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看去,整个村子像被浸泡在了水底。
咕嘟咕嘟。
地上的小水坑冒着泡,苏雅踮着脚走过去。
她看向道路尽头,两边田埂笔直,夕阳下落,投出大片的光晕和阴影。
两边紧闭的门窗中,有无数双凸出的眼睛正在看她。
第7章沼底之眼(六)
这种凝视感如锋芒在背。
苏雅察觉到诡异的氛围,于是保持出门的姿势,一点点往回退。
“怎么又回来了?”王钊探头问。
苏雅把王钊和柳叶儿拉到窗边,将外面情况跟他们一说,然后问:“你们看得见别人家窗户里的东西?”
另外两人都看不清,只能请守密人过“侦察”检定。
结果,投骰一个大失败,两个失败。
苏雅叹气:“这骰子,一到关键时刻就不顶用。”
侦察大失败会有惩罚,比如,被人发现。
“哥哥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稚嫩的童声响起,所有人一齐回头,发现村长的孙子正盯着他们看。他的脸色黝黑,衬得眼白特别明显,有些}人。
“你爷爷去哪儿了?”柳叶儿摸摸孩子的头。
“不知道。”小孩摇头。
王钊尬笑:“呃……那你妈妈还好吧?”
“妈妈今天很好,很高兴。”孩子点点头。
场面静了静,最后小孩自己走了。
就在几人不知所措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非常急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是个男人,哇啦哇啦地叫着,“快开门!救救我啊!救救我!!!”
没人敢开门。
小孩和村长也不见踪影。
苏雅凑到门板边一看,缝隙里是一双凸出的死鱼眼,眼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不能开门!”她紧张道。
过了几秒,敲门声消失了。
门外男人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叫:“啊……啊啊……怪、怪物……报应来了啊!”
刺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在用指甲挠木门,咔吱咔吱,刺啦刺啦,头皮发麻。
柳叶儿害怕地躲在王钊背后:“他不会冲进来吧?”
“问守密人去!”王钊把她甩开,用身体挡住摇摇欲坠的木门,“你们俩快点想办法,不能进战斗轮(thebatround)!”
不能进入战斗。
这个说法,苏雅记得柳叶儿也提过一次。
她疑惑道:“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怪物吗?”
柳叶儿攥着手快哭了:“我们打不过!进战就死定了!”
王钊抽空解释:“谢潮音是‘极攻’特质的守密人。怪物都是他的npc,进入战斗轮(thebatround)后完全可以碾压我们!所以一定要避免战斗。”
苏雅第一次听说“特质”这种说法,谢潮音也没有特别说明。
外面的碰撞声一次比一次激烈,王钊过了几次力量判定,越发撑不住了:“要命,如果我有个潜行技能就好了!”
“你们看窗外!”苏雅瞳孔一缩。
窗外,刚才紧闭的人家都打开了门。
一具具浑身覆盖着绿色皮肤的鱼人,从门里出现,他们走的走,爬的爬,利齿和爪子光芒闪亮,随便一挥就能把人活活撕开。
“谢潮音杀心太重……”苏雅突然想起胖子这句话,“我们要团灭在这儿了吗?”
不会。
肯定还有转机的。
再难的剧本,也不是一个完美运行的程序。它是被人为控制的,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必定存在漏洞。
就算无法正面过关,也有别的捷径。
苏雅猛然抬头,眼里光芒闪动:“守密人,我要把我烂掉的那条手臂划开,用体.液为队友进行伪装。”
谢潮音安静的那几秒,像过去了一个世纪似的。
哒。
一个暗骰过去,木门崩裂,王钊用背将破口堵住。
哒。
又一个暗骰过去,窗户砰地被砸碎,柳叶儿惨白的脸上被划出一道鲜红的口子。
哒。
第三个暗骰过去,苏雅拔出了藏匿已久的柴刀,用那连菜刀都没摸过的白净十指,将它牢牢握紧。
谢潮音看着面前的骰子。
智力,意志,幸运。
三连大成功。
“奇迹是被允许出现的。”
谢潮音用守密人特有的平静声线说道:“调查员苏雅,你将手臂划开,然后把溃烂处流出的体.液涂在队友身上。你的生命值扣除1d10。”
“结果是1。”
“你虚弱地倒下,队友们惊恐地看着即将被破开的门,但是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异的鱼人们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冲向了沼泽之中。”
苏雅倒在地上,看着乌黑的房顶都觉得眉清目秀。
她的心咚咚直跳。
加入游戏以来的虚幻感,在刚才那个瞬间被清空了。
她觉得一切都如此真实。
她会受伤,会死。
她必须用那双被精心保护的手战斗,要用被父母规划好而不必做选择的大脑思考,用一刹那间浮出心底的直觉与道德做正确的事情。
“我们活过来了?”王钊靠着门喘粗气。
苏雅正想点头,突然脸上一凉,有什么东西从房顶掉了下来。
谢潮音平稳叙述:“里屋的房门响动了一下,绿色汁液淅淅沥沥地从房梁上流下来。你们看见一大股绿色黏稠物从村长儿媳妇的房间里涌出来,她的头嵌在中间,像一颗长歪的青葡萄。”
第8章沼底之眼(七)
那个怪物,与其说它是“走出门”或者“爬出门”的,倒不如说它是“流出门”的。
它比别的鱼头人大很多,躯干上的肉像葡萄似的垂挂下来,遮住了双腿。它浑身透出碧绿之色,每一处皮肤褶皱都油光发亮,生长着滑溜的藻类,五官和四肢都看不清楚。
如果不是胸口那几条破布,没人认得出这就是村长儿媳妇。
“小孩呢?”这是苏雅的第一反应,“他没事吧?”
