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不回来,他一个人也懒得回去做饭,便打算跟施工队工人们随便凑合一顿算了。刚准备去蹭饭,李军跑来说外面有人找他。
“谁呀,干什么的?”岳海洋问。
“说是您叔叔和您弟弟。”
这两个人怎么一起来了?岳海洋慢吞吞放下手里的工作,起身出去。
厂区地方可不小,他从西侧的厂房出来,径直往大门去,走到大门口,老远就听到岳有财的声音。
正好被传达室挡住,岳有财看不到他过来了,还在那儿跟传达室的看门大爷大声吹牛皮:“我跟你说,你赶紧让我们进去,我是你们岳厂长的二叔,亲二叔,你这整个厂子都是我们岳家的呢,懂不懂,你连我也拦。”
看门大爷说:“你跟我说这个没用,我只管执行厂长的规定,我刚来也都不认识你们,这两天很多设备运进来,一台机器就几千上万的,那哪能马虎,岳厂长亲□□代过大门不准外人随便进,今天里边还有工人培训呢,你说你是厂长亲二叔,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厂长还能不让你进去?你坐下等一会儿,等里边有交代了我哪敢拦你。”
看门大爷刚换了一个,原来那个属于磷肥厂的老合同工,他们租用后,老大爷也没要求继续干,年纪也大了,回去养老了,岳海洋就重新招了一个。
新招的这个刘大爷是他工友推荐的,附近村庄的农民,听说合作社那会儿还干过队长,为人比较较真,用来看大门正好。反正就是管大门,以后厂子正式投产,肯定还要配保安。
岳海洋一字不落的听着,觉得这个刘大爷也不用试用了,应该挺负责。
“二叔,海防。”他走过去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海洋啊,”岳有财立刻指着他对刘大爷道,“你看你看,我说我是你们厂长的亲二叔,你非拦着不让我进。”
“岳厂长,你看,我刚来,我也不认识……”刘大爷为难了一下。
“没事儿,刘大爷,你这么做就对了。只要不是咱们厂里的人,没有特别交代,肯定不能随便进来。”岳海洋迈步过去,安抚地冲刘大爷笑了笑,然后叫岳有财进来。
岳有财面子没得到满足,有点不是太满意,瞥了刘大爷一眼,悻悻跟着岳海洋进去。
“大哥,你现在不住招待所啦,我们先找到招待所,说你们退房了,废了老大力气才找到这儿。”岳海防道。
“光住招待所谁住得起。我暂时住在厂里。”岳海洋整天忙,目前厂里也没弄个正经的办公室,就随意把他们带到招工用的那间临时办公室。周二伟还在忙,见他们来了,起身给岳有财和岳海防倒水。
“哎呀,我跟海防,我们跑了一上午。”岳有财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一抹嘴,“我说海洋啊,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知道你办这么大厂子,不放心,过来帮你看看。你看你爸早早不在了,你三叔又不着调,你到底年纪轻,这么大生意,总得有个长辈帮你把把关。”
言下之意,就剩下他这么个亲二叔了。
岳海洋坐他对面喝水,没听见一样,也不答话。
岳有财见他不搭理,就转移目标,啰啰嗦嗦问周二伟厂里有多少人,工人给多少工资之类的。
周二伟大致回答几句,岳有财便开始嫌弃工人工资太高了:“你开这么高工资,你自己还怎么挣钱啊,现在人工哪有那么贵,三百都有人争着干。”
岳海洋笑笑说:“这还叫贵呀,我们高薪从南方大厂挖技术员,开两千工资,人家还不来呢。什么人才什么价,徐总说了,产品靠质量生存,不能用的人,白干活我们都不要。”
岳有财有点受打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大概就是表达一个意思:自家的厂子,要相信自己人,有钱也是自家人赚,别人能给你尽心吗?然后就提出想让他的两个儿子进厂当工人。
岳有财打的主意特别好,厂里不包吃住,可是有岳海洋啊,他两个儿子跟着岳海洋吃住就行了。他本来以为要费点口舌,结果岳海洋一口就答应了。
“可以啊,二堂弟可以,小学毕业了,来当普工的话工资四百,不包吃住,试用期一个月,试用期工资三百。不过我们这一批招工已经满了,下次招工我可以帮他留意。大堂弟不行,小学没毕业。”
岳海洋说着站起来:“二叔,你别以为这厂里我说了算,人家徐总才是老板,我充其量就是帮她打工跑腿的。”
“那个徐小姐,我看也就十七八岁吧,小小年纪懂什么,”岳有财说,“我看她还不是听你的。”
“这话你也敢说?”岳海洋脸色一变,“二叔,我刚有个事情做,你这不是坑我吗,人家徐总投资几十万,什么叫她听我的?你这话说的就不知好歹了,这厂子姓徐还是姓岳的?传到徐总耳朵里,明天我就该被开除了。”
岳有财愣了半天,讪讪说哪儿能啊。
“人家是出钱的老板,你说能不能?”岳海洋反问。
他转身叫周二伟先去吃饭,自己站起来:“二叔,海防,你俩吃过了吗?”
