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映寒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仿佛对这个故事很有兴趣的样子:“然后呢?”
大长公主看着她嗑瓜子的样子,嘴角微微一抽,继续道:“那外室也不是傻子,自然有她的考量,眼看着她奉之为天的男人,在本宫面前却要做小伏低,她哪能不慌?她大概也想到了,如果本宫要处置她,驸马绝对拦不住,现在日日在本宫面前卖好,伺候本宫倒比伺候驸马要尽心的多。”
宁映寒也没想到事情是这么个发展,笑了笑随口赞道:“殿下大度。”
“大度吗?倒也不然,实在是对驸马没什么感情,才会如此,”大长公主殿下叹了一句,“只是一直没下定决心和离。”
宁映寒表示理解,就是不爱了,才会对他的其他女人大度,才会懒得计较连那个男人本身都不在乎了,哪里还在乎他在外面的女人呢?
“不过那是宫宴前的事了,”大长公主话锋一转,神情一肃,“宁映寒,你在宫宴说,今上篡位致先皇身死,驸马助今上篡位,是真是假?”
宁映寒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想进这道门,没那么容易吧?”
“本宫是趁陛下出京劳军才过来的。”
宁映寒笑了笑:“殿下既然特意闯进这里问我这句话,想必心下已有答案了。”
大长公主跌坐在椅子里,捂了捂脸:“在宫宴上看到陛下的反应,我就有所预感,回府后我又试探了驸马……那是对我最好的皇兄啊,他们怎么能……怎么能……”
提到先皇,大长公主一口一个“我”,连“本宫”这个自称都忘了用,显是悲伤已极。
“殿下……”宁映寒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参与合谋杀死自己的兄长,这种事又哪是别人安慰的了的?
“如果说宫宴前本宫对驸马没什么感情了的话,”大长公主还红着眼眶,就继续说道,“那么宫宴后,我倒是对他多出了一种感情恨。”
大长公主站起身,冲身后招招手:“本宫今天,还带来一个人。”
随她而来的婢女闻声走过来,冲宁映寒笑了笑:“表姐,你还好吗?”
“诗琪?”宁映寒怔了怔,原来方诗琪扮做大长公主的丫鬟混了进来,刚刚她一直站在较远处垂着头,宁映寒竟没注意到。
“表姐,”方诗琪脸上决绝的神色倒是让宁映寒都有些陌生,“我偷了父亲的通行令,待会儿殿下会想办法带你混出京城,你出了城就拿着通行令一路向南走。晋王势如破竹,已经打到了云州。”
“诗琪,你回武平侯府就是为了帮我偷通行令?”
方诗琪点点头:“晋王起兵后,我父亲得了重用,现在他的令牌,守城的人不会细查。他今日随陛下出城劳军,大概傍晚回来,他回来大概就会发现通行令不见了。所以你必须在傍晚前通过京城南边的熙城。”
大长公主补充道:“马车速度太慢,我给你准备了骏马,你会骑马?”
“会,谢殿下考虑周全,”宁映寒先道了声谢,随后才问道,“但这个院子防守森严,殿下能闯进来,是因为您的身份在,他们不敢拼命拦,但若从院子里带人出去……”
宁映寒不怕死,不代表有机会活下去的时候她不想活。
“和诗琪换衣服。”大长公主道。
“什么?”宁映寒立刻反应过来她们的计划,“不行!”
“表姐,听我说,”方诗琪正色道,“若不是你,当初被父母送给广平伯的时候,我也许早就一根白绫别过人世,你救我一命,我自当以命偿之。”
“我不能这么做。”
“宁映寒,原来你也有缺点,”大长公主突然在一旁感叹,“果然人无完人。”
“殿下何出此言?”
“你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不想让无辜的人受牵连。”
宁映寒叹气:“我承认。”
大长公主却笑了:“不过这弱点,却让你更有人味儿。很多聪明太过的人往往让人心生忌惮,因为他们不太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你这样,其实也很好。”
宁映寒不语。
大长公主继续道:“但我和你不同,对我而言,做这件事,得到好处的人会比被损害的人多的多,那这件事就是对的。”
宁映寒摇摇头:“人命不是这样计算的。”
大长公主无奈道:“本宫向你保证,我定会想办法保住方诗琪的小命,你放心离开吧。”
宁映寒狐疑地看着她。
大长公主长叹口气:“你怎么就这么固执?本宫会以全部家财捐献给帝王以做军资,换他留方诗琪一条命。方诗琪于他而言无关紧要,这笔买卖足够划算,他会考虑的。”
“谢过殿下。”
“别跟本宫客气,先皇是你的皇祖父,也是我的皇兄啊,”大长公主泪盈于睫,“既然知道他的仇,我怎能不报?”
