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月铃走进自家大门,关门一转身,正对上她妈那张脸。窦月铃脸色变了变,扯开嘴角笑了下:“妈。”
“妈什么妈!让你洗衣服你干啥呢,你说你都二十四了,再不赶紧找个婆家,你妈就该愁死了。你表妹比你还小两岁,人家孩子都会跑了。”
“妈!”窦月铃无奈地叫,“你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扯上找婆家啊。”
“你别当我不知道。”窦母骂道,“你自己说,你跟岳家老大到底咋回事,你俩要是真有什么,我也不拦着了,该怎么的怎么的,一个一个还嫌岁数小吗?”
窦月铃半天讪讪没答话。她对岳海洋有那意思,窦母眼睛也不瞎,早就看出来了。
然而之前窦母是真看不上岳海洋,耳提面命告诫她,说岳海洋不光没有父母,负担还那么重,除了人长得不差,家庭条件要什么没什么。
农村里没有公婆,就意味着没人给你带孩子,没人给你看家做饭、喂猪喂鸡,嫁给他将来一准吃苦挨累。
不过随着窦月铃一次次相亲失败,尤其岳海洋这边办厂当老板之后,窦母的口风就随之改变了。人总是偏心的,在窦母看来,自家女儿那么喜欢往岳海洋,必然是两人之间都有那个意思。
见窦月铃脸色阴晴不定,默默不吭声,窦母气道:“他作为男方,难不成还等我们先开口?”
“妈,”窦月铃无奈道,“你先别瞎咧咧,根本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
“咋地,那是哪回事?”窦母道,“难不成他岳海洋还有啥不乐意的?你二十四,人物相貌又不差,还读过初中呢,他都三十了,除了有个瓷砖厂,那厂也还是他那个亲戚女老板的,他别的还有啥呀,我们家能同意他就该烧高香了。这要不是你在外打工耽误大了,就冲他那个家庭情况,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43
徐年真是低估了窦月铃的脸皮。她不禁感叹,难怪上一世岳海洋会栽到这女人手里,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正在收拾东西,窦月铃一推门进来了,进了门便笑吟吟问坐在院里树下看书的岳海胜:“海胜,今晚还要走啊,不在家住一宿?”
“六点晚自习。”岳海胜说。
“高三啦,肯定不容易。”窦月铃问,“学习挺累的吧?”
岳海胜应付一句说还行。
窦月铃又笑道:“我听说你成绩可好了,今年一准能考上大学。咱村里统共出过两个大专生,其实还没出过正经的大学生呢。你肯定是头一个,到时候咱全村都有面子。”
岳海胜听了果然很高兴,招呼她进去坐。窦月铃边往里走边笑道:“我又不是旁人,一天都来好几回,还用客气。你大哥呢?”
岳海洋从屋里出来,站在门边平淡问了一句:“月铃来了,有事啊?”
“其实也没啥事,我就来看看,听说海防也要去厂里上班了呀?”窦月铃笑吟吟走过来,站在他面前,背着两手,歪头看着他笑,“海洋哥,你什么时候把我也带去你厂里工作,你看我现在也没事干,家里就那点农活,我妈现在也不让我出远门打工。要不你把我带去呗?”
说到后边,就有几分俏皮撒娇的口吻了。
岳海洋淡定道:“别开玩笑,我们厂里工人都是男的,瓷砖厂,干的粗活。”
“还能都是粗活呀,就没有我能干的?我看你就是不想要我。”窦月铃娇嗔笑道。
“知道人家不想要你,你还好意思说?”徐年从岳海洋身后出来,面无表情地看她。
窦月铃一窒,顿时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可她也明知道惹不起徐年,忍了忍居然咬牙忍下了。
肚里憋出内伤,脸上却仍强笑道:“徐小姐你不知道,我跟海洋哥开玩笑呢,其实眼下我妈不让我出去打工,海洋哥这人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对我一直特别好,从小就很照顾我,我们在一起说笑随意惯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暧昧呢,岳海洋不禁脸色变了变。
徐年却已经笑道:“你跟他差了六岁,你能弄青梅的时候总得六七岁吧。”
窦月铃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徐年转向岳海洋笑道:“哥,她六七岁,那你都十二三了,十二三岁了你还拿个竹竿当马骑?”
