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三在一边儿也臊得脸热,他是个真软蛋,这会儿这吵得这么大阵仗,作为一家之主,愣是不敢吭一声儿。
李友善得了话口子,可不能让王桂花继续胡闹,他要把事儿办了,赶紧把凤丫和王豆豆叫出来核实情况。
屋里凤丫和王豆豆早听见了声音,听见外面吵得凶,大抵上是他们娘的声音最尖,两个就七手八脚地把衣服套在身上,趴在堂屋门口听外面吵什么劲儿。
凤丫一听到李友善提到自己,早吓得两腿打颤了,软趴趴趴在门槛上。
说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娃,把傻丫带山上去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讨娘的欢心,这会儿事情闹得天大地大,大人都摆不平了,她除了怕还是怕。
王豆豆没看到凤丫已经软脚虾一样贴在门槛上,还在伸着脑袋朝外面望着,兴冲冲地问:“傻丫回来了?”
唐老三跟王桂花结婚十几年,是抬抬屁股就知道对方要放什么屁的,早在青年揭短儿的时候,心头怕成了一滩烂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这臭婆娘真敢干这事儿啊!
唐老三硬着头皮,嘴皮子也颤,声音也颤,恨不得颤出十八弯:“大队长,这可不...不..不用了....吧,娃...娃...都..都睡了~”
李友善不跟他扯,只摆手:“不晓得叫他们起来啊,兄弟姊妹有一个没回来,他们俩还睡得着?”
唐老三没得法子了,木木愣愣转过身去喊娃,王桂花连拉了他衣裳好几下,他都没得知觉。
王豆豆倒是出来了,凤丫却还趴在门槛上,半天儿不肯朝外走,唐老三伸手抱她,只觉得手里的娃僵得很,半天拉不起来,一看,一双手死死扒着门槛呢。
唐老三也急了,低低骂了她一声:“你个仙人板板,你害死你爹娘了。”
凤丫叫吓着了,是真三魂丢了七魄,登时“哇”一声哭出来,声音大得跟她娘那嗓门儿里出来的可以媲美。
外面看热闹的站得远了,不晓得这是啥情况,都又凑过来一点儿,看不清嘛,不要紧,唐老三提着手电筒照着呢,凤丫叫这事儿惊了魂,在唐老三手臂里一边儿呕一边儿翻白眼儿呢。
李友善和唐宁也叫这情况吓了一跳,还是吴奶奶跳过来,好不容易掐醒了凤丫,凤丫一看这么多人,眼睛立时又给哭红了,什么话都招了:“娘说她白吃粮食,不如带到山上喂狼,我就带上山了。”
大伙儿都听懵了,合着这么小一姑娘,还真干得出来这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她交代了,王桂花也没辙了,一脸灰色,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骂孩子的话,她当了真,下午听她说跑丢了,我以为就是门口跑丢了,以前傻丫就爱乱跑,不信...不信....”她一眼瞅到了站在旁边的王豆豆:“你们问豆豆,他俩亲姊妹,她不会骗人。”
众人盯着王豆豆,王豆豆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有些发憷,眼圈也红红的,看了唐宁两眼,目光赶紧转开看着王桂花。
她想了一下,反正傻丫没事儿,这个对她很好的娘也不能有事儿。
她点了点头,没有迟疑地做了个证:“傻丫老是跑出去。”
李友善明显感觉到手心儿里的小手紧了一紧,不过低头看,唐宁只是愣愣看着王豆豆,并没有其它神色,他以为自己感觉错了。
他没感觉错,唐宁当时的确是捏了一下拳头,心也紧了一下,她本来觉得唐老三一家心术不正,王豆豆打小受骗,她内里是个大人,应该拉王豆豆一把,他们姐俩儿在一起长大,相互照样总是好的,现在看来,倒是她一百万个自作多情。
她抿了抿嘴,又露出个傻笑,仿佛根本不知道王豆豆刚刚干了个啥事儿。
李友善早在一边儿看着,看着王豆豆穿着成色极新的衣裳,布鞋也是新色的,一下也说不出滋味儿来,同是一个娘胎出来,一个娘收养,差别待遇咋就这么大?
