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零的整的票子,当着徐树民的面把其中那张一百的抽出来,递给吕恒兰。
“妈,你看她急着请假,怕我没路费,连我这个月的两百块工资都先付了。”徐年慢悠悠把剩下的钱卷起来,“妈,先给你一半,我今天买鱼买肉花了一点,剩下的我带身上用了。学校吃食堂花销少,往后我每个月最少也能给你寄回来一百块。”
其实她这番说辞,仔细推敲漏洞百出,然而徐树民和吕恒兰两口子一听,好机会,又见了钱,还就信了。
美滋滋吃完一顿好饭,徐年接着说,她下午就打算动身了。
“钱都收人家了,也不好再磨蹭,我起码有个态度。再说万一我拖延了,人家学校找别人了呢。”
“说的也是。”徐树民点点头,“那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爸,别耽误你上班。”徐年想了想说,“路远我怕那边要用,到时候来不及拿,我得把户口本和身份证带上。家里要是用到,爸你就再去派出所领一本吧。”
鲤鱼脱却金钩去,只要今天出了这个家门,往后甭管说什么,可就是自由人生,她自己作主了。
徐年偷偷揣着满心喜悦,等他们上班上学都走了,也没多带东西,一个小拎包直奔车站,赶在当晚天黑以后,坐长途客车赶到了省城。
徐年找了宾馆住下,第二天一早先把房退了,美滋滋去街上吃了碗菜肉大馄饨,领奖去。
为了平安稳妥地领奖,徐年可以说做足了准备。
她先找到彩票管理中心,按照之前了解好的,在旁边不远的银行开了个账户,然后不急不躁去逛商场。
大大的遮阳帽,大墨镜,商场里十五块钱买了条裙子,颜色老气、风格宽松,穿上远看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都准备妥当了,赶在上午十点半,徐年走进了彩票中心的大门,径直走到柜台说她来领奖。
她这副打扮多少有点不伦不类,然而彩票中心毕竟见多识广了,别说她这样的,全副武装戴头套来的都见过。
工作人员听说她来领奖,第一件事就是请她在彩票背面亲笔写上自己的名字,避免经手后出现问题。验完彩票和身份资料,很快就给她办理领奖手续,上缴个税,20%的偶然所得个税,代扣代缴。
然后徐年拿到一张彩票中心开出的支票,四百万。
大约因为数额太大还是安保需要?反正两个工作人员陪她到银行办理了转账手续。
四百万,真金白银都是她的了。
徐年捏着薄薄的银行卡傻乐。一开始她还以为领奖都是现金呢,还发愁四百万,大概得装满一个大行李箱,她一个年轻姑娘怎么拿,关键怕不安全呀,这下可好了。
为了方便用钱,徐年随即又在柜台办了一张跟账户绑定的银行卡,当场提了两万块现金,然后收好卡片和钱,转身出门,抬手打了个出租车走人。
她在人来人往的市中心商圈下了车,进了旁边的商厦。
两个多小时后,徐年换了身装束出来,牛仔裤,领口袖口滚花边的白色衬衫,原本的低马尾也梳成了披肩发,脑后散开,额前和两侧容易散乱的头发在脑后用一个素雅的发卡夹住。
完全按照时下流行的打扮,这会儿的她,跟刚才判若两人,看上去就是个家境良好的女大学生,十八岁的一张脸能掐出水来,漂漂亮亮,亭亭玉立。
她看了看橱窗里的自己,很满意。
她手里拖着刚买的行李箱,满满当当都是她给自己和岳海洋准备的东西,包括两部新买的手机,时下最先进的黑色翻盖手机。
然而这个手机徐年心里嫌弃了一下下,用惯了智能机,再看这个,真土。
她径直打车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瀛城的票。
晚上九点多的火车,徐年先去吃了碗牛肉面,又买了些路上吃的喝的,就拖着行李背着包,坐在候车室等。
晚九点二十,徐年登上了火车,谢绝了旁边殷勤要帮忙的小青年,自己费力地把行李箱搬上行李架。
她了无睡意,趴在车窗上看着往后一闪而过的万家灯火,忍不住在心里得意地笑。
亲爱的老夫君,我来了。
☆、徐骗子
三十岁的岳海洋这会儿在建筑工地当大工。
大工是要一些技术的,跟小工不一样,普通小工一天18、20,他一天能拿30块钱。
不过建筑工地这个活,既然是按天算的,干一天算一天,下雨或者其他原因停工,麦收秋收大农忙请假,反正平均算下来,他一个月也能拿到七八百块。
七八百,在这个平均工资三四百的年代,可以说相当高了,还能兼顾一下家里。
不过家里现在也越来越好,他二弟已经结婚,一个妹妹嫁出去了,三弟谈了对象也准备订婚了,最小的弟弟还在读高中,成绩挺不错,考大学有希望。
岳海洋觉得这日子很有盼头。
他父亲是个煤矿工人,没死于矿难,却死于矿场失控的运输车,父亲死的时候他十四,最小的弟弟才两岁,矿上适当抚恤一下,孤儿寡母坚持了几年,小弟上小学的时候,岳海洋十九,母亲跟他流露出想改嫁的意思,岳海洋自己点的头。
弟妹虽然多,可都有手有脚,该干活干活,该种地种地,一窝子也都养大了。
至于他自己,早几年他自知没有那个心力,别人也无意,一直单着。这几年挣钱多了,自己能独当一面,自然也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已经订了婚,开始准备自己的婚事。
岳海洋盘算着,等结了婚,狠狠心多干活攒点钱,顶多一两年工夫他就能买辆拖拉机,还可以考虑拉个小工程队。
总之在岳海洋眼里,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再困难都过去了。
不过他最近也有些烦心,三弟那边急着订婚,他这边呢,都老大不小,两家在商量结婚的事了。两天前媒人来了一趟,女方那边随时同意结婚,提了两个条件,人家姑娘说了,要么过门就分家,他弟弟们的事情他不能再管,要么就得抬高彩礼,三万块,少了不行。
