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海胜脸色有些不耐,却小声安慰徐年道:“我二嫂就这样,农村妇女一个,没文化也没上过学,你不用管她。”
停了停又说:“以前她嫌我们光棍弟兄几个,一年都不来两回。对我二哥也就那样,只跟她娘家亲。”
“没事儿。你大哥怎么还没回来。”徐年笑笑,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说怎么那么寸,她一出大门,正好看到巷子口窦月铃拦着岳海洋说话。
徐年原地站定,好整以暇,歪着脑袋要笑不笑地看过去。
“徐年。”岳海洋喊了一声,就大步走过来了。
窦月铃一扭头,便看到徐年站在大门口,黑色高筒靴配白色羊毛小裙子,外边搭了件卡其色长风衣。窦月铃脸色一变,恨恨走了。
“你胆子真大。”徐年盯了岳海洋一眼。
不知怎么回事,岳海洋就是能明白她说什么,毕竟这丫头对窦月铃的排斥厌恶太明显了,不加掩饰的那种。
岳海洋无奈笑道:“我刚回来,走路遇到邻居打个招呼,统共刚说一句话。”
“随便你,反正我都告诉你了,”徐年倾身凑近他,笑眯眯小声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又不傻,你明知道她想干什么,你还敢跟她胡勾搭,等她往你怀里一倒,我看你怎么跟别人说清楚。”
岳海洋没好气地笑道:“净胡说八道。走吧,回家包饺子吃。”
他回来一张罗,岳海防就去菜地里拔萝卜、剁肉馅,岳海洋和面揉面,包萝卜肉的饺子。农村人习惯把元旦节叫“阳历年”,虽然比不上春节,风俗也是要吃饺子的。
他们家的人干活真是都没问题,连岳海胜也会包饺子,包了一个给徐年看,笑着问:“你会包吗,不会我教你。”
“人这么多,哪用得着她包,”岳海洋接过来话头,笑道,“徐年,去剥两头蒜。”
徐年默默拿起面皮,包了一个漂亮饱满的小饺子,面无表情托在掌心给岳海洋看。
“可以啊,没看出来。”岳海洋笑。见徐年慢慢悠悠包饺子,人手足够,就让岳海防别包了,叫他去炒菜。
饺子包的差不多了,准备下锅,马燕红领着棒棒回来了。
一起吃了顿午饭,饭桌上岳海洋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猪已经卖了,牛他让岳海防也卖掉,留足自家的口粮,秋粮卖掉一部分,家里他已经委托岳有志帮着照看。其他的,家里反正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要照看。
“上班以后,你也得隔三岔五回来看看,家里不能一直没人。”岳海洋道。“你这两天把家里安排好,牛卖了,家里门窗关锁好,你就去厂里找我。”
岳海防点头答应着,问:“那鸡呢?咱家还有十二只鸡呢,四只老母鸡,剩下八只都是今年开春养的,开春买了二十只小鸡雏,我养的不好养大十四只,小公鸡家里杀吃四只,让邻居家狗咬死一只,丢了一只,我一直怀疑丢的那只让后边王老四偷去吃了。”
徐年听着他如数家珍,心里不禁莞尔。
“大哥,要不我逢集拿去卖了?”岳海防问。
“杀了吧,不值当再拿去卖。”岳海洋说。自家养的鸡,卖它干什么呀,徐年隔三岔五都要买鸡吃。
“回头你先杀几只,弄干净,我临走带着放冰箱。等你去厂里就再把剩下的杀了带上。”看看马燕红怀里的棒棒,小孩两手抓着饺子吃,弄得一手一脸马燕红也不管,岳海洋不着痕迹地皱眉,交代道,“杀好了给你二嫂一只,给棒棒吃。”
再问:“那家里的田地呢?”
