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这样了。
宗赫拦着水柏溪问圣医宫的事情,宗孑没什么兴趣,便出殿而去。
出了殿,就远远看见孟轻羽站在凭栏处眺望弟子集结的广场,她迎风而立,身姿绰约,多年被环境养成的高高在上,成为她眼底的那一抹霜寒。
像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孟轻羽回头看了一眼,见识宗孑,收起眼底霜寒,对宗孑温雅一礼,便高贵端庄的离去。
宗孑好奇上前,站到孟轻羽先前站立的位置,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去,想看看轻羽刚才站在这里看什么,谁知他一眼便看见被几个男弟子围着说话的孟箹。
阳光下的孟箹终于换了那身土的掉渣的粗布麻衣,圣医宫的弟子服以高洁气质著称,穿在孟箹身上居然意外的合适,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了一般,若上一世的孟箹是一朵旺盛生长在危险沼泽里的黑丽花,那换上圣医宫弟子服的孟箹就像是一朵出尘绝世的白牡丹,两世气质迥然。
不过这些并不是宗孑此刻关注的点,毕竟上一世他和孟箹算是最亲密的人,她怎样妍丽夺目的样子宗孑都见识过。
而现在最让宗孑介意的点是——
那些男弟子为什么会围绕在孟箹身边?看他们一个个殷勤的嘴脸,哪里还有半点圣医宫弟子的样子,简直有辱师门!还有孟箹此时的表情,她居然该死的在对这些狂蜂浪蝶们……笑!
她居然对他们笑!
她对宗孑都没这么笑过吧!
宗孑不由自主,将手掌捏在汉白玉的凭栏之上,手指稍加用力,白玉栏杆上的一颗小狮子头就给他生生的捏碎了。
“什么破玩意儿,太不结实了。”宗孑看着掌心的粉末冷哼一声。
拂袖离去。
**
孟箹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热情的师兄们,仓皇而逃。心中十分纳闷,传说中圣医宫弟子都是高冷贵气范儿的,怎么好像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走在回寄瑶峰的山路上,孟箹怕在半路又遇到什么过分热情想来认识她的师兄师姐,干脆找了一条偏僻的山道,远是远了点,好歹清静。
谁知经过山道转角处时,孟箹差点跟一条突然伸出来的手臂撞上,好在她反应迅速,及时向后退了两步,一脸晦气的宗孑从转角处走出。
见是他,孟箹本能的翻了个白眼,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转身就要走,谁料刚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腰带,孟箹毫不留情一掌劈下去,宗孑吓得赶忙缩回手,但依旧动作迅速的再次转到孟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孟箹简直要被他阴魂不散的烦死了,咬牙切齿的怒吼问:
“你、到、底、想干嘛?”
宗孑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又给迎面吼了一句,可想而知心情更加糟糕,一手撑在山壁上,另一只手插着腰,利用身高优势把孟箹逼的靠在山壁上,然后居高临下,隐忍着怒火问道:
“我想干嘛?我还想问你呢!你刚才干什么了?”
孟箹一脸莫名其妙:“我干什么了?”
“你……”宗孑噎了一下,是啊,他这么生气是因为她干了什么来着?
对!
“你跟那些素不相识的男人有说有笑,当我没看见吗?”宗孑将憋了一路的话说出口,每说两个字就把孟箹的头逼的往后退一寸,一句话说完之后,孟箹已经退无可退,后脑勺抵在了山壁之上。
黑亮的眼珠子盯着宗孑看了好一会儿,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的地步,她身上的香气无孔不入的钻进宗孑的鼻腔中,沉入肺腑,宗孑忍不住咽了下喉咙来强自镇定。
孟箹后脑贴着山壁,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抗拒’两个字,她一动不动的等待宗孑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姿势不对,希望他能自觉一点退后,可等了好一会儿,只等来了宗孑一下一下的咽他的喉头,可疑的目光还总往她嘴唇上瞥。
宗孑这情况孟箹再清楚不过,果断伸手在他肩膀处重重推了一把,隔开了他与自己的距离。
拔腿欲走,宗孑迅捷的将两只手拦在孟箹的身子两侧,将无赖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
“话没说完,不许走!”
孟箹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啊?”
“就说我刚才问的话。”宗孑咄咄逼人。
孟箹稍事回想——你跟那些素不相识的男人有说有笑——双手抱胸,孟箹耐着性子反问一句:
“我跟他们有说有笑,有什么问题?或者说,关你什么事?”