岳海洋一噎,心知自己大概又要被涮了,果然这姑娘下一句笑道:“啧,那你可真够二的,怕不是个二傻子。”
“……”二傻子岳海洋心里叹气,好笑又无奈地张开大手往她头上拍去,徐年缩着脖子躲开,撇嘴瞪眼地做了个鬼脸。
“别闹了,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吧。”岳海洋说着拿了一袋子东西,往大门外去。
初冬节气,他深色羊毛衫外面穿了件藏青色风衣,深色西裤和皮鞋,越发衬得身材高大挺拔。
以前他穿衣不讲究,竟没看出来,这男人如此英气俊朗,比窦月铃见过的许多城里男人还出色。窦月铃目光追随,感觉心跳有些加速。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这个男人了。
窦月铃眼睛追着他,提高音量笑道:“海洋哥,我其实特意过来看看,你跟海防都走了,这家里咋办?要不你就交给我吧,你把钥匙留给我一把,我反正住的近,随时过来给你照看一下。”
“家里也没什么要照看的,我拜托过有志叔了。”岳海洋道。
他走出大门,把袋子放进车后备箱,又去张罗带点儿花生。
他一走,徐年就自顾自进屋了。把窦月铃晾在原地。窦月铃心里恨得咬牙,忍了忍,却依旧腆着脸进屋找徐年说话套近乎。
这屋子是岳海洋的房间,徐年来了之后,就大大咧咧把这屋子当成她的了。结果她进屋坐下,窦月铃就跟进来了,还自说自话地拿了板凳在徐年对面坐下。
徐年对岳海洋的态度还算满意,饶有兴致看看窦月铃的脸,眨眨眼笑道:“你还不走?他又不理你。”
“海洋哥性子就这样,我知道他心里是对我好的。”窦月铃顿了顿,幽幽倾诉道,“徐小姐,你年纪小,家里条件好有的是钱,又是海洋哥的亲戚,我们农村有些事情你可能很难理解。你可能不太能理解我,不过我一直很喜欢你,很想跟你交朋友来着,我觉得你一个人在这边也没有什么朋友,一直想跟你多聊聊。”
“哦?”徐年笑吟吟看着她,一脸愿闻其详。
“我懂海洋哥心里的苦,他太不容易了,可是……”窦月铃顿了顿,咬着嘴唇,“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喜欢他,真心喜欢他。”
“你?”徐年瞥了一眼院子一角坐着看书的岳海胜,岳海防也不知出去干嘛了,窦月铃好容易觑着这么一丁点功夫,跑到她面前说这种话,可真是……刮目相看。
“他现在疏远我,其实也是为我着想,他这个人心特别好。”窦月铃看着大门外岳海洋的身影轻叹,自己都要感动了,“农村这地方就这样,男女大防。就比如你吧,你是城里姑娘,没有农村那么多忌讳讲究,其实你都不知道,你天天跟他在一起,走得太近了,就算是亲戚,村里还是有各种说三道四的,坏人名声那些话,我都不敢学给你听。”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年笑眯眯打断她,“恕我愚钝,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意思?”
“月铃姐,你跟徐年说什么呢?”岳海胜忽然伸头进来,看着窦月铃一脸防备,手背在后边拿了本书进来,撵人,“月铃姐,徐年很忙的,人家跟你不一样,你少跟她絮叨农村那一套。”
窦月铃一噎,埋怨道:“哎呀海胜你凑什么热闹,我跟徐小姐都是年轻女孩子,我们说说话。”
“你们说什么呢?”岳海洋返身进来,看了窦月铃一眼。他借故出去,无非是想让窦月铃自己没趣走人。
结果很意外窦月铃竟然还没走,还在这儿跟徐年说话。难道就没察觉徐年有多排斥她?
岳海洋干脆也开口撵:“月铃,你要有事就赶紧忙去吧,我和徐年收拾一下也该回去了。”
窦月铃暗自咬牙,瞧着这兄弟俩一副保护姿态,一个一个的,拿她当贼防呢,她能把这城里小姑娘吃了?咬着牙根站起来,强笑说那她先走了。
徐年笑意满面地站起身:“哎,别走啊,话还没说完呢,你看聊的好好的,你说话说半截,我这心里吊着呢,到底谁说三道四、坏我名声啊,他们都是怎么说的,你学给我听听?”
岳海洋脸色一变,岳海胜已经嚷道:“月铃姐,你跟徐年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月铃,怎么回事儿?”岳海洋沉声追问。
徐年扭头撅嘴责怪岳海洋:“哎呀你们别打岔。”一边拿手推岳海洋,“你别捣乱,赶紧离我远点儿!”
“……”岳海洋有点莫名其妙,“我又怎么啦?”
“窦月铃小姐说,我跟你走得太近了,名声影响不好,有人说三道四。”徐年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岳海洋的胸膛,“所以听见没,你,以后离我远点儿。”
岳海洋脸一黑,徐年却不再理他,口气认真地问窦月铃:“我特别感谢你好心提醒我,你快跟我说说,究竟是哪个乌龟王八蛋敢在背后说我坏话,你说出来,我这就去找她,我他娘的非把她舌头拔下来不可!”
窦月铃一张脸青一块红一块,红一块白一块,张口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对上岳海洋锐利的目光,窦月铃本能瑟缩了一下,夺路而逃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岳海胜正堵在门口,两手撑着两边门框,看着她一脸气愤。
“还有这事?”岳海胜骂了一句农村脏话,转向徐年安慰道,“徐年,你别生气,一帮子粗俗不堪的农村泼妇,没文化没教养,什么都不懂,除了恶心无聊嚼舌头,还能干什么!”