“冬小麦已经种下了,至于其他的,明年开春再说吧。”岳海洋心说,要是他连个杂工也干不好,或者不省心,还得撵他回来务农。这也是他没让岳海防出远门打工的一个原因。
“大哥,给我开多少工资啊?”岳海防两眼放光问道。
“普工四百,出满勤,认真干,能拿四百五。”
“跟别人一样啊,”岳海防试探着用开玩笑的口气问,“不给我走个后门?”
岳海洋眼皮没抬道:“你小学毕没毕业自己不知道?我们杂工也要求小学文化呢,你这就是走的后门。”
岳海防讪笑。
“大哥,那,那我以后,自己的工资能不能自己收着啊?”岳海防讪笑问道,没等岳海洋开口,又急着辩解道,“大哥你看,我以前都在家务农,种庄稼也没多少出成,还得交那么多农业税,所以家里的收入就都是你管着。那以后我要是拿工资了,自己管着行不行?”
徐年扑哧笑出声来。
“哥,这可就是你不对了。”她笑着斜了岳海洋一眼,“人家海防都二十二了,早就是成年人了,他的工资当然归他自己,用你给人家管吗。”
“……”岳海洋顿了顿,“我也没说不给他吧,他的工资当然归他自己,他自己管。”
徐年:“这就对了嘛,就算你是他大哥,你也不能拿他的钱。你没听说过吗,新社会新国家,各人挣钱各人花。”
岳海洋:……
看看岳海防,还在那儿高兴傻乐呢,大概因为要有经济自主权了。岳海洋心说你就高兴吧,掉坑里了自己都不知道。这脑子真是不敢指望他什么了。
马燕红忙问:“大哥,你看他三叔都进厂了,那棒棒他爸呢?”
“海港?”岳海洋微微一愣,随即反问,“海港怎么了?”
马燕红道:“海防都进厂了,是不是让他也回来进厂工作,我们家棒棒爸爸打工好几年,老板都夸他能干呢,要不是想让他回来,你们兄弟一起干,我还舍不得他回来呢。”
“这事情,你跟海港商量过吗?”
马燕红说还没有,岳海港大概半个月打一次电话回来,下次他打电话回来就说。
“那你跟他商量过了再说吧。”岳海洋淡定道。
徐年一听岳海洋那笃定的口气,就知道马燕红没戏。果然,饭后马燕红带着孩子一走,岳海洋就跟徐年说了。
“海港跟海防不一样,海港在南方打工几年,好歹也学了点技术的,他虽然老实死板,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再说了,带海防进厂工作,我是嫌他没出息,想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海港凑什么热闹。回去我打电话跟他再沟通一下,我们一大家子都挤到瓷砖厂,有意思吗。”
“没意思。我也是这个意思。”徐年笑。
她以前担心他对几个弟弟妹妹太好,为了他们什么都肯付出,因为情分失了原则,失了理性,那就不是成大事的心态了。
毕竟他上一世虽然中年发迹混得不错,也只是搞搞建筑工程,因为抵工程款,手里屯了十几套房子,其中包括一二线城市,赶上十几年□□不衰的房价大潮,才有了他价值四五千万的遗产。
其实很大程度也是运气和形势。
这一世能有足够高的起点,徐年觉得自家的老男人,可以达到更高的高度,只要他够野心,够努力,完全可以坐拥天下财富,傲视各方大佬。
至于她自己,徐年心说,既然老男人负责开疆拓土挣钱钱,她负责享受就行了,就不必自己辛辛苦苦打江山啦。
☆、42
马燕红吃完饭,见岳海洋和岳海防一个洗碗,一个准备杀鸡,连徐年也帮着岳海洋收拾碗筷去了。她不想帮忙干活,可杵着也不好看,就拿孩子当借口,领着棒棒出去溜达。
经过窦家门口,窦月铃喊住她,从院子里跑出来问:“二嫂子,那个徐小姐,到底是你们家什么亲戚呀?”