“一个npc小孩,你管他干什么?”
王钊猛退几步,没来得及要求投闪避,就被儿媳妇一口绿汁喷中。
她似乎不受体.液影响,可以清楚地判断出哪些是人,哪些是同伴。
“祭品!祭品!祭品!!!”
她发出尖啸,整座房子猛烈晃动,摇摇欲坠。房梁咔地响了一下,苏雅连忙拉着另外两个队友往外走。
谢潮音冷酷无情地说:“进入战斗轮(thebatround)。”
他补充道:“因为存在新手,所以将在第一轮中对战斗进行详细说明。”
“暗示一轮结束战斗?”苏雅痛苦地摸着头。
“首先,建立攻击次序。”谢潮音平静道:“根据敏捷(dex)决定行动顺序为王钊,大型怪物,柳叶儿,苏雅。王钊先攻,请决定你的动作。”
王钊端起了枪,目光中透出绝望:“使用射击技能。”
“你选择发动攻击。”谢潮音继续道,“由攻击方和防御方进行对抗检定。”
“怪物进行闪避。它体型很大,行动迟缓,需要过一个困难闪避检定。”
“闪避投骰成功,”
“操!!!!”王钊大喊一声,“困难闪避都成功了!我们就不该进战斗轮!!!”
谢潮音说:“猎户王钊朝怪物射击,但紧张与恐惧让他失去了正确的判断,子弹擦着怪物的身体边缘射入废墟。”
“接下来由大型怪物攻击。”
苏雅、柳叶儿、王钊三人一听这话,齐齐在废墟中蹲下,寻找掩体。
“进行斗殴技能与闪避技能的对抗检定。”
“因为你们有掩体,所以怪物需要过一个惩罚骰(penaltydie)。”
大鱼头怪发出呕吐声,口中流出瀑布一般的酸液,根本无法闪避。
看这情况,肯定是它对抗检定赢了。
所有人被怪物喷出的绿汁溅到,生命只扣了一点,但好在没有其他伤害。
接下来轮到柳叶儿攻击,她惶恐至极地在原地嘀咕:“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我们死定了!!”
