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好·······死········”段慕鸿断断续续的说。她动作不甚灵便的对着傅行简伸出手去,脸上流着泪,嘴里嗫嚅咕哝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发出的声音却只能是低哑粗粝的喉音。段慕鸿低下头,茫然无措的在地上胡乱摸索,忽然间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把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在粗糙肮脏的地面上狠狠摩擦了几下,让它渗出血来,然后她拉过傅行简的月白色袍角,用颤抖的手在上面写起字来。傅行简低着头去看,就见她歪歪扭扭写的是:“我赔罪,只要你给陆朗送军需——”
傅行简猛地扯回了自己的袍角,他对着段慕鸿发出冷笑:“陆朗陆朗!又是陆朗!他是你这些年的姘头罢?你就这么把他当回事?”
段慕鸿抬起污脏的脸定定的看着他,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她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傅行简袍角落的字,又用一只手在自己脖子上颤巍巍比划了一个划开的动作。
傅行简仔细看清了她的动作,慢慢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去送军需,你就任我处置,包括杀了你,是么?”
段慕鸿停顿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傅行简腾的站起身来转身便走,声音在空旷阴森的地牢里回荡:“我不稀罕你那条烂命,你给我继续苟延残喘着罢!”
傅行简衣袂生风的走出了地窖,他现在心很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段慕麟从他背后慢慢跟上来道:“怎么?你心疼啦?”
他绕到傅行简面前,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惯常的刻薄混着幸灾乐祸的坏笑:“你要是心疼了,我就找个郎中去给她瞧瞧。不过咱们话是说好的,她这个人在外边人眼里已经死了。我又好不容易把段慕昂那个活死人给弄走,如今段家的产业都是我的了。你心疼她真让她重见天日,心软想把她弄回来,那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放你娘的屁。”傅行简淡淡地说。看也不看段慕麟一眼。“我是想起来,之前你弄个假尸体假葬礼。又伪造个假遗书不让绍臻回来奔丧·······你这中间没出什么纰漏罢?像那些什么陆朗,平日里同她关系都要好。他没来葬礼?”
“来个鬼,”段慕麟嗤笑一声。“陆朗都被困在登州。你没听说李如松带着人在平壤那边打的正凶么?说不定陆大人自己眼下也是自身难保呢!”
他话音刚落,栓保就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封信。段慕麟眯起眼睛看了看栓保,冷着脸道:“谁的信?”栓保道:“是登州知府陆大人的。他家还派了人来吊丧。”
“吊丧?”段慕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撇了撇嘴接过那信打开读了起来。读了没两句就嫌弃的撇撇嘴,一边递给傅行简看一边别过脸看向远方道:“穷要饭的又来了。这穷光蛋,自己都没银子,当他妈的知府呢!”
知府又不是有钱才能当。傅行简在心里腹诽着,但嘴上没有说出来。他接过信仔细一看,就见陆朗先是表达了自己悲痛欲绝的心情(看得出是真悲痛欲绝,信纸上许多字迹都被水渍糊成团了。)接着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亲自来吊唁——前线战事吃紧,辎重粮草的调配忙上加忙。他不仅走不开,甚至还要冒昧向段慕麟求助,看能不能再筹措一批棉布来。
朝鲜地处北方,秋寒露重。这一次对棉布的需求比上一次还要大。陆朗已经通过朝廷发放的饷银给军士们送去一批了。然而依旧是不够。
“二老板,”陆朗在信里说。“雁希在时,最推崇的便是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又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话由我来同你说,固然有些不合适。可眼下前线危难,社稷之危干系黎民苍生。万望二老板能以民族大义为重,若有路子,尽可能给我们匀一批棉布出来罢!我陆伯昭以大明山东行省登州知府的名义,拜托你了!”