马燕红摇头:“不知道,问了老三他没说,我也没仔细问,老大只说是他妈那边的。”完了随口抱怨道,“他们家的亲戚我都不认识几个,我嫁过来一没公婆,二也没啥走动,他家的亲戚我平常我都没怎么见过。”
村里现在有人开始传,说徐年是岳海洋的继妹,他妈改嫁后的继女,反正年龄摆在那儿,不可能是他妈再婚生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他妈改嫁后命好,嫁的男人发横财了,甚至还有人揣测那边家里没儿子,所以拿这么多钱来贴补前边的儿子。
窦月铃说:“就算继妹,也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是亲妹妹,那女的整天跟海洋哥在一块,其实真不是什么好事情。我看你们家的人呀,光知道巴结她了,有些事真该多为海洋哥想想。”
马燕红一听不乐意了,反驳道:“可人家有钱啊,人家有钱,办厂,投资,你看看老大现在混的,手机拿着、小轿车开着,我们也都跟着有面子,现在村里别人说话还得高看一眼呢,搁在以前,满村里谁瞧得起他这缺爹少娘的一家子。别说继妹,管她什么亲戚,钱难不成还有假的。”
窦月铃道:“话也不能这么讲。海洋哥都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没对象,你们也不替他着急。这女的整天跟他旁边,关键她自己才十八岁,她一个外地人,一不怕耽误,二不怕名声影响,万一闹出点什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她拍拍屁股走了一走了之,这不耽误海洋哥吗。”
“啥影响?”马燕红反问,吃吃笑道,“他一个男的,老光棍,影响又怎么了,你没瞧着现在,多少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想嫁给他呢,要不是他一直呆在县城没回来,想给他说媒的人能挤破门框。”
马燕红话题一转:“哎,月铃妹子,说着说着你也二十四五啦,前几天不是听说又相亲吗,咋样了呀?”
“别提了,”窦月铃道,“比我还小两岁,木头疙瘩一样话都不怎么说,什么都听他妈的,我没看上。”
关键是,那个相亲对象她本来就不太情愿,一打听,妈宝男的妈十分厉害,村里有名的厉害角色,这样的人要是当她婆婆……
她身上那点秘密一捅就破,而且窦月铃自己心里清楚,她身体受了大亏,恐怕不能再怀孕生孩子,摊上个厉害婆婆会怎样?
所以窦月铃才会中意岳海洋。以前中意,现在他有了事业,有钱了,窦月铃就更中意了。没有父母,本人年岁大些,这样的男人,没有婆婆来事,只要把他本人哄住了,有钱有地位有面子,日子该多舒服。
窦月铃仿佛看到美好的生活在向她招手。
窦月铃本以为,哄个三十岁没老婆的男人有什么难,这样一个三十岁还没女人的老光棍,稍微勾勾手指就该水到渠成了。
可现在呢,岳海洋倒是有了事业有了钱,可她连见他一面都没机会。
吃过中午饭,岳海洋带着两个弟弟一道,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处理。岳海防当真一口气杀了六只鸡,跟岳海胜两人烧水拔毛,收拾干净了,给了马燕红一只。
“大哥,晚饭能在家吃吗?”
