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孟轻羽呢?她会和你一同去住田庄吗?”宗孑问。
孟箹冷笑,给了他一个‘你开什么玩笑’的神情:
“孟轻羽去住田庄?她身娇肉贵,恨透了庄子里的蛇虫鼠蚁,蚊子又多,怎么可能去住田庄?”
宗孑懵了,呐呐一句:“她不去住?怎么可能。”
孟轻羽曾经和他说,她喜欢清静,素来便住在城外田庄中,有一日在庄子外头看见一个乞儿,眼瞎喉哑,全身溃烂,便救了回去,然后日日给他喂药,终于治好了他。
宗孑自始至终都将她引为救命恩人,即便这一世他对孟轻羽没有了上一世的爱慕,对她也是颇为照顾,在她出手差点杀了孟箹之后,也没有对孟轻羽过多责怪,就是看在她曾经的救命之恩份上。
“你爱信不信。她住不住庄子,与我有什么相干。”孟箹说。
“不是,我是说……”
宗孑想解释,顺便想再问孟箹一些那时候的事情,因为他似乎已经察觉出事情哪里不对了。
但没等他说完,就听见街那边传来一阵铃音般的笑声,声音很好听,只不过在街上这么笑,任谁都会觉得怕不是疯了。
他们顺着笑声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女人从人群中窜了出来,边跑边笑,手里拿了一只油腻腻的烧鸡,边走边啃。
而她之所以会跑,是因为后面有个烧鸡店的伙计拿着棍子在追她,很显然,疯女人手里的烧鸡是偷的。
她的腿脚好像受过伤,一瘸一拐的,大约是东西偷多被打的。
很快就被身后的烧鸡店伙计追到,那伙计手里的棍子立刻就落在她身上,边打还边说:
“死疯婆子!让你偷鸡,让你偷鸡!打死你,打死你!”
周围也有好些人,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不痛不痒的劝着,什么‘跟个疯子计较什么’,‘别打了,烧鸡值几个钱,回头把人打死了,官府还找你哩。’‘不打不行,这疯婆子成天偷鸡摸狗,上回我晒在外头的床单都给她偷了,她裹着在泥地滚一遭,得,床单我也不敢用了。’
如此云云,周围百姓们七嘴八舌,就是没有人真的上前阻止那伙计打人的行为。
孟箹蹲在那疯女人身旁,想要扶她起来,想要让那伙计别打了,可没人看见她,谁也听不见她说话,只能干着急。
不为别的,因为这疯女人是孟箹的娘亲。
宗孑从旁拉着过分激动的孟箹,让她冷静一点。
忽然从人群中钻出个小黑球,一下扑到疯女人身上,用她弱小的身子挡住烧鸡店伙计的棍棒,稚嫩的声音不住大喊:
‘别打我娘,别打我娘!’
那烧鸡店伙计又打了几下,都打在那孩子身上,而那疯女人还趴在地上把烧鸡啃的七零八落。
这烧鸡就算拿回去也已经没法跟老板交代了,烧鸡店伙计只好无奈收了棍子,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走之后,周围看戏的人群也都散了,有人还在嘴里念叨着什么:‘作孽啊作孽’。
那脏兮兮的孩子把疯婆子扶着走了。
孟箹跟在她们身后,眼泪止不住的流,宗孑也是第一次看见小时候的孟箹,从不知道她小时候竟这般凄苦。
两人跟着那对母女来到一处破庙,看样子这里就是她们的歇脚地。
孩子把疯女人扶着坐在地上,然后到破庙院子里去打水,打了一碗水上来,送到疯女人嘴边,疯女人无意识的张嘴,小孟箹就把水送到她嘴边,一点点的喂她喝。
喝完了水,疯女人忽然笑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的鸡腿,送到小孟箹的嘴边,重复一个字:
‘吃,吃,吃。’
六岁的小孟箹看着鸡腿,又忍不住的哭了:‘娘,你别偷东西了,会被打死的。’
可疯女人听不懂,一个劲的傻笑。
孟箹还没看够她们,画面一转,就到了晚上,破庙里照射入月光,看起来灰惨惨的。
小孟箹在稻草上睡着了,白天里看着有些疯的女人却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神清明,跟白日里疯疯癫癫的样子完全不同。
只见她轻抚小孟箹熟睡的脸,低声说道:
“娘亲只怕护不住你了。”
说完之后没多久,那女人便张开右手手掌,一道闪亮的光芒自她掌心迸发,冰河出现。
只不过冰河发出的光芒与认孟箹为主后的光芒不同,此时的冰河还是湛蓝色的。
孟箹和宗孑对望一眼,自然也就确定这个疯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圣医宫的前圣女叶珑霜了。
她是叶珑霜的话,那孟箹……
这边脑中还在混乱的思考,那边叶珑霜就已经驱动冰河,只听她在那自言自语道:
