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瓒又走到他旁边来,出声道:“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如果是一个人来这里,大概会很绝望。”
方寻笑了一下,声音都变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是吧。现在我们有两个人,我甚至有种被命运眷顾的感觉。”
他们都曾想到过,面对辽阔的宇宙,仅凭着他们独自的意志或许他们会被庞大的孤独感压倒。
星光把方寻的脸描摹得清晰,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线条很流畅。
林瓒只是看了一眼,心头就涌起一阵冲动。他再靠近方寻一些,再一些,用手背挨了下他的手背。
方寻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林瓒的心一颤,听见方寻说:“拉着吧。”
他的嘴角上扬些许,像在说笑话,又像叹息:“一起抵抗这种孤独感。”
从生到死,人都在与虚无和寂寞斗争。
星空无限放大了这种虚无。它洞穿了人类的处境,无悲无喜地俯视人类。
他们一同看了很久,夜深露重,方寻觉得有些冷了,又注意到林瓒的手冰凉。
“去睡吧?”
“嗯。”林瓒点点头,稍微拢了拢外套。这时,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方寻的衣服,方寻大概比他冷多了。
他抱歉地看向方寻,但对方的神情很柔和,倒是对他的关切更多,仿佛并不在意。
算了。是朋友的话,也不必多此一举说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了。
两个人各自回了帐篷。林瓒闭上眼,却有些睡不着。
他有一种感觉:方寻不太开心。
尽管他在笑,一切如常,甚至对他还亲密许多,但林瓒莫名其妙察觉到从他那儿来的悲凉感。在他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倦怠和隐约的绝望。
为什么呢?出来玩儿的人,怎么会有这种心境。
躺在被窝里,林瓒的心忽上忽下。他脑子飞速闪过很多今天与方寻相处的片段。一会儿是他的调笑,一会儿是他显得落寞的侧脸。
他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在意方寻了。
啊睡觉睡觉。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去。
三分钟后,林瓒从角落里摸出手机,点开微信,还是情不自禁地点开了与方寻的对话框。
界面还停留在上午。方寻夸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也好看。
真奇怪啊。只是随意的一句话而已,他当时看到时就忍不住呼吸一顿,现在再看一遍心脏仍颤了颤。
手指慢慢地在键盘上敲击,问他:你睡着了吗?
隔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回,林瓒有些失望地把手机屏幕往下扣,睁着眼看向帐篷顶部。
忽然地,他感到地面上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撕啦——”
是拉链被拉开的声音。
林瓒一下子坐起来,睁大眼,看向外面。
一个口子被掀开,星子闪烁不休,一双眼睛也淌着光,陡地出现在他面前。黑暗里,来人面容并不怎么清晰,就只一个隐约的轮廓。
青草的气味里,他身上干净的皂香味儿也慢慢浮上去,侵入这小小的帐篷里。
这地方实在太狭窄了,他闯进来,气息和温度都直白地渡到林瓒身上去。林瓒颊边涌起热意,脑子里只朦朦胧胧地闪过一句话:要命。
方寻似乎没料到他这样的反应,抿了抿唇,才说:“没有睡着。”
林瓒一点点把自己飘忽的心灵拽回来,问:“你那儿没有网吗?特意过来告诉我。”
说完他才意识到不对:“没网也收不到我的消息吧。”
方寻笑了下,又像是掩饰什么一般收敛了笑容,说:“不是。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驱虫喷雾?”
林瓒顿时觉得身上痒起来了,不自在地问:“有虫啊?”
“草地上可能会有虫爬进来。之前忘记问了,现在给你喷一点?”
林瓒点头:“好。”
方寻没整个人都进来,只把上半身探进帐篷,一只手掌撑在垫子上,另一只手喷喷雾。
林瓒还坐着,两个人就不可避免地正面相对了。林瓒小心地往后面缩了缩。
喷雾一散开,他无法控制地蹙起眉,又情不自禁地往前躲了躲,捂住嘴。
“难闻?”方寻声音里有点笑意。
“太讨厌这个味儿了。”林瓒很嫌弃地说。
“那怎么办?”方寻看着他,“又怕虫,又不喜欢驱虫药的味道。娇气的林小瓒。”
林瓒瞪他一眼,空间受限施展不开手脚,他直接拿额头撞了撞方寻的肩膀,羞恼道:“是这个味道真的很难闻,简直玷污了我!”