谢潮音直接道:“柳叶儿选择原地不动。”
“怪物发动反击,投骰大成功。”
苏雅瞳孔微缩,只看见一道绿影闪过身侧,柳叶儿瘦弱的身子被狠狠拍飞。
她之前被压在泥石流下就过了不少体质检定,疯狂掉血,刚刚又受了伤,如此正面一击根本承受不住,直接倒地身亡。
谢潮音毫无波动:“请新人注意,战斗轮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在游戏世界中每一轮是6秒钟,一定要在这六秒内做出冷静果断的选择。”
王钊端着枪,心态全崩:“完了,战斗轮减员,这下更没法打了。”
“那我们逃。”苏雅咬咬牙,干脆利落地说。
她的回合。
她有六秒时间,思考出当前最优的计划,并且把它传达给队友。
苏雅大脑飞速转动,语速也极快:“王钊你听我说。按照战斗轮里的行动顺序,怪物速度比你慢,但是比我快。我们分开逃,你把它引走,然后甩掉;我躲去安全的地方,再趁机绕去沼泽调查最后的线索。只要我在你被追上之前,将真相查明,我们就过关了。”
王钊深深地看了苏雅一眼。
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看起来却格外认真。
“那我就把命交到你手里了。”
听见他们作出决定,谢潮音立即道:“建立追逐战(establishingthechase)。调查员苏雅,请你过一个困难侦查检定。”
“大成功。”
然后他又过了暗骰,苏雅不知道结果。
“王钊开始奔逃,怪物被他射击的行为激怒了,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谢潮音叙述道,“而留在废墟的苏雅却注意到,角落里躲藏着一个小男孩,正是村长的孙子。他瑟瑟发抖,面孔白得有些发青。”
苏雅急忙冲上前,将那个孩子一把扛起,然后往反方向山中跑去。
“我妈妈怎么了?”小孩在她背上问道。
苏雅喘气:“她恢复健康了,能跑能跳,就是有点超重。”
“那就好……”孩子太小,什么都不明白,“我怕妈妈伤得重,再也不会恢复了。”
“伤得重?”苏雅一愣。
“嗯。”孩子把头搁在苏雅肩上,“妈妈想逃跑,爷爷就打断了她的腿。爷爷说,在这个村子里,女人就是种猪,是用来下崽的,以后我媳妇要是想跑,我也要打断她的腿……”
“可是我不想,妈妈太可怜了。”
“我觉得那些男人才是坏人,他们应该被献祭。”
卧槽……???
第9章沼底之眼(八)
十年前。
村长的儿子离开家乡读书,认识了他的妻子。
他知道村里共妻的习俗,但是受过教育的他对此并不认同。将妻子娶回来之前,他和村长约法三章,绝不越界。
然而,结婚几年,妻子的肚子没一点动静。
村长说,这是因为她缺少“灌溉”。
在石堰村,一个女人只接受一个男人的浇灌是不够的。
不够肥沃,不够湿润。
不够孕育生命。
甚至,会渐渐枯死。
从前那些“枯死”的女人,都被投入沼底了。
村长的儿子又痛苦又恐惧。
最终,他做出决定——还是共享妻子吧。再怎么样,也比让妻子死在沼底要强,不是吗?况且与他共妻的是他父亲,肥水没流去别人家。
共妻后不久,妻子就怀孕了。
村长的儿子很开心,但又有点膈应,他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没能注意到妻子的痛苦。
他的妻子刚嫁给他时,所求的并不多——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就好了。但是没想到,石堰村竟有共妻这样的扭曲习俗。
公公扑到她身上的那夜,她的心已经死了。
她惶恐,不安,心有悲凉。
她想逃跑,却被打折了腿。夜里的床事更像噩梦般折磨着她。
每次她一闭眼,就看见深深的沼底。
沼底有一双眼睛,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噬。
没多久,她怀孕了。
行尸走肉般渡过十月后,她要分娩了。
分娩前,她有种强烈的预感,于是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山中沼泽。
村长的儿子追赶而至,却只看见她张大腿躺在沼泽旁边,碧绿的水中爬出了一团长满触手的怪物。这怪物把触手伸进她腿心,掏出了胚胎,然后取代它,一点点挤了进去。
他的妻子慢慢站起身,头扭过来,看见了自己的丈夫。
村长儿子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尖叫,就被一把柴刀连砍几下,紧接着又被触手卷入水中。他透过水底,看见妻子跟个没事人似的擦擦手,原路返回村子。
妻子回到村里,接受了很多调查。
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不满共妻习俗,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但是镇上来的警察找不到尸体,妻子也很适时地病倒了,只能不了了之。
她在床上生了一个黝黑的胖小子。
村长还指望有个人给孙子喂奶,只能把她留下。
她的身体渐渐浮肿,皮肤泛起绿油,噩梦也越来越频繁,但她心中仍有一股恨意在支撑。
她看着从沼泽里来的、现在已经变成她儿子的无名怪物,没日没夜地低语。
“你一定要毁掉这个村子。”
“你要让它沉进沼底,和那些被害死的女人一起,永远不再浮出水面。”
“你要杀了那些男人……不,你要让他们比死亡更痛苦。你要把他们变成怪物,献祭给沼底的眼睛,永生永世不能逃离。”
“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你,可以为我实现愿望吗?”
孩子一天天长大了。
“我要实现妈妈的愿望。”此刻,他就趴在苏雅的肩上,用稚嫩却坚定的声音说,“今天,所有男人都要被献祭。”
苏雅边跑边焦虑地问“守密人,我这算查明真相了吗?为什么还没结束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