段慕麟缓缓折起了信,眼望着前方陷入了沉思。段慕麟笑嘻嘻的看着他道:“怎么?你想让我去送?我可先跟你说好!段慕鸿喜欢当冤大头,为那些所谓什么民族大义的大帽子奔命,我却是不愿意的。我这人惜命的很,我——”
“你不用去了,我去。”傅行简沉声道。“还有你住口,别喋喋不休恬不知耻的一直给我渲染你有多人渣多卑劣。没人对一个人渣的心路历程感兴趣。”
段慕麟脸上的嬉笑僵住了。他对傅行简怒目而视:“傅行简,人话不能这么说罢?”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对什么人,我就说什么话。”傅行简淡淡道,抬脚准备走开。段慕麟一伸手拦住他,口中怒道:“你最好——”
傅行简忽然一个回身掐住段慕麟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后面的墙上。他捏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脖子,把他提的双脚离了地。在段慕麟惊恐的挣扎声中,傅行简盯着他漂亮的凤眼嘶声道:“小子,我很烦你,我一点儿都瞧不上你这号货色,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别作死。不然当心我把你像你那个□□娘一样拉去浸猪笼。听到了没有?”
段慕麟脖子被卡着,脸涨得通红。这时候就十分艰难的点了点头,咳嗽连连。傅行简眯起眼睛歪着头看了看他的脸颊一侧,轻笑一声道:“贱皮子。”
说完他把手一松,段慕麟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喀喀喀的咳嗽了许久才消停下来。他抬起头慌张的看向前方,发现傅行简早就走了。
“王八蛋·······”他骂骂咧咧道。“你敢掐我脖子,我今晚上就去把段慕鸿另一条腿打折!”
第159章海战
“老爷,前面就是海岸了。您当真要亲自去送吗?”
“废话少说,快赶马。”
傅行简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他这次给明军筹集了一大批棉布,还发动了山东境内许多富商一齐,浩浩荡荡的拉了一个马队前去送辎重。然而到了登州府,他却被告知因为兵员紧缺,本地原本负责后勤的驻军有不少都被抽调去前线殿后。知府陆朗无法,今早已经亲自押着送粮草辎重的船队过海而去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来接应我,我得自己把这些东西送到对岸金州去是吗?”傅行简问登州府的人。
“也不然,您要是信得过,您把东西先卸在这儿,等我们知府带了运送辎重的船队回来了,他们再送您的东西过去!”
傅行简慢慢走到了登州港的海岸边,今日的登州,天气晴朗。有海鸥在空中徐徐飞过,时不时发出几声啼鸣。然而遥远的海面上,几十里开外依稀可见一艘艘船的白帆与桅杆在眼光下缓缓移动。距离太远,不知是倭寇的船还是大明的船。
“我亲自去送!”他对着港口的官员沉声道。
坐上登州府提供的大船,带着几艘装满物资的小船组成了简易船队,傅行简让水手舵手们安稳开船,不必操心其他事情。他走到甲板上,手搭凉棚看向远处那缓缓移动的船帆。近了近了,小船队同那几艘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的船越来越近了·······傅行简眯起眼睛看到对面船上来回走动的人,穿着风格类似朝鲜百姓的衣装········
“都这个时候了,朝鲜民船怎么还下海?”傅行简放下手问一旁的水手。
“应该是对岸的朝鲜人罢!他们中有一些好样的,之前驾了船逃到登州港和莱州港请求收留,主动帮我们运送军粮。早上刚出去了一波,这应该就是那一拨了。喂——你们是老金的船吗——”
没有朝鲜人回答这个淳朴的水手,下一刻,“嗖——”一支箭头带火的利箭破空而来,直冲向这水手的胸膛。那水手闷哼一声,软塌塌的便倒在了甲板上。火焰在他胸前熊熊燃烧着,顷刻之间就把他胸前的衣服烧灼出一个大洞!傅行简怒目圆睁,冲上前去拖起那水手濒临死亡的身体便向后拉去。“小心!对面的船有诈!”他在人们反应过来之前焦急的大喊。“快趴下!”