“不能在家吃了,五点半海胜还得赶回学校,还有晚自习。”岳海洋说。
“那我留一只顶小的自己吃,我养了大半年呢。”岳海防把四只收拾好的鸡装进塑料袋,一边装一边笑嘻嘻道,“放车上你带回去,家里没有冰箱也没法放。四只老母鸡我这次杀了两只,下次再杀两只,你带回去给徐年炖汤。”
马燕红本来不太高兴,杀了六只鸡,就给她一只小公鸡,怎么也得多给她两只吧,怎么不给她最肥的老母鸡?刚想张嘴数落两句,一听岳海防说给徐年炖汤,顿时闭上了嘴。
她现在可不敢抱怨徐年。
马燕红一手拎着鸡,一手领着棒棒回家,边走边跟孩子发牢骚:“棒棒你看,还是你姥姥、姥爷最疼你吧,你舅舅、小姨也疼你,他们是真的疼你,别人说疼你那都是假的,你看看你大伯和三叔,才不疼你呢,杀那么多鸡,就给你一只小公鸡。”
“哟,三嫂,杀鸡吃呢。”窦月铃瞅着她经过门口,笑吟吟走出来。
“嗐,别提了。”马燕红又把刚才的话,噼里啪啦跟窦月铃抱怨一遍。
窦月铃听完笑道:“小公鸡肉嫩好吃啊。”语气一转却又说道,“不过那女的也是,城里有钱人家的闺女,恐怕吃独食吃惯了,大人还真好意思跟个孩子争嘴呀。”
“那没办法。”马燕红说,“这女的现在就是他们老岳家的活祖宗,金贵着呢,你没看老大那个样儿了,处处捧着顺着,捧到头顶上。兄弟几个都捧到头顶上了。”
“这也不能怪海洋哥,那个徐小姐是他老板,又是亲戚,掐着他的命脉呢,他能怎么办。关键是那女的态度,让我感觉怪怪的。”
窦月铃顿了顿,口气不禁尖酸恶毒起来,“二嫂你今天也见到她本人了,不是我这人不厚道,说难听点,那女的长得就不像个良家妇女,你看看她长得那样儿,妖里妖气的,扭扭腰就能让男人骨头酥掉那种,你说海洋哥本来就是个光棍汉子,老跟她混在一块儿……啧啧!”
窦月铃摇摇头,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马燕红:“那能怎么办,她一个年轻女的都不怕。就算俩人咋样了,横竖老大是男人也不吃亏,各人愿意呗。”
“也不能这么说。”窦月铃拧眉,郁郁不乐地轻叹,“她才十八岁,长成那样,又有钱,就算在外面找个男人浪几年,浪够了,她拍拍屁股回城,照样嫁个条件很好的城里男人。可是海洋哥咋办?”
窦月铃说着怔忪出神。理论上是这样,她长得也不难看,自己觉得挺漂亮,大老远南方打工发生的事情,老家也没人知道,自己回到家乡完全可以嫁个不错的男人,可是……要怪就怪她不该怀了孕,七八个月却又被逼堕胎。
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运气不好一步错,就让自己落到劣势了,并且这劣势还成了难言之隐,每每面对她家人催婚,催着她相亲,她都满心烦躁,相亲了也犹豫不决。
马燕红瞥着她发愣出神,对她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吃吃笑道:“我说月铃,你对我们家老大倒是很关心呀,比我还关心呢。”
“说什么呢二嫂子。”窦月铃表情有些害羞,“我从小跟海兰一起长大,海洋哥一直那么照顾我,我这不也是……关心他嘛。”
“你关心他,那你倒是有行动啊,你光问我有啥用。”马燕红揶揄调侃。
实则马燕红并不会希望窦月铃当她妯娌。窦月铃对岳海洋那意思太明显了,一次次的,马燕红长眼睛就看得出来。可是窦月铃人长得不差,性子强,心眼多,年龄比她还小两岁,马燕红觉得,窦月铃要是嫁给了岳海洋,作为岳家的大嫂,恐怕要压到她头上。
所以马燕红语带嘲讽笑道:“你这样光关心他有啥用啊,你家婶子又看不上他。你家婶子给你找婆家眼光高,不是一直要家庭好、家底子殷实、公婆能顶用吗,还说最好是家中兄弟别太多,兄弟多了负担重,姐妹多的能帮衬才好。你家婶子上回看见我还说呢,说我没有公婆帮衬带孩子,一个人太辛苦了。”
窦月铃被说中心事,脸色一变,装作不好意思回去了。
马燕红看着她走进大门,撇撇嘴领着孩子走人,一边走就一边嘀咕:“德性。就她这样的,以前老窦家看不上老大,整天忙着给她找对象,现在还不一定谁看不上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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