宁映寒点了点头。
换上一身丫鬟的服饰,宁映寒刻意敛去一身风华,跟在大长公主身后,向门外走去。还未走到门口,她忍不住回头。
院子里,一身锦绣衣裳的方诗琪对她屈膝行了一礼:“祝郡主旗开得胜,为童家,为那些与童家有相似际遇的人昭雪。”
这句熟悉的话,恍然间让宁映寒想到了当初,自己带着一群侍卫要去闯昌平侯府,方诗琪险些以为她要去打家劫舍,抽着嘴角对她说“祝郡主旗开得胜”。
一样的人,一样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场合,完全不同的心境。
宁映寒点点头:“我会的。”
她的笑容灿烂,语气仍然如同当初闯侯府一般的轻松笃定,似乎要面对的并不是一段未知的前路。
第80章
两个月后。
“又是战报?”金銮殿内,帝王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见匆匆而来的小太监,皱眉问道。
他的神色灰败,精神颓丧,神态举止间与几个月前的傲慢自负已大不相同。
拿起战报,他停顿了许久都未展开信纸,反而把战报扔在了御案上。
“陛下,这战报……”送信来的小太监战战兢兢。
“有什么好看的?”皇帝似乎连发怒都没了力气,“朕真是养了一群废物,每次的战报都是晋王攻下了这里、打下了那里,唯一一次大胜还是人家刻意做的圈套。”
小太监低头,不敢再说话。
皇帝嗤笑了一声:“说吧,朕的好兄弟又打下了哪座城池啊?”
“益州。”小太监如实回道。
皇帝久久没有言语。
小太监大着胆子抬头偷觑天颜,却见皇帝怔怔地在发呆,半晌才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大势已去?”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奴才不敢。”
皇帝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罢了,战报里还说了什么,一一讲出来吧。”
“战报里只提了两件事,除了益州失陷,还有就是,”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偷偷抬眼看了下皇帝的脸色,“领兵的是一位女将,容貌极妍丽。”
“女将?”皇帝听到这个词,下意识轻嗤一声,随后才意识到,容貌极妍丽这几个字代表了什么,“宁映寒?”
宁映寒?!提到这个名字,皇帝拍案而起,似乎对宁映寒的仇恨比对晋王的还要大上一些。
“前线的人不认识长宁郡主,信里只说,他们打听了一下,有可能是她。”
“一定是她,”皇帝咬牙切齿,“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皇帝所料不错,此时正被他咬牙切齿地惦记着的宁映寒,正站在益州的知州府,一条接一条下达着安抚百姓的命令。
晋王军中军规极严,不许搅扰百姓是重中之重的一条。
底下站着一些军中将领,纷纷称是后领命而去,似乎对宁映寒发号施令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将领们一一退下后,一名年轻男子从里间走出来,笑着说道:“当初他们一个个叫嚣着不服女人号令,结果短短两个月,你在他们面前已经快要比我更有权威了。”
“大哥别调侃我了。”
这名年轻男人一身锦袍,看起来温雅俊逸,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他正是宁映寒的兄长,晋王府的世子宁成渊。
但别看他在人前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两个月前宁映寒与他会合时,抱着宁映寒哭了整整半个时辰不肯撒手的也是他。
一边哭得涕泪横流,一边说着:“都是大哥的错,维护弟妹本是我的责任,却让你代我受过。”
晋王也红了眼眶,但到底不像他这般失态,念暖和成澜都被留在了幽州,不在前线,没人给世子大人垫底,让他回过神后深觉丢脸,贿赂宁映寒以后不许提起此事。
在告知宁映寒母亲一切都好,只是故意称病后,世子掏出了他的贿赂:“我把你最喜欢的兵器带来了,出发时我就一直在想,万一你用得上呢。”
宁映寒满怀惊喜望过去,就见宁成渊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她嘴角一抽。
这折扇她还有印象,是她十二三岁时,觉得武侠话本中那些用折扇当兵器的大侠实在帅气潇洒,便特意去铁匠铺订做了一把内镶玄铁扇骨的折扇,美滋滋地带在身边充做武器。