窦月铃艰难地张张嘴,欲言又止,脸色青白,脑子里有点空。
窦月铃之前对徐年是心存轻视的。
第一次接触时,徐年给她的感觉就是任性无礼,甚至有几分小孩子脾气。那时她第一次出现在村里人面前,被一堆人众星捧月地陪着来投资,人群围观中疏离矜持带着几分高傲,私下接触时说话很冲,傲慢无礼,就那么傲慢地直冲冲问她“你谁呀,窦什么?”
所以在窦月铃的判断中,这就是个城市有钱人家惯坏了的大小姐,再怎么说也才十八岁,除了命好生在有钱人家,任性傲慢没礼貌,其实懂什么呀。
就算来投资,也无非是仗着家里有钱,旁人都奉承吹捧着,听说办厂的事情就都是岳海洋作主,徐年自己亲口跟王镇长他们说她什么都不懂,具体厂里的事情她不过问。
不像她,十六七岁就外出打工。窦月铃以前在南方大城市打过工,又不是没见过城里人,在她看来,城里姑娘大多高傲单纯,论起心眼儿,恐怕连农村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比不上。大小姐知道什么叫人间疾苦呀,不吃苦没忧愁,大小姐一个,肯定也没有什么心计。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窦月铃一时之间都无法判断,眼前这个徐小姐究竟是太有心计,成心让她难看,还是太直率无脑。
毕竟她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不管她是怎样,窦月铃也无暇多想了,脸红脖子粗,在岳海洋和岳海胜两双四道不善的目光下,窦月铃一张脸都要冒血了。
偏偏徐年还不肯放过她,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问:“到底谁说我坏话,你说呀,我这个人最恨别人说我坏话了,你告诉我是谁,我保证今天晚上就砸了她家的门。他奶奶的,真当我好欺负呢?”
岳海洋忍不住微微皱眉,这孩子都跟谁学的,怎么性子一上来,张嘴他奶奶闭嘴他娘,说话跟个小土匪似的。
“我,我……我就是,听别人瞎说,徐小姐你别在意,农村人就这样。”窦月铃结结巴巴道。
“别瞎说,什么叫农村人就这样?”徐年抬起下巴,一脸反感的表情,“明明我见过的大部分农村人都很好,你哪儿弄个泼妇就随便代表农村人了?你问问农村人都答应吗?”
她撩着眼皮子,慢条斯理道,“别的话少扯,你先跟我说,谁说我坏话,你既然听到了,还跑来告诉我了,可别说你不记得是谁了,我相信你不会造谣说谎,你哪能那么不要脸瞎编乱造。”
又道,“你说的那个什么破名声我本来也在乎,我又不是你,我又不是你们村的人,我要个虚头八脑的破名声干什么,但是我最讨厌别人背地里说我坏话了,所以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到底谁背地里说我坏话呢?”
窦月铃憋红了脸,顶着岳海洋冷冷的目光泫然欲泣,委委屈屈地:“海洋哥,你看我,我这……我这也没说什么呀,我无非是一片好心,寻思徐小姐在这也没啥熟人朋友,我们年纪差不多,都是年轻姑娘家,我就好心好意来陪她说说话,我就随口提那么一句……毕竟咱们这农村地方,男女大防……就算谁随口提了一句,东邻西舍的,哪能真闹出去伤了和气……”
“屁,男女大防你整天往我们家跑?你曲里拐弯说半天,那你自己就注意点男女大防,没事少往别人家里溜达,可别落个往男人身上硬扑的臭名声。”徐年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道,“毕竟你这么重视名声的人,对吧?”
停了停,拉长声调,“还有啊,你比我大了整整六岁,谁跟你年纪差不多!”
☆、44
窦月铃这下是真哭出来了。
气得胡乱拿袖子抹着眼泪道:“海洋哥,你,你看她……也太欺负人了,仗着有钱,就这么欺负人吗……”
“你跟他告我的状?”徐年笑了一下,学着她的口气笑嘻嘻问岳海洋,“海洋哥~~你要不要管管我?你帮帮她,你看她多可怜呀,我仗着有钱欺负人,你赶紧帮她骂我一顿吧。”
岳海洋一脸黑线,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了。
他要是能管得了这个小祖宗,哪还有这么多事。再说这个窦月铃也是,无事生非,自取其辱,脑子糊了,惹谁不好惹到小祖宗头上。
窦月铃捂着脸,呜呜哭着往外跑。
看着她跑出大门,徐年自己摇头感慨了一下:“唉,可怜,你看看她哭的。”
停了停问岳海洋,“你说,我一片好心,为她的名声着想,她这么哭着跑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怎么她了呢。”
“……”岳海洋手指点点她的额头,点了两下,又不舍得敲下去,叹气,“走吧走吧,赶紧收拾东西回去。”
决定以后还是少带她回村来吧。
“你什么意思,怕我再欺负她?”徐年撇嘴,“谁叫她先惹我的。”
“我是怕,她这么哭着从我们家跑了,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岳海洋无奈摇头,脑补了一下,万一左邻右舍谁看到了,还不知道能编排出什么剧情来。