“我灵府破碎,无法运转灵力,只能借用冰河之力,为你行明祯之礼。娘亲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娘亲也不想你再做圣医宫圣女,再一次重复我的命运,可是娘亲没办法,我不在以后,唯有明侦能护住你。除了宗氏神武血脉,所有碰你的男人都得死!你要原谅娘亲,这个世道太坏了,你一个小女孩无人相护,娘亲就是走了也不安心……”
说完这些之后,叶珑霜将冰河中蕴藏的灵力抽出,以她自己的血为媒,引出她灵台之上的一团泛着红光的血,将之直接打入了小孟箹体内。
只见小孟箹整个人漂浮而起,被红光笼罩在半空。
这仪式用了两炷香的时间,结束的时候,叶珑霜直挺挺的向后倒下,泛着微光的冰河则也像是变成了一根普通的棍棒,落在小孟箹的身上。
至此破庙之中的奇妙光芒彻底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入目仍旧是那被月光照射的白惨惨的破旧庙宇,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第48章
孟箹跪在灵力耗尽死去的叶珑霜身旁。
她只记得小时候自己一觉醒来,疯疯癫癫的娘亲就死在了身边,却从不知道在她睡着时,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的娘亲是叶珑霜,是圣医宫公认最出色的圣女,然而孟箹却从来只认为自己的娘亲是个疯婆子。
还有冰河,原来她这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那后来,冰河在沉梦乡原中保护她,也是认出了孟箹是它原主人的血脉。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曾经也有人为她豁出性命,她也曾感受过母爱……
而宗孑目睹这一切后,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孟箹可以承受他暴躁的神武血脉,让他体内翻涌的力量平复下来,原来她小时候便由前圣女授受过明祯之礼。
这明祯之礼说白了,其实就是毒,一种让圣女保持最圣洁的躯体,与这世间最强悍的血脉相结合准备的。
而一旦圣女破了身,那便不再圣洁,便失去了匹配世间最强血脉的资格。
与此同时,也会遭受反噬。
叶珑霜疯疯癫癫的状态应该就是她体内明祯之毒的反噬造成的。
宗孑看向跪在小孟箹身旁的孟箹,她想去拥抱小时候的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破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白发老头,正是孟箹做梦都想再看一眼的祖父孟宿堂。
他身后有几个带路的流浪汉,指着跪在叶珑霜尸体前的小孟箹说:
‘就是她。当年孟公子醉酒就是跟这个疯女人过了一夜,后来这女人就有了娃,就是她,没错。’
孟宿堂宽袍大袖蹲到哭成泪人的小孟箹身边,对她伸出手:
‘孩子,祖父终于找到你了,随我回家吧。’
从未有过‘家’的小孟箹愣住了,看着孟宿堂的手,脸上的泪珠还没落下,又看看她已死去的母亲。
孟宿堂赶忙说:
‘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娘亲收敛安葬,我是你祖父,你随我回去好不好?’
一个六岁的孩子并不懂什么叫收敛安葬,只知道娘亲没了气息,这个爷爷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而且他还说——回家。
孟宿堂听了想讨赏的流浪汉的话,把小孟箹误认为是他儿子孟世平在外生的孩子,把小孟箹给带回了孟家,并且派人把叶珑霜安葬在城外。
但孟宿堂不知道的是,那些他派来安葬叶珑霜的人在碰到叶珑霜的那一瞬间,叶珑霜的尸身就像沙土一样散开,消失不见。
这事儿太离奇,他们怕出去没人信,想着反正是个疯婆子,就随便在城外做了个假坟,糊弄了孟大夫,领赏钱去了。
画面一转,到了孟家。
孟世平夫妇在里间吵的不可开交。
孟箹洗了澡,换了衣裳,跪在孟家祠堂前,手里拿着那根掉落在娘亲尸体旁边的小棍子,比起外面那对夫妻的吵闹,她对这雕梁画栋般的房子更感兴趣。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偶尔扫到供桌上的糕点和果子还会刻意避开。
过了一会儿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
‘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这孩子我都认定了!你们不要她住在这家里,那好,我便随她一同搬出去!’
