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姨娘用来熬药的炉子,你们把炉子拿去炖肉,姨娘的药拿什么熬呀?”丫鬟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今儿是侯夫人办寿宴,厨房炉子锅子都不够用,你们家姨娘都病这么些年了,多喝一顿好不了,少喝一顿死不了。让开让开,别在这里碍事。”婆子态度蛮横,显然就是欺负人。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我可告诉你们,侯爷上个月还来瞧过姨娘呢,下回侯爷再来,姨娘定要告你们几句的,等着吧。”
“哟呵,还敢吓唬我?”婆子卷起衣袖,像是要跟丫鬟动手。厨房里另一个婆子出来拉住了她,拿了个小食盒递给丫鬟,说道:
“行了行了,别吵了。小屏你别死心眼儿,那炉子真有急用,这是多出来的几碟糕点,你拿回去给你们姨娘先吃着,等炉子用完了,我让人喊你来熬药,这总行了吧。”
说完之后,两个婆子就都进了后厨,独留丫鬟一人在外头跺脚,可她也明白,今日无论如何也是抢不到炉子了,只能拎着没煎的药和那一提篮已经凉掉的糕点垂头丧气的往偏院去。
薛清欢一路跟在小屏后头,看见她悄悄抹泪,这丫鬟受过卞氏的恩后,就一直跟着卞氏,是个好的。
只见她来到一处四野僻静的小院子外,薛清欢远远看见院子里那株长得比院墙还高的柿子树,顿时就红了眼眶。
曾经她和卞氏短暂的美好祖孙时光,有不少都是在那柿子树下面发生的,卞氏会摘柿子的竹套,用长杆顶着,一摘一个准儿。
那柿子的味道可甜可甜,想起来都夜夜回甘。
小屏已经进院子了,可薛清欢却一直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几声咳嗽声将薛清欢的思绪拉回,想起小屏说卞氏病着的话,薛清欢才抬起步子继续向前,在那圆形拱门前站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进入。
“有人吗?”薛清欢在门口喊了一声。
偏院有些冷清,连洒扫杂事婆子都没有一个。小屏从屋里走出,看见门口站这个俏生生的小娘子,问道:
“小娘子找谁?”
薛清欢对小屏行了个礼,小屏吓得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回礼,急急过来说道:“小娘子别多礼,你,你找谁啊?”
“我不找谁,我是今日来赴宴的客人,刚才在东厢玩耍的,可不知怎么出来转了转,就转到这里来了。”薛清欢说着话,就看见门后光影一动,又道:
“我,我有些口渴,可以进来讨杯茶吃吗?”
小屏刚要给她指路后厨,让她到那里讨水喝,卞氏就从门内走出了,问道:“是谁来了?”
薛清欢再见卞氏,用指甲狠掐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千万别哭出来。
卞氏四十多岁,年轻时冠绝侯府,可见容貌生的极好,便是这岁数仍风韵犹存,只是太过纤瘦,弱不胜衣的样子使她看起来有些憔悴。
“姨娘,是位迷路的小娘子,说口渴,想要讨杯茶吃。”小屏转达薛清欢的话。
卞氏意外的将目光落在薛清欢身上,薛清欢努力在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容,卞氏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这小娘子太投她的眼缘,点点头,对小屏说:
“给小娘子倒杯茶来。”说完对薛清欢招手:“小娘子来这边坐。”
卞氏指了指柿子树下的石桌,唤薛清欢过去。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小屏很快就沏茶而来,卞氏亲自为薛清欢倒了一杯,薛清欢起身双手接过:“谢夫人。”
卞氏被她说的笑起来:“小娘子莫误会。我只是侯府里的一个妾侍,可担不起夫人这两……”
卞氏好好的说着话,突然起身跑到柿子树下,抱着树干干呕起来,来势之汹,薛清欢都没反应过来,倒是小屏像是熟悉了,赶紧拿着水和帕子送过去。
“姨娘怎么又呕了,这刚吃了点东西就呕了,没东西下肚,可怎么得了啊。”小屏急道。
卞氏趴在柿子树旁几乎把肝胆吐出的样子,让薛清欢震惊之余,又想到了一件事。
就是她当年听薛康和卞氏吵架,卞氏说:我没保住腹中的那个孩子,但欢儿我一定要保住的。
可卞氏生下薛冒那一个孩子以后就再也没有怀过孕,薛清欢当时听的时候也很纳闷,不知道卞氏指的没保住的腹中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但现在看卞氏这模样,难道是……有了?
