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擎是这赌坊的管事,平常不怎么过来,场子里的伙计瞧见他赶紧跑过来:“孔爷,您来了。”
伙计一边打招呼一边看向孔擎身后的薛清欢和长喜,孔擎挡住他的目光,说道:“楼上有空间儿吗?”
“有有有。您跟小的来。”伙计见孔擎都对身后两人很客气,自然不敢怠慢,领着他们上楼去了。
楼上的空间儿是专门给一些大额赌徒们准备的,从楼上就能看见楼下大堂里的赌桌。
薛清欢进门之后,就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长喜先找到目标,指着大堂中的一处说道:
“小郎君你看,在那儿,那就是张渚。”
薛清欢顺着长喜指的方向看去,一张大大的赌桌旁,围了好些人,正中心站着的不是那日她在张家看见的抢小妾钱财的张渚又会是谁。
果然如大王所言,是个烂赌鬼。她让长喜在各大赌坊随便找了找就找到他了,今天得知张渚来了福远赌坊,这才找了孔擎一道前来。
孔擎见薛清欢找到了要找的人,将赌坊伙计喊到前来问道:
“那个穿褐衣的人什么来头?常客吗?”
伙计看了一眼,回道:“哦,他呀。常客常客,听说是也是什么官人,具体不知道,赌的还挺凶。”
薛清欢从旁开口:“那人借过钱吗?”
伙计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薛清欢的问题,看着孔擎,孔擎点头过后,伙计才敢答话:“以前借过,不过近来不敢借给他了。”
“为何?”
“之前借给他,他没钱还,咱派人找过他麻烦,不过他家好像真是什么当官儿的,当官儿的咱可惹不起,宁愿不借他,少赚他些钱,也比将来惹事要好啊。”伙计说。
薛清欢了解,赌坊这种地方自然不愿意招惹上官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正常。
“借。我看他今儿手气也不怎么好,他要开口借的话,就借给他。要多少,借多少。”薛清欢说。
孔擎问:“这要是借出去收不回来怎么办?”
赌坊借出去的银子那都是九出十三归,一般人不敢赖账,可要真遇到横的,他们就只能认倒霉了。
“收不回来……就让他拉人进来。只要拉个有钱的进来赌够他的借款,就免了他的欠账,若赌不够,剩下的再叠加到他身上,照常按利息滚便是。”
薛清欢语调平常的说。
孔擎和伙计一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借钱给张渚,他要还不起就让他拉身边有钱的朋友进来,要是他朋友赌不够他的欠款,就利滚利加在他身上。
好赌之人赌到兴头上,只要给钱他就敢借,当时绝不会管自己能不能还的起这件事,等他把借的钱全都输掉以后,突然告诉他有个办法可以免掉欠款,就是找他身边有钱的朋友来,让他朋友在赌场输够数目,他就可以从这欠款中解脱,赌徒是没有任何尊严和理智的,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会把他身边他认为一定有能力赌够他欠款的人拉下水。
而张渚身边关系好的人里,最有钱的就是安乐侯府的长房长孙薛襜。薛襜其人好酒色,赌这方面倒是不怎么沾,到时候能不能把薛襜骗到赌坊来,就要看张渚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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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之后,薛清欢在常府的走廊里晒糯米,每一颗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等到晒干以后,可以用来做糯米酒,给大王用热水温一温就可以直接饮用了。
赵肇坐在躺椅上,腿上盖着薄毡,眯着眼睛晒太阳,偶尔起身喝一口茶,两人对望两眼,十分默契。
韩介急急忙忙跑进竹园,来到赵肇和薛清欢面前拱手,说:
“小娘子所料不错,不过几天的功夫,张渚就把借的一千两全输了,昨儿他带了薛襜到赌坊,那薛襜一个下午,连带赌坊借给他的总共输了小一万,晚上硬是被他们家的奴仆拉回家去了,若非如此,还会输的更多。”韩介在暗地里盯着这件事,开始还不怎么相信张渚会带人来赌,没想到他效率这么高。
“现在怎么办,依法炮制,让那薛襜再拉朋友来去赌吗?”韩介问。
薛清欢抬眼看他:“再拉人去,我赌坊还开不开了?”
韩介一愣:“啊?那你让张渚带人去,不就是为了让那些阔少多多借钱,多多欠钱吗?”
“让他们借钱不过是个药引子,哪能长此以往的做下去。”薛清欢说。
“那薛襜的帐总是要要回来的吧。”韩介问。
“嗯,帐是肯定要要的,我已经吩咐人大张旗鼓的上门要去了。”薛清欢说完之后,韩介震惊:
“小娘子莫不是在开玩笑?你知道那薛襜是谁家的吗?安乐侯府!侯府的郎君,你怎么好派人上门要账?”