他也早就听说王桂花把王豆豆看成福星,他当时心想,虽然封建了点儿,但至少证明王桂花对娃好,也没去追究过这些。
然而他看到唐宁一脸单纯,也心疼了,今天这么闹了一场,无非是这一家子欺负傻子没嘴巴,说不出话。
那王桂花还在叫唤:“逼死人了,逼死人了,都是傻丫这小祸害精害的。”
李友善真受不了这个泼妇了,他是彻底明白了,留着这傻丫头在唐老三家,早晚给折腾死。
他下了个狠决心,骂那王桂花:“你不喜欢她,没人逼着你养,我带走就是了。”转脸又看到了王豆豆,心说,这是两姊妹,要是一块儿走也有个照应,就问王豆豆:“你跟你姐姐一块儿再找一家怎么样?”
王豆豆巴巴儿看着李友善,尚且没有吭声,倒是王桂花跳起来:“诶,你要带走这个傻丫,我不拦你,可豆豆是我眼珠子,你弄走,我就撞死在这儿。”她作势要朝墙上撞。
王豆豆看着王桂花,她可舍不得王桂花这么好的娘,因而对李友善摇了摇头。
李友善皱了皱眉,还不死心,拉了王豆豆一把:“你不跟你姐?她要人照顾!”
王豆豆就死命朝王桂花背后缩,死活不跟李友善走。
王桂花一下把王豆豆塞在身后,挺着肚子挡在李友善跟前儿,让李友善不敢动手:“大队长,你别抢娃啊!”
李友善看着藏在王桂花背后的王豆豆,只见那孩子两只眼珠转了转,摇着头:“不走,跟我娘。”
李友善让这娘俩儿堵得死死的,这会儿说什么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一抹脸,又看了王豆豆一眼--人家过得好着呢,他在这儿拉拉扯扯不过就是给自己难堪,这他娘的何必呢!
王桂花得意起来,又狠狠盯着唐宁,丢下一句话:“人可以带走,钱我可没有,钱都给傻丫看病了,我还倒贴本儿呢。”
当初她可是拿了两百块外加大瓦房,如今说没有钱了?
李友善脾气上来,也不是好惹的,指着房顶子说:“有没有钱不是你说了算,咱们明后天叫上书记一块儿算!”
这可好,青山大队又有个热闹要传开了:傻子重新找爹,王桂花财产要被分出去了!
第4章生活
当晚,唐宁就被安排在了李友善家里。
李友善家三间土坯房子,一间堂屋,两间睡屋,一间大人睡,一间娃儿们睡,张春霞怕唐宁是个傻儿,有个万一,就洗干净了,弄着睡在自己床上。
这天晚上,一个大队的人都睡不着了,李友善两口子愁着给娃找个好心的下家,王桂花愁着怎么能不给一分钱,其它吃瓜群众就兴奋起来了,他们等着傻子分到钱到他们家里来呢!
唐宁被折腾这么一晚上,也累极了,但她睡不着,心真没那么大,换了个身体还能若无其事。
透过木窗子,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上几点儿小星星,她回忆了一下前世的自己,不由得嘴里发苦,高级机械师,手里握着登月工程,掺和着火箭发射项目,一切的一切都远去了,好在她家有个弟弟,爹妈对她的死应该还不至于伤心欲绝,她也刚付完车贷和房贷,老两口养老是足够了,她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非要找个遗憾,那就是她还是个单纯老处......
大半夜里,李友善又跟张春霞说起话来:“明天你先到大队里走走,看哪家心好,愿意养这娃,不让娃吃苦。”
张春霞则叹气:“谁养?要是能多分点儿钱,自然大把的人上来养,要是拿不出钱......大家伙儿终年到头都吃不饱,谁还能养个不能干活儿的傻儿?”