但过了两年,随着年纪的增长,宁映寒渐渐认识到,数九寒冬还手持折扇的,并不潇洒帅气,更不风流倜傥,而是看起来有些智商欠奉,便果断地将这把折扇压了箱底。
此时再见这把折扇,宁映寒真是哭笑不得。
“逗你的,”见她露出无奈的表情,世子才笑道,“这才是我给你带的武器。”
“鱼龙舞……”宁映寒伸手接过那柄长剑,这才是她最趁手的兵器,晋王特意请铸剑大师为她打造的,跟了她几年,在她决定赴京时,被她留在了幽州。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宝剑的名字是宁映寒亲自起的,形容宝剑出鞘时,光芒耀眼,如鱼龙乱舞。
当时世子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提议父王再给妹妹多加一门诗词鉴赏课,但最终选择了闭嘴。
不管怎样,“鱼龙舞”不失为一个动听的名字。
宁映寒有些惊喜地抚摸长剑,轻轻拔剑,铮的一声,利刃出鞘,透着寒光,刃如秋霜。
“好久不见了,我的老朋友。”
世子见她开心,也微微笑了起来,宁映寒却又叫住他:“折扇也给我吧。”
现在是夏天,偶尔还是可以用来耍耍帅的。
世子看出了她的心思,抽搐着嘴角把折扇递给了自己的妹妹。
宁映寒在军中的日子,一开始其实并不顺利。
众将士佩服她孤身留京的勇气,但并不认同她留在军中,都建议晋王把她送去安全的后方,送回幽州和王妃、二小姐二少爷等人一起。
晋王询问了她的意思,知道女儿想留在军中,便尊重了她的意见。
他亲自与几位将领沟通过,但他们对宁映寒仍是恭敬有余,服从不足。
大启朝从未有女子上战场的先例,何况宁映寒出身金玉锦绣堆,看着便是个爱享受的娇滴滴的大小姐,就算有胆色,也未必受得了军旅之苦。
因为她孤身留京之事,众将高看她一眼,但不代表他们就愿意听她发号施令她懂什么派兵遣将呢?
宁映寒一开始也不敢轻易指挥,毕竟她会的那些东西都是纸上学来,就这样上场指挥,岂不是不把将士们的命当回事。
是晋王让她每次在众将商议排兵布阵时,在一边旁听。宁映寒就这样慢慢地把自己学过的那些理论和他们所议论的东西结合起来,终于在一次众将争执不休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众将惊讶地发现她的提议可行,晋王当场拍板就按她说的来。
在众将士的商议中,宁映寒的参与度越来越高,在一次接一次和将领们因为某些决策吵得面红耳赤后,那些将领居然就这样慢慢接受了她。
当然,面红耳赤指的是那些将领,宁映寒吵架时也是一派优雅,让那些一吵起来就吹胡子瞪眼的将军们莫名更气了。
后来一次,宁映寒在战场上,眼疾手快救了一个马匹被敌军射倒,人也差点丧生于马蹄之下的将领后。这些人彻底不再反对她。
攻打益州是宁映寒第一次领兵,晋王在军帐中说出这个决策时,将领们虽然不再反对宁映寒待在军中,但对于让她领兵也是异常担忧,一个个请晋王三思。
晋王却只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个任务你敢接吗?”
宁映寒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礼节:“定不辱使命。”
众将士:……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宁映寒最终漂亮地完成了这次益州之战,连战后安抚民众都做得井井有条,也不知她是否已在脑中排练过千次万次。
这下,军中将士彻底心服口服了,甚至私下有和晋王相熟的老将军好奇地去向他打听:“你这闺女咋养出来的?”
晋王诚恳地告诉对方,这是遗传的好。
老将军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晋王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受到了鄙视。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女儿这么优秀,让他怎么能不开心?
第81章
晋王找到宁映寒的时候,她正坐在一群将士中间,一身简单的玄衣,头发也没再弄那些繁复的发型,只是用一条发带高高束起成马尾状。这身打扮看不出她以往的娇艳模样,倒是越发显得英姿飒爽。
在一群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汉子中央,她居然丝毫不显突兀。
gu903();晋王在幽州这些年,着力发展经济,把一个穷苦之地,发展成了如今百姓人人安居乐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