没来得及反应,船上众人纷纷埋头卧倒。无数支带着灼热火焰的长箭如同白日破空的火流星,一串接一串的飞过他们头顶的晴空。一些来不及卧倒的船工水手被那接二连三的箭头击中,他们有的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那么缓缓倒在了甲板上!
“はい!彼らの船は全部良いものです!(冲啊,他们的船上都是好东西!)对面那伪装成朝鲜民船的人撕去了平和的假面具,暴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是占领了朝鲜沿江的倭寇!
“掉头!掉头!快掉头!”傅行简拖着水手的尸体往船后面躲,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喊。舵手慌忙将船掉头往回跑,然而一串串的火箭如同争先恐后的蝗虫,用堪称恐怖的速度和密度冲着他们袭来。“兹拉!”一支火箭擦过傅行简的头顶,堪堪落在了他不远处的甲板上,傅行简闻到了一股子焦糊味儿——他的头发大概被灼烧焦了。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声炸的傅行简忍不住一个缩头。可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骇然——一艘悬挂着明军旗帜的大船正从金州方向向他们驶来,一个黑洞洞的炮口高高架在那大船前头,还在青空朗日下散发出袅袅余烟。而就在这门大炮命中的地方——方才那一艘冲他们放箭的倭寇敌船已经被轰掉了一边船头,此时正忙不迭的调转方向仓皇逃窜。
“轰——轰——轰——”大炮又接连放出好几炮,一口气把对方那条说小也不算小的船给击沉了。剩下的几条倭寇敌船一见,立刻不要命似的往朝鲜的海岸回去。也顾不上冲傅行简这边放箭了。大炮带来的硝烟弥漫在几艘船之间的海面上空,呛的人直想咳嗽。傅行简缓缓起身,在硝烟散去的灰蓝海面上看清了对方船头簇拥出的一个身穿大明官服,头戴乌纱帽的人——是满脸焦急的陆朗。
“傅——傅行简?!”见来人是傅行简,陆朗不禁有些惊讶。他回头示意舵手快些开船。到两只船靠近了,他才隔着船舷惊讶道:“傅行简,怎么是你?”
傅行简一听这话心里便有些不舒服,正想呛他一句难不成你以为是“死而复生”的段慕鸿?可是一看他那副憔悴疲惫的模样,就知道他这阵子日子也不好过。“算了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傅行简想。他尽力按耐住心中的不喜,用相对平静的声音道:“是我,段慕麟不愿意来,所以我来了。”
他看了眼陆朗身后的明军士兵和大炮道:“你这是——”
“我刚去金州送了一批回来,就遇上你。幸亏你们让我给遇上了——方才那起子倭寇,就是驻扎在朝鲜沿海的小西行长军团专门养了来劫掠附近商船物资的‘后勤’。平日里扮作朝鲜人或者明人,遇上商船,不管来自何方统统打劫。劫了物资回去给倭寇的军队。”
陆朗的言语之中充满了对这种行为的愤慨和鄙夷,以及无可奈何。傅行简皱眉道:“那你们怎么不也弄一个这种,不干别的,专抢他倭寇的船,看谁饿死谁!”
“我们没那个功夫。前线战事吃紧,正事还不够我忙的。”陆朗疲倦的说。他看了眼傅行简的船和后面几条小船,喜笑颜开道:“我护送你们过海罢!你们带了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注:日军当时已经全面配备了火箭,杀伤力还是比较强的,所以前期压着朝鲜人打。小西行长军团是当时日军派出的第一军团,号称有一万八千多人。
第160章山
“军服,药品,粮食········傅朝奉,你可真是·······俺这旮旯的大救星!”