岳有财赶紧说没,一早来的,等着吃午饭呢。
岳海洋二话不说,就领着他们两个去找施工队蹭饭。估摸着临时增加三个人,怕不够吃,他还悄悄跟张叔交代了一声,他只要一人份的菜,然后让人骑车去多买了几个馒头。
岳有财和岳海防到了一看,都傻眼了,一大碗白菜豆腐,几个馒头,别的就没了?
“你每天就这么吃?”岳有财瞪大眼睛问。
“我整天忙,有现成的吃就不错了。”岳海洋说,顿了顿补充道,“以后要是二堂弟来当工人,想跟我蹭饭的话就来这边,按顿给施工队交伙食费就行了。”
吃完饭,岳有财气哼哼走了,因为失望,临走还用力瞪了刘大爷一眼。
等他一走,岳海洋就把岳海防叫到一边,开始管教自家弟弟。
“你怎么跟二叔搅和到一起了?这么多年他对咱们家不理不睬,这会儿你倒是跟他亲近上了,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没有,大哥,不是我找他。”
岳海防赶紧叫屈,解释说就是巧了,他有事要来找岳海洋,岳有财也要找他,两人就一起来了。
“反正你以后少跟他们家掺和,见面称呼一声就行了。”岳海洋顿了顿,问,“找我什么事,你订婚的事情,决定了?”
“决定个屁呀。”岳海防顿时肩膀一垮,哭丧着脸说,“都闹掰了,我他娘的,可能就是打光棍的命。”
☆、31
下午,徐年拎着在瀛城买的零食点心回来,估摸着岳海洋在厂里,也没回家,就先往厂里来了。
结果就碰到了岳海防。
她手里吃着冰糖葫芦,悠然自得走进厂区。也不知道岳海洋在干什么,就先去了用来招工报名的办公室。这两天招工已经结束,办公室空着,一进门,就看到岳海防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
“徐小姐。”岳海防看见她,连忙站了起来。
“海防来了?”徐年问,“你大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他们都忙去了,说是有人送第一批什么原料来,他去看看。”岳海防指指外面,“我,我在这等我大哥。”
徐年一听,便知道是陆老板送石英砂来,早上岳海洋提过一句。岳海洋跟陆老板签了个供货合同,为了慎重,第一批货他肯定要亲自验收。
其他人都不在,正好,徐年坐在对面椅子上,一边吃着冰糖葫芦,一边开始关心岳海防的“终身大事”。
“你今天来,是订婚的事情定了?”她问。
“哪有啊,别说订婚,我这回真是倒霉透了。”
岳海防一肚子憋闷,原本跟岳海洋说来着,可岳海洋本身忙得要死,对他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没工夫关注,就只问最终结果。
而徐年可不一样。徐年不光关心结果,恰恰对其中那些鸡零狗碎的过程很感兴趣。
一个想诉苦,一个想听,还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徐年听完,也觉得岳海防有点倒霉了。
上次岳海防回去时,心里本来是打算跟宋吉朵和好的,盘算着再找她商量一下,让宋吉朵父母别要那么多彩礼,两人赶紧正经订个婚,也就彼此安心了。
岳海防虽然媳妇迷,一门心思找对象娶媳妇,生怕自己打光棍,但也不是谁都想娶,毕竟恋爱了几个月,对宋吉朵还是有感情的。
话说岳海防可能是有点抖M受虐心理,虽说宋吉朵对他一直很强势,甚至生气了动手抽他耳光,他倒是适应良好,其实心里一直还舍不下宋吉朵。
当天晚上,岳海防就去找宋吉朵,在两人平时约会的“老地方”等她。想想上次两人弄得不太高兴,岳海防路上还特意绕到梨园,偷偷摘了几个梨子带上,想讨她高兴。
结果宋吉朵啃了一口梨子,随手往地上一摔,骂道:“这什么破梨,一点都不甜,人家别人谈恋爱给女朋友买汽水、买饮料,你可好,连颗糖都不给我买。”
岳海防忙说他也买过水果糖的呀,大哥也没给他多少零钱,总不能每次都买。
宋吉朵反手把一个梨子砸到他身上,跺脚道:“你大哥你大哥,你还娶什么媳妇,你跟你大哥过一辈子吧。”气呼呼转身就走。
岳海防赶紧拉住了赔礼,说他们订婚、结婚还得指望大哥给钱呢。于是话题就回到订婚的事情,宋吉朵态度却忽然强硬起来,说订婚三千加三金,她说过了就得算数,不能一再让步,至于以后结婚的彩礼以后再说。
宋吉朵:“哪有人还没订婚就问结婚彩礼的,你可真有出息,你问来问去是不是还想着你相亲的王家那头呢?我告诉你,别指望了,王家那边你成不了,人家才看不起你呢。”
岳海防道:“我也不是非得要问,我就是彩礼这东西寻思随大流就行,不能比别人少也不能太多了,你爸妈打算要多少,你好歹先让我心里有个数吧?”