画面又是一转,到了一座小庄园,庄园的院子里晒满了药,已经长到十几岁的孟箹穿着素衣,一边晒药一边对这些药的名字、功效,倒背如流。
孟宿堂在药庐里喊了声:
‘阿箹,三钱风梨子。’
‘来了。’
小孟箹回答完之后,就熟练的到药箱里面取了些风梨子,称好秤,火速拿了给药庐里的孟宿堂。
孟箹坐在院子角落的石凳上,看着忙忙碌碌的小孟箹在药林见跑来跑去,在祖父身边学医的这些年,应该是孟箹一生中最快乐轻松的日子了,如今看来,真是怀念。
“要是祖父没有去世,我肯定会过得很好。”孟箹忍不住感慨。
但话说完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到回应,她不禁扭头往旁边的宗孑看去一眼,只见他用惊讶的眼神不住在这院子里扫视。
“你怎么了?”自从先前画面转到这个小院后,宗孑的脸色就不对劲。
宗孑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环顾周围。
看了一会儿后,干脆闭上双眼,一会儿侧耳倾听,一会儿抬鼻轻嗅,而后确定,这里就是他流落庆阳时被孟轻羽救回来的地方。
感觉胳膊被人撞了一下,宗孑失魂落魄的看向孟箹,问:
“你小时候一直住在这里?”
孟箹奇怪的看着他:“嗯,你不是看见了。”
宗孑有点急:“我的意思是,你……一直住这里?”
“是啊。”孟箹说:“你又怎么了?”
这两天来,宗孑总是奇奇怪怪的。
“那孟轻羽呢?她,会不会来小住?”宗孑问。
孟箹白了他一眼:“你看到现在,都过了好几年了,可曾看到过她?”
宗孑遗憾的摇头,没有。
先前小孟箹在田庄的日子如浮光掠影般闪过,有她认真背药名的,有她努力捣药的,有她看炉子煎药的……就是没有孟轻羽的半点影子。
孟轻羽说谎了。
当年救他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怪不得之前在圣医宫看见孟世平夫妇时,宗孑对他们道谢救命之恩,他们那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原来不是因为他们救治的人太多,而是因为他们这一世根本就还不知道有这回事。
宗孑回想当年的情况。
他回宫以后,便派人到孟家这里来寻救命恩人,孟家的人知晓他的身份,有意认下这份功劳,于是,在宗孑快要找到这药庐的时候,半路被人告知明确地点,那人还告诉他,这药庐里住的是孟家大小姐孟轻羽,于是他亲自过来,认出了这药庐的气味和环境,然后在药庐里看到了故意待在这里的孟轻羽,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把孟轻羽当做是救命恩人。
而孟世平那对自私自利的夫妻见有利可图,居然也毫不愧疚的冒领了这份功劳。
可如果是孟箹常年住在这里,那宗孑找来的时候,她去哪儿了呢?
“孟箹,你可记得在这药庐中救治过一个面目全非的乞儿?”宗孑屏住呼吸问。
“乞儿?”孟箹看见小孟箹煎药被炉子烫了一下,有点心不在焉,好半晌才回:
“好像有的吧。祖父过世以后没多久,我一个人在这药庐住着,是有个全身流脓的乞丐,中的毒可奇怪了。”
宗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你还记得他中了什么毒吗?”
孟箹想了想:“蚀骨苔啊。乡下地方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级的毒。那时候我学艺不精,凭祖父留下的医经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还真有点效果。可惜没等我把他完全治好,他就不见了。”
一边说着陈年往事,孟箹的眼睛一边盯着小孟箹煎药的地方,见她还不算熟练,恨不得自己上手去帮她煎药,根本没有发现坐在她身边的宗孑一副快要爆发的样子。
正是蚀骨苔。
当年他中的毒正是蚀骨苔。
孟轻羽和孟世平夫妇骗了他!
只因为上一世他神武血脉觉醒后,身份不可同日而语,派人到孟家来寻救命恩人,孟家便将错就错。
“孟箹。你是什么时候被他们嫁出去的?”宗孑突然问。
“祖父去世后两个月吧。”孟箹回头一看,只见宗孑神情暴怒,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孟家欺人太甚——”
随着宗孑这一声怒吼,只见他忽然痛苦的跪地抱头,前世之事如潮水一般涌入宗孑的脑中,这回不是碎片,而是完完全全的记忆。
他终于想起自己上一世做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重生回来。
而与此同时,冰河里面的世界仿佛也在跟着他的愤怒情绪而不断晃动……
第49章
宗孑带着孟箹从冰河的世界中出来,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孟箹猛然睁开双眼,看见的是陌生的房间,不知何时,她和宗孑都被移动到了床铺上,宗孑就躺在她身旁,双目紧闭,双拳紧握,眉头紧锁,全身像是在抽搐般用力抖动。
“宗孑!宗孑,醒醒!”孟箹扑到他身上,想用自身重量把他压住,可两人本身体格相差就大,宗孑又是极度亢奋中,孟箹很快就被甩了下来。
韩青听手下禀告,说房里有动静,立刻赶来,一来就看见孟箹被从床铺上弹开,慌忙上前扶住,关切问:
“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