“你……”宗孑没想到她居然回答的这么坦然,手指指了好几下孟箹,努力在脑中思考该怎么说才能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别忘了,你是一个六岁孩子的娘亲。你跟那些陌生男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的感受?你让他怎么看你?你别人怎么看他?你有没有一点为人母的自觉?”宗孑越说嘴皮子越溜,说到后来连他自己都被成功说服了。
孟箹:……
转过头去努力深吸两口气,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想要抽他的心情。
孟箹平定过心情后,脸上扬起勾起一抹笑容,在宗孑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拳重重砸在他的肚子上。
宗孑没想到孟箹会偷袭,抱着肚子往后退去,孟箹趁机从宗孑面前溜走,宗孑来不及拉住她,随手往空中一抓,居然好巧不巧抓住了孟箹披肩的一缕乌发。
孟箹吃痛停下脚步,怒极回身劈向宗孑,两人就在这高高低低的山道上过起手来,宗孑自然不可能真的跟她打,一边防守一边闪避,还是给孟箹泄愤一般打中了好几下。
尽管被打,但嘴上却依旧不肯老实,一边躲避孟箹的攻击一边继续喋喋不休:
“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这就是被人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
“孟箹,别打了!好好说话行不行!”
“我是为了你好,你干嘛总是针对我呢?”
宗孑越说越大声,越说越来劲,孟箹很想叫他闭嘴,这里虽然是偏僻的山道,但也不能保证完全没人经过,要被人看见她和宗孑打架,也不知要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思及此,孟箹咻的停下攻击,宗孑捂着心口呼出一大口气,依旧嘴不饶人:
“是吧?终于想明白我的话了?觉得我说的是对的了?”
孟箹咬紧后槽牙:“是啊,突然发现你说的还挺对。我是一个六岁孩子的母亲,怎么能跟你这种素不相识的男人说话呢?我太不应该了!”
说完之后,孟箹也不顾宗孑傻眼,径直一个飞跃便跃出半丈开外,瞬行离开了这条偏僻的山道。
宗孑愣在当场,寒风萧瑟。
**
孟箹在半夏小苑住下,圣医宫岳麓峰上有个宛童书院,是圣医宫弟子的子女后代们的启蒙之地。
水柏溪没等孟箹跟他提这件事,就主动帮她跟书院的先生说好了,过完年之后,星河就能直接去书院里念书了。
孟箹听人说,孩子初入书院时,先生们都要考一考资质,星河只认识几个寻常字,孟箹没教过他什么,委实担心先生考星河资质的时候,星河会通不过,所以这两天都把他圈在廊下看书习字。
现在是年节时分,圣医宫弟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几天假期,可以回家乡与父母亲人团聚。
正因为休假的人太多了,所以药房和病房里的人手严重不足。
孟箹作为不需要回乡探亲访友的留守弟子,也很无奈的被分配到病房里去帮忙。
宗孑拎着一盒糕点上山,来到半夏小苑外,轻车熟路的推门而入。
这小苑前后的空地被收拾出来之后,孟箹就种了些寻常要用的药材下地,她素来喜欢倒腾这些东西,仿佛院子里不种点药她就睡不着似的,宗孑早已习惯如此,见怪不怪了。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预想中孟箹冲出来质问他的画面没有发生,一般情况下,只要他踏入半夏小苑的范围,孟箹就会像一只斗鸡般冲出来,而她到现在都没有冲出来的原因,大约只有一个——她不在。
果然,直到宗孑拎着食盒,搬了板凳坐在廊下写字的孟星河身边,孟箹也没有出现。
孟星河对他的到来并没有孟箹那么反感,毕竟这人每回来都会带一些很好吃的东西,孟星河甚至在心里还有点盼望他时常过来,只可惜,娘亲不许。
“你干嘛呢?”
宗孑看了一眼孟星河面前白纸上鬼画符般的文字,蹙眉问道。
孟星河面无表情回了句:“你觉得呢?”
这小子!说话可真噎人!真是他娘亲生的。
“我觉得你在浪费时间。”
宗孑这么说着,一把夺过孟星河手里攥着的笔,将他面前的纸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和字。
“看到没有,这才叫写字!”宗孑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名和字,对孟星河道:“看看这几个字你认识吗?”