宋吉朵破口就骂:“你什么意思,整天因为钱跟我唧歪,你冲我就这么舍不得呀?不就是舍不得往我身上花钱吗,不花钱你娶什么媳妇,你娶你妈去,娶你姐去,你姐不要钱,你这种人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岳海防懦归懦,可最恨别人吵架带他父母,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从小孤儿长大,搁在这年代的农村,提他妈就是揭他心里的伤疤。这宋吉朵不光揭他伤疤,还连带把他姐姐也骂了。
于是岳海防当时也火了,指着宋吉朵说:“你嘴巴放干净点!”
宋吉朵一向被他捧着顺着,这还是第一次被他呵斥,哪肯示弱,一边骂着一巴掌扇过来,被岳海防抓住了推开,指着她说:“泼妇不讲理!你放心,我这回打光棍也不要你。”
骂完扭头就走,也不管宋吉朵在后边跺脚哭闹。
就这么掰了。
闹成这样,分手了岳海防倒也就认了,可没想到,更让他生气的还在后头。
岳海防回去见到赵三姑,赵三姑正在生气,说王家姑娘那边白天来回话,婚事作罢了。岳海防忙问为什么,赵三姑告诉他有人使坏,她打听了,有人跑去王家,故意说了岳海防很多坏话,说他没有爹娘管教,吊儿郎当不正干,把他败坏得一文钱不值。
赵三姑气得问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呀。
岳海防一琢磨,怪不得宋吉朵忽然就有恃无恐,还当面说他跟王姑娘成不了,这事情肯定宋家人干的呀。
岳海防一五一十跟徐年诉苦半天,叹气道:“徐小姐,你说我这也太倒霉了吧。”
故事太精彩,徐年惊得都忘了吃糖葫芦,拿在手里问:“就这么算了?她过后也没再来找你?”
“找我我也不理她,这女的心眼太坏了。”岳海防说。
宋吉朵过后还真来找过他。第二天白天,岳海防蔫巴巴去田里干活,宋吉朵等在半路上拦住他,道歉了,说她就是一时有口无心,以后一定改,又拿两人感情说事,让岳海防原谅她。
其实就岳海防那个窝囊性子,如果没有后头王家的事情,指不定还真能原谅宋吉朵。
可一想到宋吉朵为了破坏王家的婚事,都能搞这一手釜底抽薪,跑去王家造谣污蔑,败坏他名声,岳海防就觉得这女的太可怕了。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上辈子有仇,徐年真心觉得,这俩人女渣男贱,还挺相配的……
情节发展到这一步,徐年甚至都没预料到,这么顺利就把宋吉朵给解决了。
她早也想过,上一世宋吉朵害死她,肯定也逃不掉惩罚,当时在场那么多人,除了岳家一堆人,还有她的熟人邻居,还有律师在场,宋吉朵就算不会判个杀人偿命,坐牢重罪是肯定的了。
所以上辈子的仇,就当上辈子结了吧,这辈子她只是不想看到这个人,不想让她来膈应人,就这么送她滚蛋了,挺好。
省得她再亲手撕一回了。
毕竟她还有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发横财,中大奖,办厂创业,调戏自家老男人,享受人生他不香吗?
至于坏人姻缘之类的,宋吉朵这辈子嫁谁,岳海防这辈子娶谁,关她屁事?
徐年默默吃完了她的糖葫芦,问岳海防:“那你现在怎么个打算?”
“我现在还能打算什么呀,两头空。我真是倒霉透了。”
岳海防期期艾艾半天,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徐年,“那个,徐小姐,你看我弄成这样,等秋收完了,我能不能来厂里当工人啊?我知道我没啥文化,干点杂活我保证好好的,我要不好好干,都不用你讲,我大哥就先收拾我了。”
“行啊,这事你跟你大哥说啊。”徐年道。
“我大哥说他是给你打工的,都听你的,啥事都你说了算。”
徐年心里扑哧一笑,心说那家伙真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想了想说:“厂里这些零零碎碎的具体事情我不管,谁来当工人,也都是一视同仁,不过……”
她眼睛转了转,寻思着万一岳海防来了跑去跟岳海洋住,岂不是给自己弄个大号电灯泡,就说:“你要是来了,不能到处跟人说他是你大哥,这样不好管理,厂里也不统一提供食宿,你还得考虑吃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