负责接收物资的军官自称姓涂,傅行简就称他做涂千户。涂千户是个东北人,说话豪爽又干脆,且颇具乐天精神。在金州接收到了傅行简送来的这一批物资,他高兴的一张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激动的脸都要红了。
“涂千户言重了,言重啦!”看看涂千户身上那有些污脏的军服战甲,傅行简由衷的向他表示感谢。涂千户站在深秋有些萧瑟的冷风中对着傅行简搓了搓手,忽然有些忧郁的说:“哎,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呢?先前朝鲜人来求救的时候,说倭寇也就几千人。祖副总兵带人去了一趟才知道压根儿就不是这么个事儿!如今瞧着这仗也打了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他抬头望向军营外有些萧条的秋景,漫山枯黄,风瑟瑟,士兵们散落在各处,满脸疲惫的吃着午饭。傅行简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四周看去,心下一片钦佩与无奈。一个看模样十六七岁的小兵从他们面前跑过,脸上有一道刀疤,斜斜的划过脸颊一侧,乍一看有些吓人。那小兵跑来涂千户身边笑道:“千户!咱们今日后半儿有事儿吗?没事儿我可去山上打兔子了啊!这几日嘴里淡的很,想打个牙祭·······”
涂千户笑了起来,在这小兵的头上颇为戏谑的弹了一指头:“打个屁的牙祭,这山上的兔子早几辈子就被你们这帮小子给祸祸光了,你现在上去也就打个兔子屎——不是我说你,你胳膊好了没?就这么折腾?”
“哎呀早好啦!千户——舅舅你瞧!”小兵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让涂千户瞧。傅行简也凑过去看,就见小兵的胳膊上好长一道红赤赤的伤疤,从小臂一直延伸到大臂,最后钻进袖子里的皮肤上去了。他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那小兵:“小哥,疼吗?”
小兵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早就不疼了——我哪儿那么娇气,这点伤奈何不了我的!”
他见傅行简没穿军装,人又风尘仆仆。大概以为傅行简是军营里常见的师爷一类的人物。便把袖子放下,将自己的大刀扛在肩膀上颇为自豪的对傅行简道:“我十五岁就上战场啦!咱们军户家的,世代守在辽东什么没见过?这帮倭寇算个屁!要不是上次我大意了让他们那个什么破刀给砍了一下,我这会儿应该跟着李提督在平——平壤呢!”
“就你还平——平壤呢!大山子,你先把你脸上那疤给我养好了再说吧!到时候回了宁远,就冲你那道疤,你看宁宁嫌不嫌弃你!”听起来,涂千户似乎是小兵的舅舅,此时就故意开玩笑挤兑他。
“老舅瞧你说的·······宁宁嫌弃什么呀!她从小到大心里眼里就我一个人,这回上战场,她本来想让我装病不想我来,可我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建功立业!成日家在家里呆着算什么好汉?她拗不过我,不也送我上战场了么?我不信就因为这疤她就嫌弃我!退一万步说,过几天我这口子好了我就去平壤跟着李提督杀倭寇——砍一个人头五两银子是吧?我多砍几个拿回去给宁宁,她不就不嫌弃我了?哎,宁宁前几日还托人给我捎了封信来呢·······”
小兵冲着涂千户挤眉弄眼的笑,被涂千户踹了屁股一脚踢开了。他也不生气,摸摸自己屁股,嚷了几句小话便转身扛着大刀跟等在远处的同伴儿跑了。涂千户目送着他跟同伴一齐冲到山边三步并作两步上山的背影,声音有些微微的怅然道:“这座营地里呆着的大多是后勤兵和从前线从下来的伤兵。山子跟他爹前阵子跟着祖副总兵过了江做侦察,结果中了倭寇的埋伏。他爹为了保护他被倭寇砍死了。尸体都没能带回来········人家说上阵父子兵。可这真碰上父子上阵的时候,你说······我姊姊就他这一个儿子,上半年才刚给他娶了媳妇,人就上战场了。他上回回来,脸上那么老大一个疤把我吓死了。我这几日还在寻思,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想给他老子报仇,可他要是再上战场,真折在那儿了我姊姊可怎么办呢?”
他难过的低下头,说不下去了。傅行简无言的拍了拍他,想了想道:“不会的,先前咱们是没有李提督。如今李提督都从宁夏回来坐镇了。这一趟肯定就把倭寇打回去了。涂千户,你·······不要多想。振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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