薛清欢当年进侯府的时候,卞氏没有孩子,也就是说,卞氏很有可能现在有了身孕,然后在薛清欢入侯府之前那段时间就没了。
至于是她自己弄没了的,还是被人害没了的,薛清欢觉得不用想答案就能知道,侯夫人连当年的庶次子薛冒都容不下,她能容得下卞氏给侯爷再生个老来子?
卞氏吐完了之后,重新回到石桌旁,对薛清欢道:
“小娘子见笑了。妾身身体不适,就不陪小娘子坐了。自便。”
说完之后,卞氏便要起身,薛清欢喊住她:“姨娘留步。”
卞氏不解的看向薛清欢,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先前就觉得奇怪,好端端上门给侯夫人贺寿的小娘子怎会无缘无故来到她的院子里,想来定是有事。
“小屏,去拿些我自己做的甜果子来,给小娘子尝尝。”卞氏吩咐。
得了命令,小屏便去了,院中就剩下两人,薛清欢知道时间不多,便也不多废话,直接问道:
“姨娘可是怀孕了?”
卞氏先是一愣,而后见薛清欢神色认真,便微微羞赧点了点头。她自己也没想到,这把年纪了竟然还会有孩子。
忽然,手被一双娇柔温暖的手握住,掌心被塞进了一张纸,卞氏抬头瞧向对面那小姑娘,只听她说道:
“姨娘莫怕,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觉得,姨娘在这侯府中过得很不好,想来不是受宠的姨娘,你突然怀孕,定会惹得侯夫人及府中其他人的不快,怀孕一两月时最容易出意外,姨娘可得多注意着些。”
“今日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我说的话,姨娘千万要想清楚才行。”
说完这些,薛清欢便起身要走,便是将先前被她塞进掌心的纸打开看了一眼,顿时吓得站起来,那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小屏端着个盘子过来,盘子里放了一些卞氏之前亲手做的果子,薛清欢走过去,展开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将果子装入帕子里裹好,托在手中,转身对惊愕万分的卞氏福身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卞氏的偏院。
小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到卞氏身边刚要发问,就看见卞氏手中拿的银票,问道:
“姨娘,那小娘子到底是什么人啊?”
卞氏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个好人吧。”
她怀孕的事情,侯府现在无人知晓,就算他们知晓了,也不可能派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过来给她五百两银子害她的。
再想起那小娘子说的话,情真意切,半点不似作假。不管是谁,倒像是真的为她好。
卞氏深叹一口气,将那银票仔细折叠好了,放进随身荷包里,心中有了坚定的打算。
第20章
薛清欢从卞氏偏院出来,随便找了个路过丫鬟去跟薛月如说了声她不吃饭先回去的事情,说完之后,就直接从正门离开了。
此时正门正是上客的时候,她是从门内出来的,门外家丁们自然不会阻拦。
安乐侯府门前一条街上车水马龙,马车皆贴着墙停靠,薛清欢便走那马车与墙壁之间的距离,倒也顺畅,走了几步后,就见原本还挺秩序的路上突然乱了起来,不少之前正在往侯府走的宾客全都停下脚步往道路两侧闪避,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从街头传来,只听闪到道路两侧的宾客们小声议论:
“这是平王来了吧。”
如今的官家有四个儿子,大大王赵肇;二大王赵奚乃贵妃之子,被封奉王;三大王赵柄乃良妃所生,被封平王;四大王赵程乃贤妃之子,被封哲王。
平王赵柄是良妃之子,良妃薛氏是安乐侯府嫡女,安乐侯薛康之幼妹,也就是说,安乐侯是平王的舅舅,那舅母过生辰,做外甥的来贺寿再正常不过。
不过这动静未免也太大了些。
只见赵柄一身王服高座马背,策马扬鞭,他身后还跟着四匹骏马,都是世家子弟打扮,一行人将少年意气的恣意张扬表现的淋漓尽致。
薛清欢站在一辆马车后头看着那行人策马而至,平王那意气风发的脸看的薛清欢有点刺眼,就是这厮从前当众非议过大大王短命。薛清欢想揍他不是一两回了。
眼看就要到面前,薛清欢用脚尖踢起一块石子迅疾抬手接住,看准时机将手中小石子从车厢后头迅疾弹出,打在赵柄的马腿上,然后她迅速绕过车厢,继续往前走,就听身后马嘶长鸣,人声惊呼不断,赵柄的马腿前屈跪地,把赵柄直接摔了出去,周围小厮家丁眼看平王要摔在侯府门前,若有差池,他们这些人定会受到责罚,于是赶紧往地上滚去,哪怕给平王做个肉垫子,也比被打死的好。
可无论平王马前躺了多少肉垫子,却仍然接不住他下坠的身体,就在千钧一发之地,一道玄色身影掠过,堪堪抓住了平王的前襟,使了一招借力打力,揪着平王的前襟转了一圈,把坠地的冲力缓解了。
平王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抓在他前襟的手就立刻放开,平王没受住惯性使然,身子依旧往后退去,随从们簇拥而上把惊魂未定的平王扶住,有那机灵的赶忙上前道谢:
“多谢小公爷出手相救。”
这时人群中已有不少人认出救人的是镇国公世子阮文霁。
平王稍微缓过些神后,亦上前对阮文霁拱手,还没开口,就见阮文霁忽的飞身上了离他最近那辆马车的车顶,遥遥望去,却只看见一抹迅疾如风的纤弱背影及一片浅色裙角消失在街口转角。
女的?