方寻笑出声,顺毛般说着:“是。都没有你好闻。”
林瓒拿过他手里的喷雾,往垫子上随便一扔,推着他出去,难以忍受地说:“我不能在这儿待了。”
两个人一齐退出帐篷。林瓒呼吸着外边的空气,才感觉好受了点。
只是他自己看不见,在万籁俱寂中,他那副“终于活过来了”的表情多么鲜活动人。
后颈上忽然拂过了一点温热的气息,他一怔,感觉皮肤上烧起来了。“你在做什么?”
“闻一下。”方寻离他很近,神情里带点他自己都不懂的迷茫,像被什么给蛊惑了。
仿佛一只蜜蜂,依凭本能地采蜜,莽莽撞撞,未曾细想。
林瓒被蜜蜂蛰了一下,却没有痛,只是察觉到一点麻意。
“好闻吧?”他垂眸,低声说,“夏夜清风的味道。”
方寻猛地清醒过来一般,稍稍后退一点,些微有些懊恼。他觉得他最近真是蠢透了,常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收到林瓒的微信消息时,心里立刻就不宁静起来。还没等自己想清原委,他那愚蠢的身体就先行行动,拎上驱虫液就去找他。
是因为这两天太消沉,享受有人在身边可以让他调侃打趣的感觉吗?
他暗自掐了下手心,迫使自己冷静,问林瓒:“那你怎么办?那个味道可能不会很快散开。我们再看会儿星星?”
“我冷。”林瓒有点纠结,“现在风好大。”
但又一想,他真不是娇气的林小瓒,于是紧接着摇摇头:“算了!我可以运动运动。”
他伸展双臂,深吸了口气,侧头看方寻:“不如……来一套广播体操?”
方寻的身体又他妈自顾自地乱动了。脑子里什么想法也没有,一种激情使得他伸出一只手臂,横向揽住林瓒。
手指扣住他的肩,毫不迟疑地把他带着走,又说了方寻自己也搞不懂的一句:“去我帐篷里。没有驱虫液的味道了。”
林瓒稍微挣扎了一下:“那你帐篷里有没有虫?”
方寻竭力思考,要用理智来回答他这个显得严肃的问题。但他的头脑里充斥着不合时宜的少年意气。
“我会把想靠近你的虫全部赶跑。”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改了这章。之前的节奏完全不对,太快确定关系了,没有循序渐进的感觉,下一章也会重写。这几天完全没手感,写不出来,疯狂挠头。抱歉,大家想看可以再屯一阵子。不想看这篇了就祝你们找到喜欢的文哦!
第29章
帐篷空间逼仄,两个人不得不贴得很近。
空气里凝滞着一种奇异的氛围。可能是挨得太近了,他们都不由自主在意起这种距离,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林瓒出声:“要不要帮你按一下?”
“什么?”方寻没太懂他的意思。
“就,”林瓒直接上了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下去,“帮你按一下,舒缓一下,估计就能睡着了。”
他力度不够,按一下让方寻有点麻痒。他拽住林瓒的胳膊说:“不用,我今天也不累。”
“那你今天怎么话那么少?”林瓒干脆在这个时机说出心中所想。
方寻拉着林瓒的手稍微松了下,他看向林瓒,没回答。
“跟我没怎么讲话,晚上玩儿游戏的时候你也很安静,还时不时沉默地看向远处。”林瓒笑得无奈,“你总不能认为我真那么迟钝吧。”
方寻没跟着一起笑,他松开林瓒,手臂撑在身后,稍微往后仰了下,轻轻呼出一口气:“来之前跟我妈之间产生了一点矛盾。”
他并不想别人来安慰自己,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意义,说完又接着道:“心情或多或少会受一点影响,没关系的。”
可林瓒死脑筋,不会顺水推舟地换个话题,他直白地问:“矛盾解决了吗?”
没解决的话,风轻云淡的一句“没关系的”就只是在骗鬼。
方寻怔了一下,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有点冷:“有些事情没办法解决,一个人要去理解另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大多数的努力只是白费力气。”
林瓒缓缓眨眼,无可否认他说的是事实。可就只能这样吗?认清了真相,人心也不会因此而好过。
他自言自语一般:“谁也没法理解吗?”
