
江燃来信说,林芊沫走了。
倒不是江家人出的面,就似是上天有眼,那报应一一地应验在了林芊沫身上,总是能先江家一步。
不过短短半月先是林老爷死在了牢里,后来林老夫人犯了疯病,林芊沫彻底没了庇佑,便也生出了挽回秦家亲事的念头,结果秦夫人一番热潮冷讽,林芊沫气得只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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