阮文霁从马车上跳下,就被赶来道谢的平王堵住:
“今日幸好有益川在,否则本王危矣。”
阮文霁拱手回礼:“举手之劳,王爷客气。”
“不不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益川既也是来侯府贺寿,那不若今日……”本王作陪的话还没说完,平王的话就被阮文霁打断:
“王爷,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办,恕不奉陪,告辞。”
说完之后,不等平王反应过来,阮文霁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调转马头,往巷外驶去。留下原地‘哎哎哎’的平王和镇国公府众人。
“这阮小公爷未免也太无礼了,王爷还在与他说话,他竟就这么走了。”平王身后扶着他的一人说道。
“哎呀,谁让人家是国公世子,达王的表哥呢,放眼整个大京,怕是只有陛下和达王能入他眼吧。”
平王凭的遭受一遭,倒也没有多害怕,先前不过是想趁此机会跟阮文霁套套近乎,现在人走了,他也不容身边人多议论,道:
“休得妄议,闭嘴。”
随行众人慌忙行礼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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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早上出来的急,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荷包里虽然有从卞氏那儿拿来的糕点,但她舍不得吃,干脆从烧饼摊上买了个刚出炉的烧饼,抛下银子刚啃了一口,手腕就给人从旁扣住,刚咬了一口的烧饼‘啪嗒’掉在地上。
看着满地碎烧饼屑屑,薛清欢凝眉昂首,看向了阮文霁那张居高临下,冷峻严肃,仿若面瘫的脸。
“这位公子,你也要买烧饼吗?那里多呢。”薛清欢神色如常道。
阮文霁是循着身形和踪迹而来的,没想到竟找到了个模样秀美的小姑娘,那双灵动天真的双眼盯着自己,阮文霁赶忙松开了她手腕上的钳制。
薛清欢揉了揉手腕,蹲下身把掉在地上的烧饼捡起来,可惜道:“唉,不能吃了。”说完,薛清欢就转身往烧饼铺走去,看来是要重新买一个。
阮文霁觉得有些抱歉,想给她银子赔偿,毕竟是自己鲁莽冲撞了人家姑娘,然而那姑娘一转身的时候,阮文霁闻见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安乐侯夫人信佛,所以整个安乐侯府用的全都是檀香,每回阮文霁去都要沾一身檀香味回来,那姑娘身上如何沾得?这么早寺庙也还没上香客呢。
阮文霁心中狐疑,欲追上去询问一番,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柔温和的声音:
“益川。”
阮文霁循声望去,就看见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子喊他的大大王赵肇,阮文霁赶忙迎上前,欲行礼,被赵肇拦住:
“不必多礼。”
阮文霁放下双手,恭立马车前,问道:“大王何时回京的。”
赵肇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双手拢在袖中,虽是初夏,但他腿上依旧盖着薄毡,不过大大王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夏日里披斗篷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回来好些时日了。益川在此为何?”赵肇平和的问。
阮文霁往那个烧饼摊指了指,想要对赵肇说明情况,顺便关注一眼那姑娘的行踪,谁料阮文霁在烧饼摊周围找了好几圈,竟然再也瞧不见先前那可疑姑娘的身影。
“咦?”人呢?
赵肇不解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