轻轻的一声,像极了叹息,听着他这句话,方寻心头更涌起一股悲凉。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寻,”黑暗中,林瓒又出声,带点孩子般纯真的期待,“人生很长,或许会有能够理解的人出现吧。”
他垂下眼帘:“不然,我觉得这很悲惨。”
方寻笑得很轻:“不过期待感更悲惨。”
“啊,也是。”林瓒叹了口气。
这次谈话戛然而止。
两个人都理解那种感受,大而无当的话题也说不长久,最多分享几句各自的想法,而后就归于黯然。
林瓒觉得自己真的有病。在自己的帐篷里就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方寻这儿倒安心极了,他眼皮越发沉重。
“方寻,”他迷糊道,“我困了,就在你这儿睡了哦。”
方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他那困倦的样子又把话收了回去。
夜凉如水。他也躺下去,帮林瓒再掖了下被子。
方寻觉得对于有些事情来说,思索显得无足轻重。只有去忍受,强迫自己关注别的东西,才能从中得救。
刚刚闭上眼睛,却又察觉到旁边的动静。林瓒蹭地坐了起来,双手撑在他的头边,自上而下看着他。
方寻的心一跳,看向他:“有虫吗?”
林瓒的眼睛里染上不同寻常的光彩,他俯下/身,更近地挨着方寻,迫不及待一般说:“可刚才我们就在彼此理解啊!”
方寻双眼微阖,像是被他这种光彩刺了下。他尚处于消沉之中,没能立刻明白林瓒的激情。
林瓒一手撑住垫子,一手在他肩膀上摇了摇,继续说:“我就理解你了啊。”
他天真地想出了解决办法,让他们能够摆脱这种困境:“我们不用难过,也不用去面对期待感对思维的凌迟。”
方寻依旧缄默,凝视着他,看到这个热情的、洋溢着火焰的林瓒,此时此刻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那种感受,一下子就能明白。彼此理解是存在的,只不过不能要求全部的理解。”
他说完,整理下情绪,又以一种平静柔和的状态看向方寻,等待他的回答。
林瓒从睡意里挣扎出来说了这样一番话,心脏跳得有力而兴奋,脑子里的灵光一闪耗用他太多的精神,现在迟迟没听到方寻的声音他又忐忑起来。
激昂的情绪正在逐渐消退,疲倦感又要卷土重来。他迟疑地,不解地看着方寻。
对方轻启嘴唇,他的心立刻瑟缩一下,身体也不由自主下倾,不愿意错过他的任何一点声音。
可方寻还没说出声,他的手就因为撑太久而发麻,手肘一弯,他直直跌下去。
“啊!”
两个人砸到一起,撞得发痛,林瓒叫出声,方寻也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抱歉抱歉。”林瓒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急着道歉,双手在垫子上一撑,就势要爬起来。
但他没成功。
因为方寻抬手搂住他,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方寻?”林瓒声音很小,脸还靠在他胸膛上。
方寻闭上了眼睛,又没能控制身体的冲动,他干脆认输。
他的一切话语都从最深的内心发出,根本没有经过大脑的加工:“你说话的时候,控制一下。”
样子太可爱,他几乎要忽略话里的意义了。
不给林瓒反应的时间,方寻逼问一般说着:“为什么那么文绉绉?你不就是想说,你理解我,而且以后也想理解我?”
林瓒的耳朵顿时发烫起来。这话,听上去为什么那么……令人羞耻。
他在心底反省,他说那些话时,暴露了“他想理解方寻”这个意图吗?
好像心头隐秘的东西被戳破了。但他并不讨厌,甚至期待着方寻会如何对待这一意图。
“不可以吗?”他仰起脸问,“我们试着去多理解对方。”
方寻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而后抬起手掌,轻轻把他的头按回自己怀里。
他的声音并不怎么重:“当然可以。”
但贴着他,透过衣服,林瓒听见方寻的心跳声。那里的动静比起言语更是一种肯定的回应。
他们搂抱在一起,很亲密,又很纯洁。
一会儿过去,两个人都睡着了。谁也没再想起问一句为什么以这样的姿势睡去。
就仿佛,他们的感情里不存在不干净的东西,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不需要怀疑。
夜里,方寻做了一个梦。
他本来站在草地上,充满希望地看着满天的繁星。可看着看着,那些闪烁的星子就掉了下来,像无数的眼泪,淋了他一身。
他呆呆地看向远方,却发现他妈妈坐在一块石头上,哭得胸脯一起一伏,伤心极了。
他立刻就难过起来,跑过去,身形小小的,几乎就是个小孩子。他想要到妈妈那里去,可路途那么遥远,星雨那么大,终点怎么也无法抵达。
第二天,方寻是起得最晚的一个人。帐篷外头,几个男孩子吵闹得厉害,他这才醒来。林瓒已经不在身边了。
方寻穿好衣服,抓了把头发,拉开拉链走出去。
不远处,黎昭被围在中间,面红耳赤的,其他几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又怎么样啊!”黎昭一把夺回杜瑞手里的东西,“没见过纹身贴啊笑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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