李友善想起了王桂花那个撒泼样子,也头疼起来,那是个粪车打门前过也要伸着手指头沾一沾,放在嘴里尝尝咸淡的主儿,昨晚还放着话一分钱不给。
要是王豆豆肯一起出来,他倒是有理由把房子收回来,可王豆豆不肯,那王桂花肯定是要留房子的,这少不得又是一场撒泼打滚,到头来还掏不出来几个钱。
李友善想了一大通,最后直说了一句:“甭管了,先去给大家做做思想工作,钱,我尽量想办法。”
要是他们家宽裕,他倒是也可以考虑,可他一个儿子读高中,一个儿子读初中,小子还不知事儿,这些儿子长大了,不都得要娶媳妇,他当爹的不得给置办家产,日子早过得紧巴巴地快要漏屁股蛋子了,哪儿还有余力养个丫头啊!
两口子话也点到为止了,唐宁却长了个心眼儿,想起王桂花那个算计的模样,铁定是不会拿一分钱出来的,而且房子也还得赖在手里。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她可记得王宁曾经偷偷看见过王桂花把钱藏在柜子里的小鞋子里,如果没有意外,钱应该还在那里,到时候她按照大部分打脸小说的步骤,现场一秃噜,那就成了!
她这当务之急,也是给自己找个合格的爹娘,至少要找个不会欺负她的,如果能对她好那就更好了。
她思来想去大半夜,心里倒是有了个人选,就是不晓得人家要不要她!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放亮,鸡棚子里的公鸡集体打起鸣儿来,此起彼伏声中,打谷场上,大喇叭呜呜叫:“七点集合,七点集合去挖沟。”
张春霞已经煮好了早饭。
一簸箕乌溜溜的红薯,一小锅儿稀拉拉的玉米面汤,一碗酸豇豆儿,就是一家子的早饭。
饭都摆在一张瘸腿儿的八仙桌上,两个娃早早爬上了桌子眼巴巴盯着簸箕里的红薯,等着大人们过来才敢动筷子。
张春霞收拾完锅里就来坐着,李友善也骑着自行车举着大喇叭在村里跑了一圈儿,吆喝着人早起。
李友善推门进院子,李小龙就一阵欢呼,因为爹回来就意味着可以吃饭了,他饿,除了过年,他永远是吃不饱的,不光是他,他那些同学也都一样......
唐宁也跪在一边儿的高凳子上,一双手肘子撑在桌面子上,看着红薯,再看看稀拉拉的面汤,对比李小龙的欢呼,唐宁则是笑得比哭还难堪。
她出生于八十年代末期,那会儿生活已经开始转好,等到她有记忆开始,家里虽不常出肉,但大米饭总是管够,早上还有一两盘儿韭菜鸡蛋,等她长大了,赚钱了,那也是山珍海味都吃过的,就差龙肝凤胆塞肚子了,哪里见过这等艰苦的生活!
她心里苦哈哈,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本来一直吃不饱,昨晚也没吃,这会儿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管它什么红薯,什么面汤,一股脑儿朝肚子里塞。
她吃得凶,那红薯又噎人,外加还不是后期改良品种,喇喉咙也不甜,面汤也稀拉拉刺喉管儿,是她最不喜欢的那种。
她穿越到这儿,怎么都挺过来了,没想到为了口吃食,她给不争气地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掉,心想着:这啥破穿越,我咋这么娇气啊!
李友善一家震惊地看着她,还是张春霞先想了很多,以为她从来没吃得这么好过,又可怜她似的把自己碗里的红薯给她一根:“娃莫怕,吃饱,今天吃饱。”
唐宁一边儿心里嫌弃着这生活水平,一边儿又饿,赶紧又小家把式地把那红薯朝怀里又抱了一抱,哭得更凶了,等她有了钱,她要吃肉,一大碗肉片子凉拌着辣椒油.......低头,ang,狠咬一口红薯,真香!