“不行吗?大王。”薛清欢问。
赵肇微微睁开眼睛,反问道:“为什么不行?那赌坊的欠条是薛襜自己写的。”
“正是!我又不指望他去借第二回,欠债还钱,债主上门要账再正常不过,放心吧,侯府家大业大,不至于连几千两都给不出来,帐肯定能要到,关键是什么?我得让人去要闹!闹得邻里皆知,闹得街知巷闻。”薛清欢筛了筛糯米,挑出两颗长坏了的。
韩介虽然不知道这突然冒到主子身边的小娘子到底想干什么,但大王显然纵着她,韩介也不能说什么,拱了拱手正要告退,被薛清欢喊住了:
“急什么。事还没吩咐完呢。”
韩介再度回身,只听薛清欢又道:“侯府那边我派人去大张旗鼓的要账,张家这边也不能松懈。”
“小娘子想如何?张家这边的帐按照你的规矩,是已经清了的。”因为张渚已经拉了个朋友来赌够了他的欠款,按理说他的帐已经两清了。这一条韩介记的很清楚。
薛清欢点点头:“是啊,他的帐是清了。可我没说要他还账,就是单纯的不想放过他,我已经让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张渚给绑了。”
“……”韩介呆呆的看着薛清欢:“绑,绑了?”
薛清欢神色如常:“嗯,绑了。不过你也知道,大京我不熟悉,我找到人办事牢不牢靠,找的地方安不安全这些还是要靠十三你暗中盯着才行。”
“盯着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你绑张渚做什么?大京律法明令禁止绑人勒索,若是被查到可是要充军流放的。”
韩介是越来越不懂了,眼前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做的事情都那么出格呢?绑架在她嘴里说的那么轻松,是他对一般小娘子的认知有问题,还是这个小娘子有问题?
“被查到要充军流放,所以才要你盯着别被官府查到啊。”薛清欢说。
韩介还想说什么,只听赵肇开口:“你且去办,务必办妥。”
大王开口,韩介无话可说:“是。”
薛清欢见赵肇既然开口了,那就干脆多吩咐一点,免得韩介心里头犯嘀咕:
“对了,张渚我的人已经绑了,麻烦你再去义庄找几个无主的尸体,切几根手指,割两个耳朵下来。等到张家开始找张渚的时候,你派人直接送信到张家后宅中,顺便搭一根手指和一个张渚的信物,要张家准备五万两银子做赎金,两天后交钱交人,要交不出钱,就继续给张家送手指,送耳朵,这些都随意,你自己看着办,务必要让张家人相信,张渚还活着,但却在活受罪。”
韩介的后脊梁背都被薛清欢这段话给说凉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问:
“可这都是为什么呀。你要是想杀了张渚,直接杀便是,每天送根手指,送个耳朵给他家人,这折磨的是张渚还是他的家人?”
薛清欢直言不讳:“当然是他家人了。我跟张渚无冤无仇,没必要伤害他。”
“……”
敢情您都这样了,还不算是伤害了他吗?这小娘子来路太不正了,自家大王莫不是被她迷了眼吧。
“那为什么是五万两?既然绑了人,干脆多要点好了。”韩介说。
薛清欢却摇头:“五万两这个价格正好,张家不至于给不起,一时又未必能凑齐。这样才能让他们更焦虑,更害怕啊。”
韩介后背发凉,太可怕了。不敢再问下去,以免在听到什么毁灭三观的话,领命后就告辞退下。
“十七这招挑拨离间釜底抽薪用的很妙呢。”赵肇向来不吝夸赞。
薛清欢把挑好的糯米倒入一旁的白瓷罐中,回道:“嘿嘿,妙不妙的,都是多亏大王给我底气。若非如此,我哪能这般得心应手。”
“先是让张渚带薛襜去赌,薛襜输了很多钱,你再派人去侯府大张旗鼓的要债,薛襜为了自保,肯定会说是张渚带他去的,侯夫人定会责怪张家带坏她的好孙子;而这个时候张渚被绑架,勒索五万两,张家人找不到别人帮忙,必然要找侯府开口,侯夫人此时巴不得张渚去死,绝不会帮忙。这时候,就是十七你登场的时候了。环环相扣,确实精妙。”
赵肇一下便把薛清欢的计策解析出来,半分不差。
薛清欢并没有被人看透的恼怒,反而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这是大王啊,她最敬佩尊重的人,大王是天,大王是神,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可以瞒过他。
悄悄在心里吹了一波,薛清欢乖巧的坐到赵肇身旁,用带着浓浓景仰的目光盯着赵肇的俊脸,说道:
“大王,那开封府那边……会受理吗?”