“这有何难?”孟星河一副‘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情。
宗孑挑眉:“那你读读看。我叫什么?”
孟星河双目紧盯纸上的几个字,慢悠悠的启齿:
“粽子。”
“见巨。”
宗孑:……
“我呸。”毫不留情呸了孟星河一口,亏他刚才还以为这小子真的认识。
孟星河淡定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问道:“我读的不对?”
“当然不对!”宗孑没好气的指着自己的名和字,教道:“我叫宗孑,孑然一身的‘孑’,不是‘子’,字砚臣。砚台的‘砚’,臣子的‘臣’,明白了吗?”
孟星河一开始以为,四个字,他至少能念对三个吧,谁想到一个字都没念对。
“看着都差不多。”孟星河年纪虽小,却已经懂得维护自己的形象。
是字差不多,不是他不认得。
“你今年几岁,你娘就没给你请个先生回去启蒙?”宗孑问。
孟星河默默夺回笔,冷冷瞥了宗孑一眼,那道目光太直白,深深的触动着宗孑愧疚的内心,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这孩子前世就是个悲剧,这一世,孟箹刚重生回来就把他带走一路颠沛流离,哪里有机会寻先生启蒙呢?
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宗孑坐在小椅子上,撬动双腿将小椅子前后晃动,孟星河兀自写字,不再跟他说话,两人间的气氛跌入冰点。
为了缓解尴尬,宗孑又想出了一个话题:
“哎,小子。”他对孟星河唤了一声。
孟星河连头都没高兴抬,只回了句:“说。”
宗孑拍拍桌子:“你娘没教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要有礼貌,要盯着别人吗?”
孟星河此时此刻终于有点明白每回他娘看见这人时,为什么会那么不耐烦了。
因为他实在太烦了。
“你有话快说行不行?说完赶紧走,我还要练字呢。”孟星河没好气的瞪向宗孑。
宗孑看见这小子生气的样子,就仿佛看见了小一号的孟箹,顿感亲切,不仅没有因为被嫌弃而愤怒,反而越发亲近的靠近孟星河,甚至一手还试图搭上人家的小肩膀,幸好星河事先闪到一旁,才避免被宗孑搂在怀里。
“好好好,我这就问,你别瞪我了,眼珠子瞪掉下来,我可不帮你装。”
宗孑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无聊的逗一个孩子,干咳两声后,宗孑凑到孟星河的耳边,轻声问道:
“你娘有没有跟你提过,你亲爹是谁?”
这个问题,其实宗孑上辈子就想问孟箹了,可惜每回只要他一开口,孟箹就暴跳如雷,以至于尽管后来两人关系密切,他依旧不知道孟箹的第一个男人是谁。
他的确不介意孟箹的这段感情经历,但不介意不代表他不好奇啊。
直接问孟箹的话,估计又要被她一通喷,难得今天她不在,让宗孑逮着个机会问她儿子。
孟星河盯着宗孑看了好一会儿,墨绿色的双眸中盛满了疑惑,不答宗孑问题,反问道:
“是你吗?”
宗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怎么会!你娘怀你的时候,我和她还不认识呢。”
孟星河收回目光,再度陷入沉默,显然并不想再跟宗孑讨论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看样子,这小子也不知道。
宗孑遗憾的叹了口气,左看右看一圈,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每天不来跟孟箹吵一回架,看看她被气的像河豚的脸,他干什么事儿都没心思。
“你娘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宗孑又坐了一会儿,实在忍受不住寂寞,终于问到了关键所在。
孟星河巴不得他赶紧走,果断答道:
“早上被医药谷的人叫走了,说是药谷里缺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宗孑了然,近来圣医宫弟子离山的很多,医药谷里有不少病人,确实需要人手帮忙。
孟箹一个曾经杀人不眨眼的使毒行家,现在居然要去救人,宗孑还真想看看那是怎样的画面。
起身便要走,走了两步回头喊了声孟星河:
“哎,那食盒里是几样刚做出来的糕点,饿了就吃那个。若你喜欢,下回再给你带。”
话音落下之后,宗孑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半夏小苑前。
孟星河的眼睛往食盒瞥了好几眼,原是想矜持一点不去碰的,但终究还是没忍住,放下笔将食盒搬到桌上,打开食盒盖子,四样色香俱全的糕点映入他的眼帘。
gu903();不得不承认,那粽子虽然人挺讨厌,但每回带来的都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