这吃完了饭,唐宁在李友善他们一家人眼里就是个大写的“惨”字儿,张春霞把她收拾地干干净净拉出去见人去了。
今天是挖灌溉河沟,男人都出工去挖沟,女人去田里种花生,张春霞就把唐宁拉去了女人堆里。
乡村里,一大片广袤田地,女人排成行,肩膀上耷拉着布袋子,里面装着花生米,前面一个人拿着杵子,杵一个窝儿,后面一个下两粒花生米儿,偶尔也有人趁着别人没注意,偷偷塞两粒花生米到嘴里嚼,不敢多吃,这花生米都是有数的,两粒配一个窝子数,到时候点不够窝子数,被人逮住了,就得拖到打谷场上挨一顿批*斗,把人都要羞死。
远远儿的,女人们看见张春霞把人牵过来,手里的活儿都停了,伸着脖子看,不乏窃窃私语的:“诶,昨天李队长不说要把这丫头弄出来吗,你看张主任是不是来给娃找新爹娘的?”
“我看这娃也还好,也没邋遢到哪儿去。”
大家心里有个算盘,这个青黄不接的年代,全家终年吃不饱饭,只把命吊着活着,要是来个娃,分一笔钱,家里自然会好过很多,谁心里都盼着呢。
盼着归盼着,他们心里也晓得王桂花不是个善茬儿,铁公鸡出了名,二白母狗眼一翻,谁都敢咬的主儿,他们可不想没吃着肉还惹着一身骚,所以都还在观望中。
唐宁则伸着脖子看,倒是看到了有个女人也在人群里,伸着脖子看她,目光似乎有些复杂。
那是唐老三的弟媳妇,唐老四的媳妇,叫李春兰,嫁过来四五年没得生养过,过日子越来越抬不起头来,维着几个哥哥嫂嫂,想过继个娃,那些人也只拿好处,过继的事情一拖再拖,越拖越没个鬼影子。
她倒是不嫌弃唐宁是个女娃,也不在乎是不是给钱,女娃养好了,照样给她养老,可这娃是个白痴,这可就不行了,养儿防老,他们要是老了,指望着孩子呢!
唐宁其实也挺中意李春兰的,就因为在原身的记忆里,李春兰是唯一给过她一碗饱饭吃的人,还给她擦过鼻涕,这样的人,至少本心是善良的。
张春霞把来意说了,大意就是,这娃要找新爹妈,谁要就先报名,先报先得,却没有说要分多少钱。
女人里面李秋桂脑袋最尖,笑嘻嘻问了一句:“那养这娃能分多少,怎么说也得几百块吧?”
其它的女人都竖着耳朵听,张春霞却说:“你放心,怎么也不会让你白养人。”
大伙儿就笑笑,没说话了,张春霞还不是没说给多少钱?这么红口白牙一句“不会白养人”,给十块也是给,给一百块也是给,这可不大一样啊。
唐宁张着脑袋把这群汗流浃背的妇女打量了一大圈儿,每个人的神色都收在眼皮子底下,有可怜她的,也有不屑的,最后还是目光落在了李春兰的脸上。
她一下就摆开了张春霞的手,哒哒哒跑到李春兰跟前儿,伸着小手巴巴扯扯李春兰的衣角,张了张嘴,喊了一声:“娘。”
这可好,傻瓜自己认娘,群人哗然,说不清是嫉妒,还是看笑话,反正有人道嘘:“春兰儿,反正你没娃,这娃又叫你,不如你养她?”
李春兰脸上也干巴巴的,他们刻意戳她的痛处,她本来要发火的,可低头看这娃,细细的看,看她瘦瘦巴巴的,脸皮蜡黄,像是长期饿着的,不过眉眼清秀,捯饬得又干干净净,要不是个傻子该多好,说啥她也要抱回家,不要钱,她乐意养!
她心头也难过,可怜这娃,也舍不得这娃,想起自己兜子里平时都会揣一两块儿糖给哥哥嫂嫂的几个娃,干脆就摸了出来递给唐宁。
唐宁晓得李春兰儿动心了,她笑眯眯接过糖,又喊了一声:“娘!”想了一想,又说了一句:“娘,我,我...不傻,你...来...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