赵肇笃定说道:“拐卖侯府公子,兹事体大,开封府尹邢德章是个刚正不阿的,这案子他必受理无疑。”
说完之后,赵肇对上薛清欢那无比信任的目光,又忍不住补充一句:
“若他不接,还有我在。放心。”
大大王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让人放心!薛清欢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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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府这几天过的就不是人过的日子,整个府中上上下下,都因为长房长孙被绑架一事而愁云惨雾。
绑匪提出要五万两银子的赎金,不许报官,报官立刻撕票,不容得张家人不信,因为绑匪手眼通天,连送信都是直接送到后宅,并且还配了张渚的随身玉牌和一根手指,手指上的戒指就是张渚平日里戴的。
张大人想报官,被王氏死死拦住,说他要想孙子死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张渚的母亲,张家长媳日日以泪洗面,张家把所有能凑的银钱都凑出来,也不过就两万两还不到。
王氏没办法,只好腆着脸去侯府借钱,谁知道,她刚把孙子的事情告诉侯夫人知晓,侯夫人就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她,并推说自己头疼,直接把她晾在那里不管不顾了。
王氏回来之后越想越气愤。
自从当年她帮侯夫人处理了侯府庶子以后,侯夫人对她的态度开始十几年还可以,可之后就是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年王氏在侯夫人这里没少受冷落,一直都觉得还不是跟侯夫人最后摊牌的时候,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倒是让她不得不考虑旧事重提了。
也许是年代过得太久,侯夫人忘记了她这个堂姐所作的贡献,必须要找机会提醒提醒才行。毕竟她手上还握着个天大的把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侯府当年那个庶子现在在什么地方,王氏相信,侯夫人一定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
可这件事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的,现在当务之急是筹到钱救孙子。
王氏一筹莫展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到张家来找薛月如玩耍的薛清欢,目光落在薛月如发髻上又一对崭新的名贵发簪上,王氏微微眯起了双眼,她倒是忘记了,身边还有个现成的钱堆子。
至于这钱堆子可疑不可疑,王氏现在已经顾不上了,再说了,她既然已经决定向侯夫人卖了薛冒,那薛冒亡妻留下的钱,倒是可以先转一部分出来,解一解她张家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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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月如坐在池塘边,总是忍不住通过水中照影看自己头上又一对崭新的发簪。上回她带薛清欢去侯府做客,没想到薛清欢半途就自己走来,亏她还在侯府找了一大圈,原本是想跟薛清欢好好生一回气的,可没想到,薛清欢主动上门道歉,还给她又带了一对,比上次去侯府的路上送她的那对珠钗还要好看的簪子,薛月如顿时没了脾气。
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跟薛清欢简短的说了一遍后,薛清欢还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薛月如觉得这个堂妹实在是太仗义了。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王氏身边的嬷嬷就过来传话了。
“老夫人听闻薛家小娘子在,想请小娘子过去说说话,不知道小娘子方便不方便?”嬷嬷说。
薛清欢还没开口,薛月如就咋呼问道:“外祖母喊她说什么话?我也去。”
说着便要起身,谁料嬷嬷阻拦道:“表小姐且慢,老夫人只传了薛家小娘子一人过去。”
“啊?就她一个啊。”薛月如看向薛清欢,犹豫了一会儿,在薛清欢耳旁轻道:
“你待会儿见了我外祖母千万别说你又送簪子给我了,你之前送我东西,外祖母就不是很高兴,如今大表兄不知所踪,外祖母心里气闷的很,估计找你就是为了让你以后别送我东西,可能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总之你先去,如果时间长了你不出来,我再去救你。”
薛月如现在还是把薛清欢当做是常送她东西的好姐妹,说话都体贴了几分。
薛清欢温言谢过她之后,就不动声色的跟着嬷嬷身后见王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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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走入内室的时候,王氏正在喝茶,内室里熏着些檀香,王氏常年跟随侯夫人的喜好,连带这种小细节都在模仿。她坐在软塌上,面带微笑,让人半分看不出心中的焦急。
王氏让薛清欢近前坐下,并让嬷嬷给她上了茶,薛清欢低头不语,兀自喝茶的时候,王氏开口了。
“听如丫头说,你们薛家被烧了库房一事有假?”王氏慢悠悠的问。
薛清欢直接点头承认:“回老夫人,确实有假。”
王氏满意薛清欢的直接,又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知道你对如丫头好,是想借她让你们父女在大京站稳脚跟,你想用钱铺条路出来?”
“是。老夫人明察。”薛清欢附和。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丫头能有多大本事,她能帮你的最大限度就是带你去侯府转一圈,别的什么都帮不了你。”王氏说。
gu903();薛清欢笑问:“老夫人既说我是聪明人,那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您是想给我指条明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