“三万块,她还真好意思开这个口,十里八乡我就没听说过超过一万的。海洋哥,他们女方家提这样的条件,不是摆明了想逼你退婚吗,人家这是嫌弃你呢,你可别傻了。”
一大早,窦月铃赶在岳海洋出门前拦住他,苦着脸劝他。
“其实也能理解,”岳海洋笑了笑说,“我们家就这个情况,这要是我妹妹,我也不希望她嫁过去,还得辛辛苦苦帮衬两个小叔子。”
“可是当初她同意订婚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家这情况,谁又没瞒着她。”窦月铃低着头闷闷道,“海洋哥,你说你到底看上她哪点了,我见过了,长的一张大饼脸,个子也不高,哪哪都不如你。做人也不咋样,看上你就看上,看不上就算,耽误你这一两年,现在临到结婚了又拿捏你一把,什么人呐!海洋哥,你别傻了,她对你就不是真心的。”
“月铃,这是我的事儿。”岳海洋笑了笑,推着自行车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己心里有数。不跟你说了,你回去忙吧,我得赶紧去上工了。”
今天的工地在县城,给一个单位建宿舍楼,四五十里路程他还得骑车赶到。岳海洋骑上他那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大长腿一阵锰蹬,两三分钟也就出了村口。
村口停着一辆红色出租车,在初秋的晨光下十分醒目。这车岳海洋认识,得市区才有,他们小县城还没有正经的出租车呢,有也是小昌河或者拉客的小三轮。
看样子,这是谁家来城里亲戚了,还是村里谁在外边打工回来了?
岳海洋不由就留意了一下,一开始车里没动静,眼看他越来越近,车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漂亮抢眼的年轻姑娘从车里钻出来,然后……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姑娘穿了一身时下流行的暖粉色小西装,小细腰,高马尾,打扮特别洋气,一张脸白生生俏生生,漂亮得有点发光。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姑娘此刻正小嘴微张,一脸激动,两只明媚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眼睛亮亮的闪着水光。
岳海洋被她这样盯着,看得不禁有点心慌局促,浑身不得劲,乡村土路原本就窄,再堵着个出租车,他一个着慌,自行车就往旁边歪了下去,切着路边长满野草的斜坡一滑。
岳海洋本能地一个摇摆,大长腿赶紧一撑,自行车后轮已经滑了下去,车子歪倒,他险险地撑住了,得亏没摔个五体投地。
岳海洋:……
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嘛,哪有这么看人的,何况他还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
“那个,姑娘,你这是……来找人?”岳海洋压下心里的尴尬窘迫,打量着她问道。
结果他一句话问出来,就见那小姑娘一转身,随手塞了一张大票子给出租司机,怪着急似的挥挥手:“那个,谢谢师傅,你回去吧,快快快,不用找了。”
村头一个丁字路口,往前通大路,出租司机也没调头,一脚油门真就跑了。
岳海洋:“……”
他心里默默掉下两根黑线,右腿先从车上下来,然后把自行车提回路面,拍拍裤脚蹭上的草叶。
徐年在火车上晃了一天一夜,昨天晚上赶到瀛城,找宾馆住下,本来一路上还琢磨着怎么“从长计议”,毕竟这时候岳海洋还不认识她,并且算算时间,他这时候可能还有个订了婚的对象。
可是当她一下火车,双脚踩到瀛城的土地,就再也忍不住了。
瀛城,他的家乡,前世两人婚后还回来住过一段时间,徐年对这地方多少也算熟悉,下了火车之后就感觉离他那么近了,一宿没睡好。
所以一大清早,都没能等到太阳出来,她打个车就过来了。
本来打算找个借口,跑到村里去找他,她琢磨着一下子肯定安顿不下来,这偏僻村庄,等会儿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正考虑着是不是把出租车包下来留着用个两天呢,结果就看到他了。
徐年一眼就认了出来,自家老男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丈夫,就算回到年轻时光,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年轻,高大,健壮,身材挺拔。
黑,一张脸和露出的胳膊都黢黑,满满都是烈日下汗水煮过的颜色,可是就算黑,就算随便穿了身沾满油漆的工作裤、白汗衫,也那么英俊,浓眉大眼,五官俊朗。
一时间,徐年心里百感交集。
岳海洋扶好自行车,一抬头,这姑娘怎么还盯着他看啊,她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也不说话,那目光似悲似喜,仿佛那么熟悉。
让这么一个漂亮到犯规的年轻姑娘盯着看,岳海洋很难不局促了。
“我说姑娘,你认识我吗,还是认错人了?”岳海洋忍不住问了一句。
徐年摇摇头。
岳海洋也搞不清她摇头是个什么意思,认错了还是不认识,试探着又问:“你到我们村来找人?找谁呀,看你不是本地人吧。”
听她刚才跟司机说的是普通话。
听他这么问,徐年定定神,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稳住稳住,一边操着一口当地方言反问:“大哥,这是东泉河村吧?”
“是啊,”岳海洋问,“你找谁?”
“我找……卞芝。大哥你不是卞芝她哥吗?”
哦!岳海洋恍然大悟,难怪呢,原来还真是认错人了啊。
他忙说:“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们村也没有叫卞芝的。”
“不是?”徐年小脸一垮,眼睛湿漉漉看着他,委屈地扁扁嘴,“你真不是卞芝他哥?我刚才看你有点脸熟,我还以为你是我同学她哥,专门来接我的呢,原来你不是来接我的呀。”
“不是,我们村也没有这个人,没有叫卞芝的,全村就没有姓卞的。”岳海洋说。
“怎么会这样?”徐年表情苦恼地挠挠头,“我记错了?大哥,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个西泉河村?对了我想起来了,她应该是西泉河的。”
“西泉河,”岳海洋迟疑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姓卞的。”
“我没说她姓卞啊,”徐年眼睛都不眨地说,“她姓徐,叫徐卞芝。”
徐卞芝,她心里自己偷笑,徐骗子。
“西泉河有姓徐的吗?”岳海洋自己嘀咕了一句。
徐年已经抢着说道:“有,肯定有,我同学就说她是西泉河的,人家那么大的村子,又不是你们村,有你也不一定知道啊。大哥,你告诉我西泉河怎么走啊?”
面对这一个娇滴滴还走错路的小姑娘,岳海洋有点无奈,他耐心指着方向说道:“你顺这条路往南走,沿着那一大片玉米地和梨园中间那条路往西拐,顺着坡一直往西,下了那个大坡就到了。”
“还得有多远啊?”
“不远,也就三里路。”岳海洋问,“姑娘,你哪儿人啊,听口音不像是我们这儿的人,咱这地方偏僻,你一个年轻姑娘可别乱跑。”
“……”徐年心说,我上辈子还不就是跟你学的本地方言。
然而她每每觉得自己学得已经很像了,他却哈哈笑她,说别人听着是差不多了,很像,但本地人一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我是……很远的地方来的,滨海省。”徐年眨眨眼睛,干脆换了普通话,“那个,我同学是这地方的,我跟她呆一起时间长了,学会一点这儿的方言。”
她说着跑过去,伸出两只白生生的小爪子抓住岳海洋的自行车后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大哥,一看你就是好人,大哥你看我,我大老远来找人,根本就找不到地方,你看那条路大片的玉米地、树林子,我……我一年轻女孩子,我害怕,大哥你行行好,你送我过去行吗?”
“……”岳海洋心里无奈,心说这小姑娘是不是也太没脑子了,非亲非故的,说她害怕,怎么就不怕他一个大男人,万一是坏人呢。
他顿了顿,也换了普通话跟她说道:“姑娘,我真没法送你,我得去上班,我上工都要迟到了。”
“可是,我找不到地方,那么远路,我人生地不熟的。”徐年抽抽鼻子,硬逼出一点泪花花,水汪汪地眨给他看,“大哥你看,那个路我真不敢走,你看我这鞋……”
她翘起一只脚给他看脚上细高跟的白色皮鞋,“我穿这鞋,走两三里路脚脖子都得断了,多可怜啊。再说一路庄稼地、树林子,万一要是来个坏人什么的,我跑都跑不动。”
她眨眨眼,想到眼前的老男人是多么宠她,上一世在乡下玩,过个小河沟他都得背着她,现在对面不相识,她还得这么花言巧语地坑蒙拐骗……徐年眼睛一热,忍不住眼泪就涌了出来。
gu903();☆、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